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间看着季遥歌离去的方向,眉色一沉,断然道:“既然避无可避,不如放手一搏。若胜了,此后长岚宗便是衍州第一宗,享天下香火,百载供奉;若败了,我薛湛纵死无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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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岚宗只呆了两天,季遥歌便携花眠匆匆离去,赶往居平关。
原因无他,只因她听闻居平关沦陷,权佑安生死不明,赤啸军群龙无首。季遥歌担心白斐,便不多留,又因那权佑安是袁敬仙的弟子,有这一份香火情在,是以袁敬仙派了薛湛同往,先去寻觅权佑安下落。
三人不到一天便赶至临泉附近,探得权佑安被大淮军关在地底洞窟,以铁链穿过琵琶骨缚在石壁,一身武功皆废,被折磨得仅剩半口气吊着。
此情此景,便是薛湛这等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见了,也不免满面震怒。
一代名将,竟落得如斯下场,怎不叫人心伤?
权佑安早已痛不欲生,见到薛湛等人,终露笑颜,只求薛湛:“师兄,赐我个痛快吧!”
薛湛知其难活,闭眼按上他天灵盖。
至此,戍守居平长达二十八年的权佑安,未能如愿死在战场之上……
从临泉出来,季遥歌便又听闻消息。
云麓梁寨喜嫁,梁家大小姐,下嫁白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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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白斐要赶往三皇子处抢回兵符,宜早不宜迟,按白斐所想,原要先夺回兵符再行拜堂,不过梁贵勇恐他过河拆桥,反悔亲事,坚持要拜完堂才答应出兵。幸而因为居平关被大淮军攻占,而二十万赤啸军滞留临泉,三皇子一时之间亦难闯过居平关,所以时间之上尚有回旋余地,只是如此一来,婚期便定得仓促,前后不过十日准备。
好在自梁英华及笄后,梁贵勇就已命人着手准备梁英华的嫁妆并一应嫁娶之物,所以筹备起来虽赶,却也不算潦草,加之因年关将近,前来走动的四方英豪本就众多,都被留在寨中喝喜酒,梁寨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云麓七岗接到消息,更是备了厚礼赶至梁寨。
到拜堂当日,梁寨已是人满为患,上下布置一新,席开百桌,摆满整个梁寨。
吉时在入夜时分,冬日天暗得早,夜幕很快降临,才刚入夜便已一片暗沉,只有灯火璀璨。喜堂设在梁寨的归荣厅,梁贵勇身上套着年节新做的缎面大毛锦袍,一早便坐在厅中迎客,此时云麓七岗其余六寨的当家人并几位在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已齐坐厅上,与梁贵勇道喜说话,厅外各路英豪也是满满当当地挤在厅外,预备观礼。
喜娘扯着嗓门喊了一嘴:“吉时到。”
厅外簇拥的人顿时分出条道来,白斐第二次身着红衣,以红绸牵着梁英华出现在人前。
他脸上虽挂有淡笑,目光却稍显冰冷,笑不入眼,更不达心。对比他的冷淡,没在喜堂出现的铃草却比他更加高兴。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场婚事的前因后果,也没人比她明白,梁英华的禀性为人。在她心里,英华原就是白斐良配,而她不过仗着旧年情分换他承诺而已。如今二人成婚,于她而言却是了了一桩心事,她不是那个能陪他到老的人,有梁英华在他身边,她也放心。
所以,白斐十日前向她请罪时,她没有怨言;今日他大婚,她亦替他二人高兴。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喜娘锣鼓的啜门再起,欢呼四起,梁英华的视线只落在盖头下的嫁裙上,正要随着白斐跪拜,却不妨刺耳裂瓷声猝起,一坛子酒砸在她脚边,酒液四溅,她惊得跳脚,被白斐一掌拉到身后护住。
堂上几声喝斥:“洪旭,你小子要干什么?”
“我不甘心!不服!”摔酒之人声音混沌,显是醉得不轻,挑眼轻蔑地看着白斐,“这姓白的小子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英华要挑他?”
梁英华便将盖头扯下,露出娇艳欲滴脸庞急道:“洪旭,你醉了。”
洪旭乃是云麓七岗洪家寨寨主之子,与梁英华一起长大,打小就对她爱慕有加,只盼能娶她为妻,两家长辈本也乐见其成,便常以此打趣二人,他更是视梁英华为妻,不想今日梁英华却嫁作旁人,他如何甘心?白天饮多了酒,便借醉大闹喜堂。
“我没醉!”洪旭推开要来扶自己的人,摇摇晃晃走到白斐面前,“你不就长了张漂亮的脸蛋,有什么本事?啊?你们说说,他有什么本事?什么都没有,没钱没势,听说以前还是居平城里讨饭吃的小混混,常在娼/馆里给那些妓子取乐,指不定还做过小倌儿……这样的人,凭什么娶英华?你们说,凭什么?”
厅外一片沉寂,没人敢接腔,只是看白斐的神色都复杂起来,连梁贵勇也脸色也黑下来。
旁人见势不妙,均上前拦他,洪旭被人抱住胳膊腿,嘴里却没完没了:“我有说错?堂堂梁寨的大小姐出嫁,他连聘礼都给不起,什么都要靠梁寨,不过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呸,废物!哈哈哈……”
“白斐……”梁英华心中大急,抚上白斐暗自在衣袖内攥紧的拳头,却又不知如何劝解。
白斐面沉如水,却只字未吐。
因为,洪旭说的,除了小倌儿,其余全都是事实。
“废物啊,英华你千挑万选怎么找了个废物!”洪旭被人架到厅外,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浑骂。
四周忽凭空刮起阵风,将抱着洪旭的人都刮到一旁,只闻“啪啪”数声,清脆响亮,似有人用力掌掴,洪旭被打得双颊通红,酒醒了泰半,怔怔站在原地。
眼前空旷,并无一人。
“你说谁废物?我徒弟吗?”只有空中传来的清冷声音,似这寒山夜雪。
白斐听见这声音,陡然一震,抽走被梁英华握住的手,几步行到厅外,抬头望去,满面沉色尽皆化作大喜。梁贵勇也随众人一并拥至厅门处,只瞧见夜色之间,凌空站着三个人,正中那位,玉容艳骨,着一袭火红斗篷,真真叫一个媚色无双,看得一众凡人齐齐失神。
寨门外又有人匆匆跑来:“禀……禀寨主,大事不好,寨外不知何故,来了许多……许多猛兽。”
此语刚落,天上那人便冷冷开口:“梁寨主,那是本君为小徒所备,给梁姑娘的聘礼。”
“尊……尊上是……”梁贵勇惊得说不完整一句话。
“师父。”白斐却被惊醒,箭步冲到院中,仍旧仰头望她。
天地之间,宛如只剩她一抹颜色。
季遥歌降下,落于他身前,道了句:“为师来晚了,你受苦了。”
一别两年,他都已经高过她了。
第97章 护犊
吼——
狮吼声震彻山野,吼得人心颤颤。
从寨门到归荣厅已被清出条两人宽的道来,人群黑压压地挤在道路两侧,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支前所未见的送聘队伍。
打头的六只山猴被人扎上红绸,手里各捧着一大盘鲜果,似模似样的走来,两只开屏孔雀摇摆则过,四只火狐则叼着夜明珠紧随其后,宛如仪仗队;接下去是只巨猿,此猿手捧一丛半人高的七宝珊瑚,珊瑚通体血红,在烛火下璀璨夺目;巨猿之后便是四只银狼,拉着辆车,车上堆满布匹,撂得像座小山;再往后,是棕熊、金狮、白虎各二,每只背上皆缚着两口木箱;最后青象压阵,象背两侧亦驮有两口大箱,背上则缚着金底镶各色宝石的大鼎,华光万丈,闪花人眼。
这支兽队在归荣厅前停下,逐一将所带之物卸在厅前院落之中,那几口箱子落地后便被一阵风扫开,其间白银、黄金各两箱,珠宝一箱,胭脂水粉一箱,象背的大箱中装有九层妆奁,里面是成套头面,另一箱则是各色皮子,那宝鼎内更是装满金瓜子银锞子,随季遥歌衣袖挥过,那些金银小件便如雨般散了全场,纷扬而下,引得众人纷纷抢这喜头。
梁贵勇和一众宾客早已看呆,不管是这离奇的送聘方式,还是堆满院落的稀世珍宝,无不出人意料,令人匪夷所思,满心震撼。
只是叫众人更为震撼的,却还是站在院中,被灯火照得千娇百媚的女人,尤胜这满院珠光宝气。
“喜欢吗?”季遥歌语带笑意问道。
白斐勉强按下心头震撼与狂喜,收回落在她身上的怔然目光,点头:“喜欢……”
她轻嗤一笑,却道:“我没问你,我问的是梁姑娘。”
不知几时,梁英华已经走到白斐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院里发生的一切。听到季遥歌提及自己,梁英华不由面上一红,含羞悄悄看了眼白斐,才道:“喜欢,谢谢……师父。”
白斐看到季遥歌,只觉心头松快,这些时日压在胸口的巨石似乎刹那消失,才刚那点不痛快早已抛到脑后,终于绽开这连日来第一抹真心的笑。
季遥歌看着梁英华与白斐,二人金童玉女似的般配,不由心中安慰,只道:“乖。”
遥想当初,抱在怀中都没什么重量的孩子,如今已娶妻成家,短短两年,她的徒弟,已经长大了。
语毕她又行至众人之间,淡淡道:“梁寨主,本君乃是白斐之师。这次白斐与梁寨结亲,本君原该替他亲自主持,不巧近日要务缠身,以至错了时辰,白斐年纪尚轻,礼数未周,怠慢委屈了梁姑娘,是本君疏忽之过。不过虽然年轻莽撞,他却是本君一手教导出来的,是龙是虫尚轮不着旁人质疑。”话间她目光朝人群随意一扫。
才刚还和颜悦色的人,转眼间目光如刃,看得旁人颈间阵阵发凉。
“仙君言重,并无怠慢委屈。能与仙君之徒结亲,是梁寨的荣幸,白斐年轻有为,才华出众,实乃我梁寨佳婿,亦是仙君教导有方。”梁贵勇回过神来,脸上堆笑奉承道,心里因为洪旭谩骂而生的那些不快早烟消云消,这满地的金银珠宝和季遥歌的身份,毫无疑问都给梁寨长足脸面。
修士与凡人本就差距甚远,何况还是以“君”自称的仙人,在衍州能有几个?白斐的地位自是水涨船高。
梁贵勇忙请季遥歌入厅,季遥歌却道:“不急。”又转身朝白斐开口:“过来,见见你两位师长。”这才介绍起花眠与薛湛来,花眠是白斐一早认识的,倒是薛湛从未出现过,白斐不由拿眼神问她。
“这位是长岚宗薛湛,薛师伯。”
此名一出,梁寨诸君又是一凛,相较于季遥歌的无名,长岚宗与薛湛之名,在衍州也算声名显赫,如此想来,白斐的背景果然非同凡响。梁贵勇亦在心里暗喜,幸亏保下这桩亲事,按眼前这情势,白斐前途果然如他所想,不可限量。
一番引见拜礼,季遥歌才又笑道:“吉时都过了,赶紧拜堂吧。”说着她便将喜帕凌空抓入掌中,亲自替梁英华盖到头上,左牵白斐右拉英华,将二人送入大厅。
梁贵勇请她上座,她自不谦辞,坐了主位,看着这二人拜过天地,跪在堂下拜自己,连夸三声“好”。礼成之后,梁贵英被送入屋中,留白斐在外招呼众人,季遥歌与花眠、薛湛三人皆被引入主桌。
“难为你这做师父的,为了长徒弟这口气,把附近几个城的商肆都采买一空,又费了这般心思送来。”花眠呷了口酒,有些嫉妒道,“你可真疼你这徒弟。”
“那可不,这是我徒弟呀!”季遥歌笑吟吟道。
“你什么时候也疼疼我吧?”花眠嘴里耍起花枪。
“行啊,只要你拜我为师,我自然疼你。”季遥歌打趣他。
花眠发出声长长的嘲音,自去寻人饮酒,不再理她。季遥歌转头,却见一身红衣的白斐就站在自己身后,已将刚才她与花眠那番笑谈听了去。
他从未见过这样高兴的师父,记忆里她向来严厉淡漠,美则美矣却失之温情,今日终于见她展颜。
那笑,比他想象中,更加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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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过半,季遥歌双手环胸倚在树下,将白斐叫来说话。
白斐被灌得五分醉,经那红衣一衬,本就俊美的容颜,愈发好看,恍惚之间,带了点白砚的影子。
看着眼前已长成英伟男人的徒弟,她有些感慨。他吃了不少苦,这两年间发生的种种,她全然不知,便是他成亲,也是她在路上听人提及,方才赶来,而她并不是个称职的师父。
“倒是委屈铃草和英华了。”季遥歌听他说了,才知道他与铃草已成亲一年之事,不由叹息,只是事已成定局,无法再改,也只能劝他,“不论铃草还是英华,都是好孩子。如今二人皆嫁你为妻,这夫妻间的相处之道,为师怕也教导不了你,只几句话嘱你。你为恩义娶铃草,为形势娶英华,且不论对错,你今生注定已经辜负她们,日后望善待二人,切莫叫她二人心伤。既已成家,那便是你的责任与担当,你长大了,不再是孩子。”
“是,师父。”白斐恭敬应下。
师徒二人两年未见,季遥歌原有不少话要和他说,可眼见少年长成男人,连个子都高过自己半头,脸颊却瘦削许多,皮肤也不再白皙,整个人被打磨得粗砺刚毅,那些话便忽然吐不出口。
他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白斐也在看她,小时候起便觉得她漂亮,如今久别重逢,她更加明光照人。从前还会藏拙,今日却锋芒毕露,惊艳人前。
以前他不太敢直视她,但今日……
“师父。”
“白斐。”
沉默片刻,换来两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笑,季遥歌道:“你先说。”
“师父这趟回来,不走了吧?”他问她。
“暂时不走了。”她答。
白斐心情微沉——只是暂时,那便是还要离开?
“师父呢?你要说什么?”
季遥歌刚要开口,远处便传来嘻笑催促声:“姑爷,该入洞房了——”
白斐脸一红,又在她面前露出幼时局促的神情。季遥歌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拍拍他的肩:“快去吧,别让新娘子久等。今日是你大喜之日,等过了今夜你们再议他事。”
他点点头,又问她:“师父要去哪?”
她看了眼天色,目光落在某个方向:“我去看看铃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