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这些丧失理性的妖兽,其中不乏五、六百年的低灵智妖兽,这些兽类已经懂得粗浅法术,会利用天赋之能攻击,攻击力约在筑基前期,虽然不算非常强,但数量一多也是极可怕的。
蚁多咬死象,就是这个道理。
而更可怕的是,季遥歌在那无数双猩红兽眼之中,竟看到几双灵智尚存的眼眸。那不是个好光头——这证明,有修行超过千年的妖修混在这其中赶来。
她很快分辨——数量最少三个,一只钩蛇,一只赤焰鸟,一只姜角狮。
这三个妖修极为狡猾,并不主动出手,而是躲在失智的妖兽之后,借着它们不顾性命的攻击为掩护,轻易逼近悬洞洞口。目光扫过全局,季遥歌已经明白,外面这石阵是由小白控制,小白守在悬洞洞口正前,她没有修为,所以要白砚留在身边守她。只要她不乱,这头一道防线就不会失守。
不过显然那三个妖修也已看出,正以极快的接近小白。白砚在她身前施了道藤墙,姜角狮的冲撞力最大,以身为武器,径直撞上藤墙,不过片刻,藤墙已裂,被姜角狮的姜角一勾,藤蔓彻底溃散。好在白砚早有准备,他八方离火已修到第二重,至刚至猛的离火自藤蔓后喷吐而如,如同火龙般灼向姜角狮。
姜角狮嘶吼两声退开,金灿灿的毛被烧了一小块,它愤怒至极。钩蛇与赤焰鸟也已赶到,三兽同时化形为人,钩蛇是女形,身着贴肉的鳞皮甲,赤焰鸟与姜角狮皆是男形,前者是尖脸的青年,后者却是个红须大汉,同时朝白砚攻去。
季遥歌暗道声不好——这三个妖修的实力都在他们之上,合力之下,白砚必然不敌。
果然,白砚被逼退数步,肩上挨了赤焰鸟一记赤翎箭,也不及看伤,姜角狮的攻击又至。若叫这狮子撞上,白砚必然重伤,季遥歌眉头顿蹙,幸而——
小白反应得很快,召来最近的两个石人回防,轰地一声拦在白砚前面,挡下姜角狮的攻击,姜角狮被撞开。二人交换了一个心有余悸的眼神,连季遥歌都松口气。那傻呼呼的小姑娘,其实一点也不傻,应变力很强。
以毫无修为的凡躯而言,她已经大出季遥歌的意料了。
看来这两人还能撑上一小会,季遥歌收回目光,再看甬道,忽然变了脸色。
进入甬道的石门上,不知何时爬满指甲盖大小的黑蚁,她再看回外界,发现竟是那钩蛇趁着姜角狮和赤焰鸟吸去小白和白砚注意力时,悄悄避到一旁,放出了这批蚁虫。蚁虫自土里钻入洞穴,颜色又与石门接近,以至无人察觉。
“熔金蚁?”季遥歌不自觉攥紧手里的剑。
熔金蚁是种可怕的妖蚁,向来群居,其口内有腐蚀液,销金蚀铁,能够融化无数刚硬之物,比如——石门。
这会门上已经爬满熔金蚁,季遥歌再通知白砚他们已经来不及。果然,不过眨眼时间,石门化成粉末,轰地一声巨响,妖兽冲入洞开的甬道里。
“不好!”白砚大叫一声,想要进洞。
“别去。”小白拦下他,“守好外面,里面交给她。”
她目光仍直视战场,那话说得不容置喙,透着不同往日的坚毅。白砚还是担心,注意一散,就给了姜角狮可趁之机,利爪如刃斩下,白砚只能退避,如此一来便将小白曝露在危险之中。姜角狮再一抓,小白无可避之力,左臂便被爪丸切下。
白砚大惊,使足灵气打出离火掌,逼开姜角狮,自责地看她,她却没有怪罪之意,仍是冷静:“白砚,别走神!做好我们该做的,后面交给她。你要相信她能应付。”
相信季遥歌,就是相信她自己。
————
甬道已乱。妖兽涌入,与尸军混战,钩蛇与赤焰鸟身手灵活,趁机跟着进入洞内,仍以妖兽为掩护,一步步逼近内洞。
厮咬声与激斗声乱成一片,在洞内回荡,进来的妖兽越来越多,数量上碾压,纵然尸军修为颇高,但到底都是无灵智的东西,不懂应变,和外间的石人一样,渐渐不敌。
熔金蚁的速度很快,在钩蛇的操纵下转眼抵至第二重洞口前,爬上石门。很快,石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粉化,无声无息地溃散。钩蛇与赤焰鸟在外头正被尸军缠上,没有跟上熔金蚁,熔金蚁便先行探入洞中。
洞内空无一人,只有柄霞光裂电的长剑在半空转动。熔金蚁不惧金铁,飞快爬向长剑,眼见已都聚在剑下,半空中忽然金光一闪,有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在你虫祖宗面前也想耍威风,活腻歪了吧!”
一只金蠹凭空出现,身体像吹皮球般涨大,瞬间化成石榻大小的虫身从半空狠狠砸下,砰一声,把一大片来不及逃开的熔金蚁压死,另外一部分熔金蚁四散退离,静在原地,竟与高八斗大眼瞪小眼。
熔金蚁是低智妖虫,只能分辨主人的气息,但高八斗身为虫类,已是三千六百年的道行,这份威压释放出来,对这些虫类而言,是具有极强的震慑力,熔金蚁顿时不敢再动。
“给老子滚!”高八斗威风凛凛地翘翘尾巴发号施令,
变大变小,那是他唯一会的法术。
熔金蚁肃然一惊,沙沙声响起,竟真的都往洞外爬去。
洞外钩蛇与赤焰已摆脱尸人的缠斗,正往这厢赶来,半道遇上这批熔金蚁,钩蛇“咦”了声,发现这批熔金蚁竟无视她的命令,便掐诀再度施压。后有蠹仙,前有钩蛇,熔金蚁的灵智不够接收这些压力,在原地团团打转,随着钩蛇给的压力加大,它们混乱爆起,化成蚁雨,朝四周妖兽与尸军咬去,不分敌我。
钩蛇一怔,虽不知熔金蚁发狂的原因,却猜洞后必有异样,便与赤焰鸟朝内洞探去。
洞内仍只剩下一剑,高八斗消失不见。破霞剑金光缠绕,在他们踏足洞中时,陡然发出无数金芒,刺得二人均不得不转头避光。洞顶之上便有一人悄然沿壁爬下,手中一柄匕首毫无犹豫地插进钩蛇背上,钩蛇剧烈尖叫一声,化形为蛇,被季遥歌手里的匕首狠狠钉在地上,痛苦得不住扭动,蛇尾在石室里疾扫。
赤焰鸟闻声已知遇伏,定睛一看竟是个筑基修为的女修,口中当即发出声尖锐鸟鸣,背生双翼,翎箭如雨,朝季遥歌袭去。季遥歌纵身飞起,避开这阵攻击,头下脚上倒垂着身体掐诀,整间石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冰霜覆盖,赤焰鸟的攻速陡然一降。
竟是季遥歌仓促间根据赤焰鸟的属性,在这石室四周布下的凝水化冰阵,也是个比较基础的法术,不过赤焰鸟属火,这些冰霜能暂时克制他的属性。
这三者的修为都高出她一个头,她很难打赢,只能拖延时间,希望里面的人尽快度过难关。
冰霜拖住了赤焰鸟,钩蛇又被钉在地上,后面涌入的妖兽修为不高,季遥歌飞身取下破霞剑,此剑虽废,但锋锐程度却远胜一般灵剑,被她拿在手中挥开,只留残影无双。十二仙魔舞的步法配合着她师门的无相剑法施展开来,刚猛剑法灵活不足的弱点被仙魔舞的步法弥补,每一招都是杀招,她没有半点留情。
血雨随着破霞剑的剑光而落,四周堆叠的兽类尸体越来越高,而那厢赤焰鸟虽被冰霜克制,攻击却仍未消停,口吐赤焰,却要攻击季遥歌,也要融化这片冰霜。
季遥歌修炼五百多年,除了百里晴那一回,还不曾遇过如此危急情况,生死关头,她毫无保留,身上挂彩数处,衣角发梢都被烧着,臂腿亦被划伤,斑斑血色透出,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灵力快要耗尽。
都已经过了一天,身后的石门却没有打开的迹象。
她忍不住朝后吼了声:“还不出来?你又要缩到几时?”
为了个不相干的人白送性命,她还没那么伟大。
身后无人回复,可前方石门却又冲入一个身影,竟是姜角狮冲破白砚的攻击,闯进内洞。三对一,季遥歌毫无胜算。
冰霜龟裂,洞内火灼般热,季遥歌再怎么有主意,绝对的劣势下也是一筹莫展。
“受死吧。”姜角狮如殒铁般朝她撞去。
赤焰鸟的火舌喷至身侧,季遥歌避得其一,避不过其二,被姜角狮撞上,身如断线风筝般往后飞去。
身后,便是第三重门。
那门在她的身体要撞上前突然开启,刺眼金光晃瞎眼眸,谁也看不清洞内情况,只看到季遥歌遥遥落入金光之中。
“你自己学艺不精,怎又骂我缩头?”男人的声音很年轻,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笑。
这就是一百九十八年前的旧账。
她骂过元还一句,缩头乌龟。
第33章 少年
那声音,以年轻来形容,可能都不贴切。
声线清越饱满,没有成年男人变声后的低沉,略显稚嫩,是季遥歌陌生的声音,但语气又有些熟稔的。不过大敌当前,这不是思考细枝末节的时刻,更加不是耍嘴皮的时刻,她捂着胸口站在金光里,什么都看不清,就连那声音的主人,也只有个轮廓,而金光之外,赤焰鸟和姜角狮已经蠢蠢欲动。
现在该如何是好?
这话季遥歌还没问出口,男人就已经回答了:“你不是想知道杀气是何物,我教你。”
话音才落,季遥歌就觉得背心处似刺入一根针,而那针埋进体内后,又像一张网般张开,无数股细微尤胜发丝的灵气顺着她的脉络筋骨瞬间游走全身。
季遥歌惊骇非常——能将灵气控制到随心所欲的地步,这需要极其强大的控制力,并非境界达到就能拥有的能力。
而,这一刻,她成了他灵气之下的傀儡。身体被他的灵气所牵引,一举一动不再受她控制,她像个牵线傀儡,飞身出洞。
外洞的霜冻已化,姜角狮正在洞口前探望,赤焰鸟已折回去解救钩蛇,不妨季遥歌突然飞出,三妖吓了一跳,却见季遥歌落在破霞剑旁。洞内被赤焰鸟喷吐的火焰烧得灼烫,破霞剑入手滚热,灼伤她的手心,但她只能握紧剑柄,别无选择。
灵气顺着她的手心灌入破霞剑,这废剑上的电纹乍亮,化电光缠绕剑身,发出的滋滋声像千鸟嘶鸣。姜角狮首先察觉这股异样,张嘴嘶吼出一股罡风,周身胀起刚猛金光,朝季遥歌撞去。季遥歌也不避让,只是跃起,手中破霞剑挥下,电光成网正面对上姜角狮,她的动作却未停止,而是在他的操纵之下,往钩蛇掠去。赤焰鸟才刚拔去她钉在蛇身上的匕首,不妨身后凌厉攻击扑来,他朝外飞开,季遥歌则半空拧腰,以快如流星的速度落在钩蛇背上,钩蛇蛇尾卷起,要将她束缚,但到底她的剑快了一步。
啊——
凄厉尖叫响过,破霞剑不偏不倚刺入她鳞下七寸,钩蛇剧痛倒地,季遥歌……或是控制她的人却没留情。灵气入掌,季遥歌按在钩蛇蛇头,看着她布满恐惧的眼眸,连求饶的话都没让她出口,便一掌震碎她的元神。
腥浊冰凉的蛇血溅了她满身,似乎还有几滴溅在她眼眸上,染得她眼前一片腥红。她回身又朝被电网所缚的姜角狮掠去,姜角狮被电网电得一身焦伤,早已化回兽形,将电网撞出裂缝,正挣扎而出,季遥歌再度挥剑,又是一张电网打出,姜角狮却同样震怒非常,拼着鱼死网破的力所,带着两重电网朝季遥歌撞去,赤焰鸟的赤焰火也同时攻到。电光火光融汇,一片刺眼,将季遥歌围绕。
赤焰鸟恨恨看着——就不信这样她还能活。可唇边恨意还没落下,他就见光芒里飞出一物,骨碌碌滚到自己脚边,却是姜角狮的狮头。
跟着狮头同时出现的,是季遥歌的剑。
赤焰鸟大骇,已不敢恋战,发了疯般朝外面逃去。季遥歌却不容他逃离,手中长剑作箭,飞掷而去,一剑刺入赤焰鸟背心。赤焰鸟重伤,转头看季遥歌,知道今日逃不得,竟兽性大发,化出赤焰鸟态,全身燃火,宛如飞凤,玉石俱焚般朝她袭来。
季遥歌站在原地,已是双眸赤红,也不动,只是双眸掐诀,哑声道:“破。”
那柄刺在赤焰鸟背心的破霞光竟在他体内忽然化作数十柄飞剑,每一柄都带着电光——赤焰鸟顿是凄厉一叫,从半空中落下,化作焦炭。
季遥歌嗅着满洞血腥气息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她舔舔唇角,看着被震慑得停在第二重洞口外的妖兽。
杀气是什么?
无非是生与死的搏斗里一点一点积累而成的血腥,是仙途上的心如铁石,以杀止杀,是萧无珩那个世界的规则。
内洞之中,盘膝坐在石榻上的人看着自己早已收回的手,淡道:“学得倒挺快,不过,还是太弱。”
语毕,他回手一抓。
外间已有些脱力,正勉强支撑的季遥歌便不由自己地被一股柔劲再度抓进了内洞。
吼——
三个妖修虽死,但外界仍有无数兽军,如今已冲进洞中,在短暂的惊骇过后,兽性又现,追着季遥歌往内洞涌去。洞中却是金光一收,几只细长金足伸出,在洞口摩挲着。
兽军陡然停下,那股吸引它们的万妖蛊气息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来由的可怕危机感。都是修了有些年头的兽类,对危险有天生的灵敏嗅觉,它们不敢再妄动,甚至开始有了后退的迹象,可是——
来不及了。
金光再次亮起时,洞内涌出一阵巨大的,无形的刚猛气劲,像透明的山峦,骤然撞出。
轰轰——
开山裂石的震动声伴随着无数凄厉嚎叫,外面的兽军都随着被炸开的洞府而飞出。
杂乱的声音充斥着季遥歌的耳膜,她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两番争斗耗尽她身体最后一滴灵气,身下是雪白柔软的网,结在半空,她只能动动眼睛——金光渐褪,那网赫然是张巨大蛛网,结着古怪的纹路。
几缕发丝拂过她的额头,不是她自己的头发——
有人浮伏在她身上,俯着头看她。
季遥歌的眼眸渐渐睁大,混沌的神智似也被刺激得短暂恢复。
这张脸陌生里透着熟稔。陌生是因为她没见过他,熟稔是因为,这脸的轮廓很熟悉——像老袁,老袁的少年版。
也不是元还,最起码不是她认定的元还,那个有着狭长凤目的男人,他看起来不应该这么小。
是的,低俯看她的这张脸,和他的声音一样,不能用年轻来形容,只能叫——稚嫩。
十三四岁的年纪,比高八斗看起来还要小,皮肤很好,脸颊饱满,属于男人的线条还没开始凛冽,眼眸透亮漆黑,是很英俊的小少年,只是眼里似笑非笑的目光,透着看穿人心的世故老练。
不是金黑异瞳?不是元还?
季遥歌开口:“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