美女修成诀——落日蔷薇
时间:2019-07-19 09:21:22

  他是信任她的,所以那一日,季遥歌在赤秀的地宫暗室召集他、花眠与韩星岩四人,商议前往南岭虫谷之前,他未有丝毫怀疑。季遥歌曾经提过一句,要求他三人严守此秘,但她没对人提过,前往南岭虫谷寻宝是次要,杀萧无珩才是首要。
  那一趟虫谷之行,除他三人外,她没有泄露给第四人,甚至连被她暗令准备攻下鬼域的顾行知,都不知道她所布署的细节。那么又是谁将这个消息以玄寰的名义透露给萧无珩和谢冷月?在不知不觉间替她引来了萧无珩?
  韩星岩是近年才认识的人,不可能是他;花眠来历可考,又与她渊源甚深,可疑度很小;楚隐与元还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那么所有人中就只剩下高八斗一人。
  而她在那个时间段中与楚隐间所有表现,不过是他二人心照不宣的一场戏,要的就是让高八斗认定她已恨极元还,打算杀了元还,以便她能将计就计,顺藤摸瓜。
  “若那趟虫谷之行,萧无珩和谢冷月没有出现,我便不会再疑心于你,可不止萧无珩出现了,连谢冷月都跟着出现,目标只是玄寰留下的手札。你担心那手札之上有玄寰关于旧事的记录,会令你曝露,所以不能让我拿到那本手札,可同时你又害怕我与萧无珩大战会小命不保,所以暗令谢冷月护我,毕竟……真正在炼制妖书人卷之人,不是玄寰而是你,若我死了,你则前功尽弃。”
  季遥歌蜷起蛟尾,降下身体,只略高于高八斗一点,他仍垂头抱着玉简,只用瓮声瓮气的声音道:“可那本玄寰手札,最后不还是给了你。”
  “你当然可以给我,因为那本手札之中的内容并没什么,反而加重玄寰的嫌疑。你乃书楼所化,阅书之速超越常人,早在你触及手札之时就已经看完那本手札。”季遥歌语气温柔,不带一丝怨恨,在她与高八斗相识的这九百年间,她从未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对他说过话。
  温柔成剑,是疏离也是她对他最后的容忍。
  “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对吗?没有任何实际证据。”季遥歌又慢慢直起身去,眉渐平,眸渐凉,“那你把你手中玉简给我,再将其昭示天下,你敢吗?”
  若她没料错,世祖玉简之中应该有关于《溯世书》、世祖奇楼与《四十二兽谱》的详细记载,甚至于对付这座妖楼的办法以及当年那场仙国大战的真相。
  为何拘魂锁来得那般凑巧,为何元还被拘之后无法吐言,为何她提议以玉简交换便立刻能见到书楼,那是因为他知道世祖所遗这方玉简若然现世将要引起何等波澜,所以不能让元还有机会将真相告诉她,更要借这机会名正言顺从她手中将玉简拿走。
  却不想,这是他两大破绽中最大的一个破绽。
  而这两个破绽,都败在他对季遥歌的信任上,在她开口唤他“阁主”之前,他没有怀疑过她,就如同这九百年间,她所作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他从来不曾干涉。
  而今,她轻轻问他,他敢吗?
  九百年的情份,都随这一个问题而土崩瓦解。
  瑟缩的肩头换成耸动,肆无忌惮的笑声充斥着这虚空幻境,他扬着笑脸抬头,依旧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所特有的俊朗,唇红齿白,有张扬的意气,也有沉稳的内敛,唯那眼眸,折出与书楼檐灯一般无二的光芒。白斐骇然退了半步,忽然想什么,伸手要夺他手中玉简,暗光涌起,高八斗随意捏着玉简,身影在这暗光中化作千道,须臾瞬间便已远去。季遥歌拦下了白斐:“别白费力气了,这里是他的幻境,你抢不过他的。”而他之所以答应见这一面,只是为了让玉简顺理成章从高八斗手里交到书楼中,好让高八斗继续蛰伏而已。
  那个脾气毛躁,却学识渊博,一口一个“老夫”会倚老卖老的少年,已经不再了。
  九百年,她洗清元还的嫌疑,却又折进去一个高八斗,谈不上是喜是悲,总归是要失去某些感情与某些人,如此而已。
  漫漫仙途,没有谁能永恒陪伴。
  世祖奇楼微微一颤,似有风刮过般,檐灯晃了晃,高八斗已飞身坐到书楼翘檐边沿,翘着脚拨着灯,掌中擎的玉简上绽起几道黑芒,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最后被他一掌攥在掌心,捏作齑粉。他挑衅地笑着,一如这九百年间每次和季遥歌争执时那样,高傲地挑着下巴,带着些微少年人的任性嚣张,尤似一个被教坏的孩子。身上衣裳换作大袖宽袍,黑底银纹,如天星密坠于身,就那么高高在上地坐在这座被天下人喻作当世第一楼的九重楼阁上,被檐灯勾勒出重重妖邪。
  “季遥歌,你偏心。”他一边毁去世祖玉简,一边不满地眨眼,口吻尤似昔日,“那么多的证据指向元还,你为何就不肯放弃他,却来查我?”
  “我偏心?”季遥歌叹口气,“你怎知在今日之前我没替你寻尽办法?高八斗,自我踏入赤秀起便与你相识,这一路同行,你以为我是你吗?有智而无情,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九百年光阴于你而言不过是星河微萤,却是我的一生,你可知我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彻底接受这个事实?我用我少精力来证明元还不是元凶,就要花多少的心力来接受你从一开始就存在的背叛。”
  她长长的叹息充满无奈,没有多少凄苦,一如这漫长光阴所给予的痛苦,点滴寒心,却从来不曾在她脸上,眼间及言语之间流露半分。
  但痛,不会因此而减少。
  高八斗的唇角微落,失神地拨弄檐灯,这一刻,他眉宇间的孤独寂寥,与身后书楼如出一辙。坐拥山河,却只得黑暗无边,便连踏出这个地方的自由都没有,还要借这小小蠹虫的躯体,才能一窥天地,与她为伴。
  “说说吧,你怎么怀疑到我头上的?”良久,他才懒洋洋开口,后背倒在斜檐上,任衣袍随腿垂落屋檐。
  季遥歌回望一眸元还,淡道:“我既是被秘炼的人卷,《媚骨诀》亦是幌子,那这个人应该就藏在我的身边,他需要暗中引导我完成媚骨修行,甚至于借我的手完成很多他自己无法完成的事。那么我需要思考,除了元还还有谁能做到这一步,而那人还要将一切顺理成章地推到玄寰与元还身上。”
  她想起,要主导她踏上《媚骨》修行,并且利用她完成许多事,那人至少要符合三个条件,一来要跟在她身边,二来能够不动声色地影响她,三来还必须具体足够渊博的学识。
  诚然,从种种证据来看,元还是被怀疑的不二人选。他几乎是她从夺舍开始就与她相识,又得到她一缕幽精,为她初期修行媚骨制造了最好的条件,又那么巧出现在啼鱼州,牵涉进灵海之事,后来又在昆都重逢,一起进了丹炉流海,助她寻到黑油,得到世祖幽瞳,陪着她一路修行至今,而他刚巧也是天赋过人之辈,对所有和《溯世书》及世祖有关的事,同样了解甚深……
  光凭这几点,就让元还无法洗去嫌疑。可是除了元还之外,季遥歌发现,还有一个人,也同样符合这三个条件,甚至于他比元还呆在她身边的时间更长,影响她的机会更多,就连那部《媚骨诀》,亦是由他所发现,再转而推荐给他。
  往后,他更是以蠹虫身份,不断地给她传递着无数的信息——灵海之秘、黑油之秘、涂狐之宝……若仔细回忆,她每次所入秘境,大多出于他的引导,灵海的入口画卷是他发现的,丹炉流海亦是他以世祖幽瞳为饵引她进入,黑油之说也是他率先提出……仔细想来,他从未将话说尽,每每都只抛出一点诱饵,却铺成一条由他预设好的路。
  而能够顺利将这一切栽赃给元还的人,也只有他办得到。
  天书奇楼之中,她亲手打开的那份关于玄寰叛阁的记录,正是由高八斗亲自找出的。在她看到这份记录前,所有关于玄寰的怀疑只是猜想,而这份记录几乎落实了玄寰的罪行,以及他和元还之间的关系。
  “但我也还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我想不明白为何万华上关于《媚骨诀》的史载,竟然真实存在,你最初与说的《媚骨诀》的来历与青迦大师的传闻,并非凭空杜撰,而是确切存在的。我很奇怪,一直到先前我在兽魂阵中所感受到的仙国大战,我才忽然想通……”
  也正是那个时刻,她真正将高八斗与世祖奇楼划上等号。
  万华之上,能够篡改历史者,除了奇楼,别无二人,能够修改玄寰生平的,也只有奇楼本身。
  不论是仙国的记载,还是《媚骨诀》的来历,通通都是被篡改过的,谁也不会怀疑世祖传下的奇楼中的记载有误,而在这浩浩岁月之中,被篡改的历史绝不仅仅只有这一个,而被诱去秘炼人卷的,肯定也不只是季遥歌,也许那位青迦大师正是其中之一,至于为何没能成功,也只有高八斗知道了。
  这样的奇楼,要假扮作玄寰与谢冷月并萧无珩等人打交道,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但长夷说过,那个人……极擅推演之术。
  “我本以为长夷说的就是玄寰,毕竟他也是精于算法之人,可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所谓推演,指的应是先知推演。”
  高八斗荡着腿,手一召,就将檐灯召入指尖转玩:“我存在了万万年,楼中藏着这天地万物所有生灭变化,山川河流,仙凡鬼兽,古往今来,尽在我这座楼中,我可以凭借这些推演出未来脉络,不过也只是预测而已,算不上先知,只是比普通人想得更远一点,但也不是完全无误。季遥歌就是我的失误,我推演出她是修行《媚骨诀》的绝佳人选,所以去往赤秀,为了灵海也为了她,可不曾想……还没开始她就死了,被你占去了躯壳,而你竟然又是蛟王的女儿,我也只好将错就错,不过幸好,你没让我失望。”
  《溯世书》有三卷,天地二卷已被世祖绘好,散于尘世。天卷遁入灵海,而开启灵海的图卷与司阳鉴都被炽婴带离仙国,他寻之不得,这便有了这数万年间炽婴族的遁逃灭亡;地卷的位置则历来是个秘密,无人知晓,但《溯世》三卷,得二卷可召第三卷,所以他便先炼这人卷。
  可人卷却是三卷之中最难炼成之物,就连世祖都失败了。
  “我试了万万年,也只在你身上看到一点成功的曙光。”他转着灯道。
  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可兰因已经力竭,世间再无《媚骨诀》,你只剩下我这一个机会,对吗?”
  他点点头,只道:“九百年,你我交情匪浅,季遥歌,我让夏奚峦劝你入三星挂月阁,乃是诚心之邀。你能有今时地位,今日修为,不敢说全拜我所赐,但至少其中有我一分功劳,跟着我,难道不比跟着玄寰好?你说你已无血脉之情,蛟族并兽族之仇也与你无关,那你不如跟着我,我能给你的东西,绝对是这天上地下独一份。《媚骨诀》虽是人卷炼法,却也是无上功法,不过被兽脉所镇,只有我才能帮你。”
  他说得很平静,并无蛊诱之意,说的……是心里话。
  季遥歌便亦静静与其对视,直到腰上有双手臂缠来。
  “别相信他的话,他在骗你。世祖玉简记载,《溯世》非妖,人卷并非妖物,乃是这世间至深之悟。而所谓世祖奇楼,才是真正的天书妖楼。《四十二兽谱》所镇之物,乃是妖楼,而非《溯世书》。”
  熟悉的声音响起,玄寰睁眼。
 
 
第247章 玄寰元还
  手臂绕来的位置,恰在季遥歌腰鳞交界处,微凉的指尖轻轻刮过蛟鳞,叫季遥歌一阵战栗。她回头,声音仿如鼻腔间瓮出般。
  “醒了?”
  “嗯。”他低低应了句。
  “元还,还是玄寰?”她问他。身后是磅礴仙压,向她拥来,已能证明他的身份,然而她还是问出声。
  玄寰闭闭眼,似在嗅她身上清冽的气息:“随你吧,元还即玄寰,玄寰即元还。”
  元为玄,还通寰,其实名字早就传达了事实。
  “梵天困生以本魂做阵,轮回新生,元还虽无旧忆,我却一直有感。这九百年,是他在陪你,亦是我,我与他本是同人。”他解释着,无视正虎视眈眈的妖楼高八斗,“瞒了你这么久,实属无奈之举,抱歉。我有命魂符留在三星挂月阁中,若是泄漏半分,万华之上便再无我容身之处。”
  命魂符所炼法宝,可追踪魂主下落,亦可拘杀魂主,再加上妖楼手眼通天,他根本无处可逃,本欲遁入仙国再作打算,不想在虫谷遇上梵天蛛皇。
  “楚隐乃是域外异虫,不在书楼的记载中,包括金蛛背上所刻的《梵天困生书》亦非万华功法,也不为他所知。如你所知,我误入虫巢,与楚隐大战,两败俱伤,生死存亡之际,是幽篁以她的生魂为祭,用我的本魂画阵,将我送入梵天小轮回,以此避开命符的追拘。此后我的本魂便藏于困生轮回之中,以元还之身重生。命魂符只能寻找藏在万华的生者,轮回咒不属于万华,所以纵然他知我未亡,却找不到我。而我亦不敢让元还保留旧时记忆,恐引他们疑心,只将元还记忆稍作修改。”
  修改的记忆便是关于郁离的那一段往事——幽篁与他相交千余年,从挚友到同僚,最后为救他身死,只留下那幅《蜃海仙国图》,他明白得太晚,要回应也已没有机会,便改了这段记忆,幻出一段元还与郁离结伴历炼之事,以念其人。
  然二人之间,却无情爱过往,一个含蓄内敛,羞于表达;一个情智未启,沉于造器,便这般错过,生死永隔。
  只可惜,梵天轮回再神奇,也经不住他两番以本魂归来,再加上高八斗潜隐季遥歌身边,早就瞧出端倪,为诛杀玄寰,将这个大威胁清除,方有了后来数次毒计,先污玄寰,再将元还与玄寰联系在一起,要借季遥歌之手逼出玄寰真身以期彻底除之。
  这诸般手段,大多是一石数鸟之策,一局连着一局,而他们却犹不自知,委实骇人。
  玄寰简要解释一番,才搂着季遥歌问她:“小蛟,可怨我?”
  季遥歌早将头扭回,听到那声“小蛟”,便觉酥软透骨,于是甩着蛟尾开口:“玄寰上仙垂怜,小修岂敢怨恨?”虽只是娇嗔,然而玄寰已近万寿,长她不知多少年,称他一声“上仙”毫不为过。
  玄寰听她那语气,便知她没搁在心上,只道:“便有恨,刚才叫你又打又刺了半天,也该消了。”
  “不怕我真杀了你?”她翘起蛟尾,刮着地面。
  “你信我,我自也信你,这条命交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随意吧。”他笑道。
  “你倒会演会装。”她眼角一挑,笑意微勾。
  “彼此彼此,同你学的。”他手臂收紧,忽俯头将唇紧紧按在她脖颈间。
  白斐清咳两声,早早撇开头去,心里对这两人却有些无语——大敌当前还有功夫耳鬓厮磨,这心境怕也没几人能及了。那厢冷眼看了半天的高八斗,也沉不住气地嗤笑出声。对于眼前这景象,他毫不陌生,比白斐可习惯得多,那声嗤笑也是他从前对季遥歌习惯性的嘲笑。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