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喜欢她吧?我听林槐说了——喂,我问你,如果她脸上被我用刀划烂了,你还会喜欢她吗?”
“……”沈知昼沉重地喘气,缓缓地,松了手上的力道。
他放下了枪,妥协了,低声恳求道:“你别碰她……”
男人当即命令:“把枪扔了。”
啪嗒——
金属壳子敲在地板上。
他扔了枪。
眼见着男人的刀刃离她的脸只近寸厘,他为表诚心,又带过一脚,把枪踢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去。
他知道,在这样对峙的情况下,没了枪,就仿佛没了手,没了活命的筹码。
他不能再保护他自己。
可他,不能让他伤害她。
她本应在这个年纪,享受和普通女孩儿一样普通的人生,平安喜乐,岁月无忧,可他却一次次地将她拽入了泥沼之中。
——他不能。
绝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我跟她换。”他看着男人,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冷静地说,“我现在没有枪了,我过去和她换。你放她走。”
“……”晚晚瞪大了眼。
她一直觉得男人只是在威胁他而已,不会杀了她,他是替林槐来,如果她被林槐的人杀了,林问江会放过林槐吗?
林槐肯定不会让人杀她的。
可沈知昼……
他是不是糊涂了?
“行啊,”男人冷笑起来,“你过来,换她。”
他的确没想伤害这个小姑娘,节外生枝惹到了林槐和林问江可不大妙,他可是靠林家父子吃饭的。
沈知昼刚向前走了两步,突然一顿,继续提出条件:“解开她。”
“你还敢跟我提条件?”
男人生怕他耍诈一样,一开始有些抗拒。
但他细细一想,一个小姑娘松开了,还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于是,用刀子割开了绑住她手脚的绳子。
接着他又像是拎小鸡一样,把她从地上拽起,一手扔开她,然后迅速地摸到了自己的枪,支使着沈知昼:
“你——过来!”
沈知昼缓缓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
他左臂的伤口还隐隐生痛,强忍着,才能做出妥协的姿态。
男人与他身形相仿,甚至比他更强壮一些,不费力气地,就将本就遭受了一波虚脱的痛苦,没什么力气的他击倒在地。
沈知昼刚挣扎一瞬,男人就死死地踩住了他,忿忿地冷笑着:“你平时不是很厉害吗?现在,怎么跟个狗一样趴在地上?嗯?你求我一声,我就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沈知昼的面颊贴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整个人还是有些虚脱,四肢都很乏力,他稍一抬眼,看到那两条纤细的腿晃在他眼前,她战战兢兢的,还在犹豫走还是不走,不知该不该扔下她。
“走啊——”他拼尽力气嘶喊了一声。
“……”
她被他这一声骇得一抖,缩在墙角动弹不能。
双腿如灌了铅,都不知该怎么发力。
“他都放你走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他一时气上心头,言辞恶劣地骂道,“——待着等死吗?他手里有刀,林栀,你没看到吗?”
他第一次叫她“林栀”。
这个节骨眼了,他还在想着怎么保护她吗?
她满眼是泪,上气不接下气地啜泣着,手足无措。
“小妹妹,你要听话啊,”男人讥讽地笑着,“要不是杀了你我会有麻烦,我可不会放你走。”
男人说着,侧头去看地上的沈知昼,举起了枪,对准他:“我赚的是快钱,杀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两个,赚的可是两份儿的钱,你说我放着好好的钱不要……”
男人话还未落,腰后,好像被什么贯穿了。
“操……”
晚晚举着一把小巧的,刀刃只有两指宽的折叠水果刀,在鲜血喷薄而出的一刻,将刀刃从他身后拔了出来。
就如她刚才刺入之时那么的果敢,毫不犹豫。
“……”她看着那鲜红的刀刃,有一瞬间的愣怔。
她空洞的眼微微垂下,看向地上的沈知昼。他也吃惊地望着她,似乎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还是为了他。
她浑身颤抖着,眼泪又一次狠狠地掉了下来。
“你、你别想杀他……”她颤着声音说,趁男人无暇顾及刚才被沈知昼开了一枪打伤的肩膀和后腰双重的痛楚,举起刀,又狠狠地刺入了男人的背部!
鲜血喷薄而出,将她的双手,她的裙子,全部染成了血红色!
如一株迎风绽放的曼珠沙华。
她抖着手,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在这里,在对谁,做些什么。
她只知道,她不能,让他伤害他。
她不能,让他死。
“我操……”
男人痛苦地闷吼一声,强忍着全身的痛意,转身就要朝她开枪,沈知昼突然从地上翻身起来,喊了一声:“晚晚,躲开——”
然后一手用力地扭过男人那条受伤的胳膊,男人不堪疼痛惨叫一声,半个人几乎是被旋了一圈,腰都要被拧断了似的,双膝又被沈知昼带倒,接着就跪趴在地!
沈知昼浑身发虚,不确定自己的力气是否能钳制住男人,怕他还能挣扎再去伤害晚晚,他迅速地夺过他的枪,朝他腿上开了一枪!
砰——
枪响伴随着男人杀猪般的惨叫响彻整个房间!
哐当——
晚晚手里的折叠刀同时落了地。
男人身上的四个血窟窿,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流出来。
他的后背和腰部的伤口都是她造成的,她抖着手,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情绪一瞬间崩溃,哭嚎不止。
她……
杀人了吗?
杀人了?
鲜血顺着地板浸过她的脚底。
她双腿虚脱,双膝不受控制地一软,整个人瘫软在地。
血流汹涌,男人已全然没了力气挣扎。
沈知昼用破碎的尼龙绳,三五下捆住了他,然后扯过床单,将男人裹粽子似地裹了好几圈,把他伤口堵住,避免鲜血再往外流,然后赶紧摸出了手机拨打了120。
他蹲过去,安抚着跪坐在血泊里,不住地颤抖着的她,心口犹如堵着一团棉花,气儿都难上来。
听她哭嚎着:“哥哥,我杀人了……”
“我怎么杀人了……”
他痛苦地抱住她,只是一遍遍地安慰着:“没事了,晚晚……没事了。”
他伸出温热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不忍再让她看到那个男人的惨状。
“哥哥,我、我杀人了……”她的泪水一层层浸润过他的手掌,始终嚎啕不止,埋入他胸膛,缩成了一团,抖若筛糠,一直喃喃地重复着:“我……我杀了人……哥哥……我是杀人犯……”
“别怕……别怕。”他柔声地安慰着她,出于害怕,他的声音也微微颤抖着,但只得安慰她,“不会死的,不会的……放心,不会的……”
刚才那两刀,都不足以伤及性命,但若是拖的时间久了,救护车不能及时到达,男人很可能因为失血过多死亡。
如果死了,那她就成了真正的杀人犯。
好在附近就有个医院,救护车来的非常及时,不出三五分钟,那尖锐的声音就如催命符一般响彻在楼下。
同时,警笛声也跟着响起。
警察和医生全都一股脑地冲了上来。
血泊里,神色苍白的男人紧紧地抱住同样苍白脆弱的少女,他一手捂住她的眼睛,一遍遍地重复:“别怕,别看了……没事了……”
她不该承受这些。
她应该是一身清清白白。
是他没保护好她。
都是他的错。
“有人报警说在你们家听到了枪声。”
一个寸头警察扫了一眼被担架抬走的男人和眼前的一地血泊。
现在看这情况,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最后他对沈知昼说:“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55章 薄光(4)
“你说, 都是你做的?”寸头警察敲了敲笔帽,严肃地又问一遍, “不要撒谎,抗拒从严, 坦白从宽。”
沈知昼坐在冰冷的审讯室里。
印象里, 上次来这种地方还是一个多月之前,在去往隔壁市的途中, 他放走了林槐和林问江,以身犯险, 故意让警察把他给抓了。
说来可笑——
从小抱负要当警察的他,却没有一次,像对面的这个寸头男人一样穿过一身飒爽笔挺的警服。
每次他出现在警察局,都是作为犯案者被逮捕, 在伽卡进了好几次, 在港城也进过,然后就是被关入这样一间黑黢黢的,逼仄的房间里,被审讯来, 审讯去。
警察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可却没人问过他,你是不是卧底警察。
你做这些,是不是出于无奈。
他在想什么啊……
正常的警察, 怎么会问这些?
今晚,他的神智的确有些不清楚了。他烦躁地捂着额头。
左臂的伤口在上警车之前,救护车的医生们已经紧急帮他处理过了, 扎着紧实的绷带,也不再往出渗血了。
只是还有些痛。
半晌,许是牵扯到了伤口,他才闷声地应了一下:
“嗯。”
“隔壁那个小姑娘说,刀是她的,她是被挟持的时候偷偷把折叠水果刀藏进了袖子里。”
沈知昼沉沉地阖眸,淡淡地接言道:“都是我做的,跟她没关系。”
“喂,你——”
寸头警察不乏愤怒地敲了敲冰冷的铁质桌面,砰砰作响。
这个男人从进来到现在,问什么他只有一句话——
都是他做的。
这比缄口不语,更令人愤恼。
“你摆正自己的态度!”寸头警察拍着桌子,怒声说,“枪是你开的,刀也是你的,那个在医院里现在都生死不明的人,也是你捅伤的,怎么什么事都给你做了——揽全责对你有什么好处吗?别人都想撇清关系,只有你一直往自己身上揽事——”
“是,”他抬眸,语气凉凉地说,“都是我做的。”
“……无可救药。”
寸头警察气得直吊嗓子,咳嗽了两声,拧开手旁的保温杯闷头惯了一口水。
接着,便有同事敲门进来说:“张警官,尿检那边准备好了。”
“知道了。”寸头警察应了声,然后冷声对桌子对面的沈知昼说,“你,去做个尿检,我看你精神状态不正常,肯定是吸毒了。”
沈知昼在原地怔坐许久。
直到寸头警察没好声气地又命令一遍,他才慢悠悠地起身,被另一个年轻一些的警察,带着出去,往检验科走。
路过隔壁的审讯室,他不由地顿了下脚步。
一个警察刚好出来,打开了门,他透过门缝,看到晚晚纤瘦萧索的背影。
如一道利刃,横在他心里。
她的裙子上,都是血,腿弯和手上也都是血。
另一个女警察给她倒了热水安抚着她,放了包湿巾在她手旁。她一遍遍地擦着自己手上和指缝中的血。
出来的警察关上了门,自然知道他是她的共犯,冷冷地说:“你看什么看?”
“看看我小女朋友。”
“……”
“警察同志,事都是我做的,跟她没关系,她从小就爱撒谎,你别被她骗了,”沈知昼收回目光,凉薄地笑笑,有些疲惫地说,“对她温柔点儿,别凶她,她胆子小。”
“……”
“她耳膜受过伤,怕很大很尖锐的声音,别敲桌子,”他说着,指了指隔壁,“刚才我在隔壁都听见你们砸桌子,声音太大了。”
警察抿了抿唇,才想开口,沈知昼却又重复一遍:“都是我做的,跟她没关系。”
“……”警察一时结舌,看了看他身旁跟着的小年轻刑警,烦躁地骂道,“小李!快带人去做尿检,吸毒吸的脑子不正常了吧?”
小李忙不迭地点头:“是,是。”
然后带着沈知昼就走。
“小李。”那个警察又叫小李。
小李回头:“哎。”
“手铐给他铐上,”警察说,“这种吸了毒的,犯了毒瘾发起疯来就是条疯狗,前几天还抓了个吸毒的,给老王的耳朵差点儿咬掉了,忘啦?”
“哎,是,是——”小李又应道,忙从背后掏出来一副手铐,伸到沈知昼面前,有些紧张地说,“那个,伸手吧。”
沈知昼突然古怪地笑了一声:“你别怕,我不咬你耳朵。”
“……”
“我喜欢咬女人的耳朵。”
“……”小李脸红了。
沈知昼继续笑着说:“女人耳根子软,尤其小姑娘,特别好骗,我一说我是好人,她就信了,我说我不吸毒,她也信的,还差点儿为我把人捅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