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骨被魂海融化,转作一缕灵气,游向四肢百骸,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又引导着这来之不易的灵气汇向丹田……
这个过程,漫长而单调,季遥歌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也不知外界过了多长时间,直到丹田汇集的灵气已凝成一团,肌肉骨骼都开始发痒,她方睁眼。
炼气已满,筑基开始。
从炼气到筑基,是修士正式踏上仙途的一道坎,洗髓伐筋,将肉胎换作仙骨,是修士在入仙门时最好的锻体机会,若是修炼得当,即使她是废骨,也可转为仙体。
她将从市集上买回的穹曦鼎取出,以凤凰木引火,再把白砚替其收罗的所有药草都扔入鼎内。烈火熊熊,烧得药草尽数化作白雾蒸腾而上,她盘膝飞身浮于鼎上,受那火灼雾蒸。
高八斗说她是绝灵之体,经脉窄细拥堵,浊气太重,她就要趁这机会,把一身浊气逼出,将经脉打通,借这百草药力,锻骨铸筋。
皮肤已被蒸得通红,凤凰火几乎灼到她的元神,季遥歌咬紧牙关,生受这火焚之痛,以灵气一寸一寸灌入奇经八脉之内,全身既受火灼,又如针游,正是筑基最紧要的关头。
屋外却传来轰然巨响,也不知何物砸在了洞府旁边,引得地面一阵震颤,然而随之而来却是更加可怕的巨大威压,属于大能者。季遥歌不知外面出了何事,她眼下脱身不得,更不能分神。
这两股威压很是诡异,一冷一热,挤压着她这小小石室,也挤压着她的身体。本就遭受几重痛苦的季遥歌更加苦不堪言,恨不能将肉身撕开。她苦苦支撑着,却觉经脉要被这两股威压挤爆,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将体内所有灵气强行灌入经脉,以求达到内外平衡。
如此一来,体内浊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皮肤表面凝结,蒸发,她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脉络清晰可见,碧青的灵气游移在经脉之内,将经脉撑到极致,对抗这两股威压。
一冷一热,犹如锻铁。
砰——
洞门忽被外力震裂,她布下的禁阵与禁制瞬间毁去,外面嘈杂不堪,不知发生了何事。迷茫间,她看到白砚冲入洞中,执剑站在她身前,张嘴说话,可她听不分明,也无从回应,这个时候她停不得。
白砚似乎很着急,可见她正值紧要关头,也无可奈何,转身守在她身前,咬牙结印,一道罡劲却趁他结印时涌入,撞到他胸口,他闷哼一声吐出口血,手上结印速度却没停,很快就在洞口布下无数藤萝,将这洞府死死封住。
季遥歌无暇顾及,筋骨被一寸寸重铸,经脉也因这外界压力而扩张到极致,庞大的灵气在四肢百骸间游走,再不是从前的钝木难雕。
“师姐,快走!我撑不住了!”白砚却感受到外间涌来的第二波罡劲,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外间,乌云密布的天空,一道紫电悄无声息地劈在这洞府之上,随之氤氲起的紫光幻化作满天仙
瑞,可惜被那厚重乌云所遮,无人窥得这筑基异象。
砰——
白砚所结的藤墙被彻底击溃,凶猛罡劲直奔他胸口,正是危急之间,一声嘹亮凤鸣传来,穹曦鼎破,凤凰火上,季遥歌似浴火而出,转眼间将白砚拉到身边,拽着他便往洞顶冲去。
轰然一声巨响,整座小山峦被坍塌,季遥歌带着白砚从废石间冲天而起,直掠出数十里后,才在一处山头停下,回望时,远处的山峦已是焦烟阵阵,天际蛇电不停,风云狂涌,山崩石裂,草木摧折。
“怎么回事?”季遥歌问白砚。
白砚喘着气,道:“萧无珩真的到啼鱼州,和山主的仙友元仙尊打起来了。”
从飞凤山打到双霞谷,整个啼鱼州,几乎都遭了殃,刚才正好打到赤秀宫上空。
即便离得这么远,她也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之力,季遥歌抬头,云端上却什么也瞧不出来,除了那频频闪过电光外。突然间乌云似被撕开,一道金芒钻出,可待仔细看去才发现那金芒是一只巨蛛细足。金足如利箭,从一人胸口穿过,那人却狂笑着,声音震彻山野。
“元还,今日之施,来日必还。”语毕,那人不再恋战,身化黑雾转眼消失。
天际巨蛛却是金光一隐消失不见,一人头朝下自云端急坠,不过片刻,竟似殒星般消失无踪,也不知落进哪座山头。
大战消弥,啼鱼州却也被毁去大半。风云渐安,各山藏匿避劫的修士才逐一出现,个个灰头土脸,茫然地看着残败山川。
第26章 幽精
万华修仙史志,第一百三十七万年,鬼域萧无珩潜踪至万华啼鱼州地界,被太初门元还察觉,二人于啼鱼州飞凤山开战,从飞凤山一路打到双霞谷,足足战了十五日才分出胜负。萧无珩被元还的金焰蛛王一足穿胸,败归鬼域,而元还也在此役重伤,跌落双霞谷的某座山头,从此失了踪迹。有说他于双霞谷内闭关养伤,有说他已离开啼鱼州回归太初,也有他伤重不治,早已兵解……
关于这一战和元还的结局有很多传说,但直到现在,也没被证实过。
是的,仙道漫长,转眼,一百九十八年已过。
正所谓大能斗法,小仙遭殃,当年那一战,啼鱼州被毁去大半,几乎八成门派都被波及,其中尤以双霞谷的赤秀宫为最。
原本就贫瘠的双霞谷更加贫瘠了,原本贫穷的赤秀宫也更加贫穷。重建赤秀宫花去了应霜夫人和门派里的大部分资源,很多弟子吃不了苦,通通弃门而去,各寻出路,赤秀宫从原来五十六人的媚门,极速缩减到三十六人。应霜夫人那颗想把门派发扬光大的上进心受了重挫,每日呆在居安殿里长吁短叹。
但好歹,这一百九十八年间,整个啼鱼州都平平安安,再没出现异动,关于当初萧无珩悄悄进入万华,潜至此地的原因,至今成谜。
“诶,你们知道吗?咱们啼鱼州为啥叫啼鱼州?那是因为在万万年前,此地本是处灵海……灵海你们知道是什么吗?就是由灵气汇聚成的海,可想而知那灵气有多庞大。后来此灵海被发现,成为当时修士必争之地,几大宗门、仙魔两界为此争得血流成河,终于有上界仙人看不过去,施了禁术,将这灵海沉入地底,又移来七座山峦镇于其上,令后人再也找不着此灵海。听说镇海那日,灵海中食灵而生的鱼都纷纷跃上陆地,啼哭不止,所以此界才叫啼鱼州。那大魔头萧无珩来我啼鱼州,为的就是寻这灵海!”
季遥歌从居安殿里出来时,就见小修士宗河蹲在陶桌上,挥着手里一块旧羊皮,正聚集了一帮和他一样刚召进门没多久的修士,神秘兮兮地说话。
“你们想想,那灵海如今就埋在这地界不知哪座山下,要是叫我们寻得,嘿嘿……”宗河摸着下巴笑了两声,“我手里这块羊皮地图,就是那灵海入口的位置,这可是哥哥我千辛万苦寻到的,别说我不关照各位同门,一张图十块灵石,我就拓了五张,想要的快来!”
“什么图,给我也瞅瞅?”笑声响起。
宗河转头一看,立马从陶桌上跳下,恭敬地行礼:“季师姐。”他四周围的修士也各自散开站好行礼,都齐声唤她:“季师姐好。”
季遥歌点点头,从宗河手里抓过地图,只扫了一眼,就卷成棍状敲他脑袋:“又在这诓人?”
啼鱼州的传说由来已久,在这里多呆段时间就会知道,那羊皮地图不过是鹿儿沟仙集上一张一灵石的假货,每期版本还各不相同。
一听此话,众人便知宗河骗人,都“切”了一声作鸟兽散去。
“师姐,话不能这么说。我这图也是当初白砚师兄卖给我的,他的话能有假?”宗河抢回地图,小心叠好。
季遥歌眼白一翻——白砚的话,能真才怪。
那图是他被白砚诓着花了五十块灵石买回来的,就算是假的,在他成本没收回前,那也得是真的。宗河看了眼季遥歌,想起当初被白砚诓骗的原因,不就是因为自己初进赤秀宫时看这季师姐脾气好,修为也不错,他就想抱个金大腿去套近乎,结果被白砚恨上,被一张地图诓去了全身上下仅有的五十块灵石。
“季师姐,你那儿还缺人使唤不?宗河愿效犬马之劳。”宗河抱大腿的心思还没歇。
“她那儿不缺人,我这儿缺人,你要来吗?”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宗河背一凉,转身僵笑着道:“白师兄。”然后刺溜一下跑远。
白砚冷冷瞪他一眼,转向季遥歌时却咧唇微笑,眉舒目展,似春风万里。
“一个孩子,你和他计较什么?”季遥歌道。
才入仙门十载,寿元不过三十的人,与他们相比,可不还是孩子?
岁月如梭,转眼一百九十八年,白砚也已是寿元两百的人,而她……从白韵到季遥歌,已近五百岁,在万仞山呆了两百多年,如今在这双霞谷,她也呆了近两百年。
筑基那日,整个啼鱼州乱成一团,因她筑基而起的天象异常被乱象所掩,倒无人察觉,她能筑基虽叫人惊讶,但彼时赤秀宫被毁,也没人过度关注。待过了乱象,助赤秀宫重建,她已成为赤秀宫仅次于应霜三位亲传弟子的人物,再不是昔年废骨低修,白砚亦成为赤秀宫数一数二的师兄。
时至今日,季遥歌的修为已甄至筑基后期,这个速度比不上当年白韵,但对普通修士而言,已算快了。
“孩子?当初我也和他一般大小,怎么没见你把我当成孩子?”白砚“嗤”了声。
“你的心眼,我没法把你当成孩子。”季遥歌笑笑,朝洞府走去。
白砚脚步微微一顿,看着她在阳光下纤细背影,他们已经在这里修行了一百九十八年,再有两年就凑满两百。他越来越无法将她和当初微小谨慎的季遥歌联想到一起,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那张脸从未有过变化,但她……
越来越迷人。
整个赤秀宫,再找不出人缘比她更好的人,亲切、温柔,她像这山谷的花木,让人止不住想要接近。
然而,花木无情。
芸芸众生,在她眼里一般无二。
“夫人唤你去居安殿有何事?”白砚瞧她越走越远,拔足追上。
“她要我将上年门中收集到的七星草全部送去狮公岭。”季遥歌道。
“那事不是向来由夜珑负责?”白砚奇道。
“啼鱼山主为了抓飞象山的那只乌头枭王,广邀各山好手,夫人把严师兄,夜珑和月宵二位师姐都派去了,所以便让我先顶上这差事。”季遥歌解释。
应霜的大弟子严逊,就是赤秀宫的大师兄,不过此人常年在外修行,甚少回门,季遥歌也没见过几面。
白砚奇道:“狮公岭里住的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让山主命七山门同时供养?那边路不好走,我跟你一起去吧。”
“也好。”季遥歌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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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公岭在双霞谷与鹊金山的交界处,乃是岭嶂难攀的险要处,峰峦上只有巨石,草木不生,远观时那巨石堆恰似雄狮伏山,故称狮公岭。一百九十八年前,云还与萧无珩一战,萧元珩一掌削掉了半个山头,那雄狮只剩下半只,另外那一半砸到山腰,成了悬空石洞。
五十年前,突然有位散修在此琢洞辟府,一呆就是五十年。无人知其身份来历,只是啼鱼州山主发令,此人修行所需一应由七座山头的门派供给。山主乃是对一个地界内修为最高的修士尊称,整个地界都归这修士所管,而山中众修也靠他照拂,所以各门派皆以山主为尊,而啼鱼州这里,又因百多年前的大战,乃是山主之友元还驱走萧大魔头,所以对他唯命是从,因而七座山的山门便接下了供养这神秘人的事,每年按他的吩咐,将他要的东西送过去。
日暮时分,天际一抹霞光将青灰的石崖染作橘色。
狮公岭下的悬石洞府外被人以石堆圈出一大块地,垦了几块田种满草药,又饲养了不少灵兽在其间,夕光浅照下,竟是晚风送香,鸟兽低唱的田园风光。
众人口中的神秘修士坐在洞府前的矮石上,拿着雕刻的削刀对着一块木头修形,木头已成形,纤腰细骨,是个女人的模子。
“胸,胸给我大点儿……”
“腰再细点!”
“臀,往上些,那样翘!”
“诶,你这雕的什么?我不管,这是给我刻的身体,一定要按我的意思来!”
一个清细的女人声音不断响起,可四周除了刻木的男人外,却再无第二人。
约是那喋喋不休的声音惹恼了男人,他手上的刀狠狠削下,削掉了木人大半个胸。
“啊——平了!我的胸……”声音叫得凄惨,丝毫不惧他狠戾的目光。
“再罗嗦,我把你扔到熔炉里融了!”他抬头,对着浮在半空的一团青光冷道。
要是早知这缕幽精聒躁至此,他当初就不该带它回来,如今在他耳边吵了一百九十八年,还没吵够。
独魂失智,不识眼色,也不怕他,倏尔飞到他脸旁,光芒抖了抖:“你舍不得的,有我在多好啊,可以陪你说话解闷,你就不寂寞了,对不对,元哥哥!”
去他的元哥哥。
男人受不了,把那青光一抓,往自己小指上一套,青光化作青戒,安安分分地圈着不再动。
第27章 再逢
令人将所有七星草备齐装妥,天已擦黑,来不及动身,季遥歌自回洞府,决定翌日一早再出发。
筑基时才换的那座洞府,早在萧无珩同元还一役中被殃及池鱼毁得干净,季遥歌如今所住之处,已换成当年任仲平所住的洞府。洞府按她喜好重新布置过,去了那些装腔作势的摆设,显得简洁宽敞许多。
入洞后,洞门便紧紧闭上,她径直走到石座上盘膝坐下,开始运气修炼。
当初萧无珩与元还突然降临的两股威压差点让她前功尽毁,不过她也因祸得福,至冷至热两股威压的挤迫之下,她的脉络筋骨犹如锻铁淬炼般,被重铸一遍。因为有外力的压迫,她能将经脉灌到极致,如今体内所有混浊之气已尽去,经脉流转通畅,丹田内真气凝聚,也算是后天修成的仙体,在修仙界谓之天修体,是脱胎换骨的极致。
一百九十八年,她从筑基到筑基后期,速度已是惊人,但对她本人而言,这速度却并不满意,她缺失一魂,导致魂海对外界灵骨的吸纳速度是常人十倍,她又专注修行,这个进展只能说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最近,离筑基圆满冲击结丹还差一步时,她的修行却明显慢了下来,甚至出现停滞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