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问伴随迟则安进了卫生间,他大致研究了一下沐浴龙头的冷热水方向,就脱掉衣服打开了热水。
结果光着身子在里面站了几分钟,水还是冷的。
“……”他想冷的就冷的吧,大老爷们儿不讲究这些。
然而等迟则安站到淋浴头下冲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该讲究的时候还是必须要讲究。他感觉都快把脸搓破皮了,在车上沾到的油污也没洗掉多少。
他有些烦躁地关掉水龙头重开,摸到的水依然没有温度。
无奈之下,迟则安只好喊周念帮忙,结果一连好几声,外面都没人应答。他穿上背心和长裤,打开门又喊了一次。
还是没人理他。
迟则安心里一个咯噔,索性走出卫生间,望着空荡荡的客厅有些懵逼。上楼前周念买的粢饭团还在桌上,她人却不见了。
脑海里瞬间闪过乱七八糟的“独居人士突发疾病昏迷不醒”的新闻,迟则安顾不上其他,连忙把家里几扇门都依次打开。
周念家里布置得很温馨,随处可见不少女孩子喜欢的抱枕和玩偶,不过现在迟则安可没空感叹这的确是个温柔可爱的小姑娘了,因为他连床底都看过了,家里真的没人。
这什么情况,迟则安转回客厅陷入沉思,他洗个澡把周念给洗失踪了?
眼看思维如野马脱缰一般朝玄幻的方向跑去,身后忽然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迟则安猛的转过身:“你去哪儿了?”
周念一推门猝不及防看见客厅站着个男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才想起这人是她带回来的。
“我去大姨家帮你拿干净的衣服啦。”
迟则安松了口气,紧接着打了个寒颤。客厅阳台和大门同时开着,南北对流的秋风吹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冲过冷水。
“对了,你家热水怎么开?”他问。
周念关上门,愣愣地回忆了一下,想起今天为什么不在家里吃早饭了。
她眨眨眼睛:“啊。”
“啊?”迟则安一脸茫然。
“今天小区停气了。”她不敢抬头。
迟则安:“……”
千万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他下意识用舌尖顶了顶腮帮,膛目结舌地盯着低下脑袋的周念,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问出一句:“你是在整我吗?”
“对不起,我忘了。”回答得可怜兮兮的,像是害怕他一怒之下会冲过来打她,“用电水壶烧热水好吗?”
过了半晌,迟则安认命:“算了,冷水就冷水。”
洗澡这种事,洗一半是最难受的。事到如今他能怎么办?还不是硬着头皮洗完了事。
周念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把衣服递给他:“你别生气。”
见她始终耷拉着脑袋,迟则安干脆稍弯下腰,想看她是不是被自己吓到了。
两人的脸刚一靠近,周念又往后退,睫毛扑扇不停,连头发丝都恨不得一起演绎什么叫战战兢兢。
迟则安心想不好:“没事我习惯了,你可千万别哭。”
她要是今天再哭,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不会的。”周念小声说,她才没那么脆弱。
迟则安拿上衣服,走进卫生间又转过身来嘱咐:“真的别哭啊。”
见她乖乖点了头,他这才放心地关上卫生间的门,面对一室冷冰冰的水渍,不知想到什么,弯起嘴角低声笑了一下。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
吃完早饭,周念还是用电水壶烧了一壶热水。
她找来一个黑色的马克杯,往里面加入可可粉和白糖,再将刚烧好的热水倒进去搅拌均匀,接着又把阳台门和窗户都关好。
迟则安洗澡向来很快,等周念从卧室抱来一张薄毯时,他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还没靠近,周念就感觉他身上冒着一阵寒气。她家客厅朝北,室内比室外要低几度,在初秋的季节里尤其阴冷。
迟则安这个澡洗得实在难受,身上的衣服穿着也不舒服。
徐向亭的长袖T恤穿在身上让他感觉活动不开,休闲长裤也短了一截,露出来的脚踝怎么看都充满了憋屈。
不过他的郁闷在周念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深色的T恤绷得很紧,饱满的线条被衬托得一清二楚。迟则安的身材虽然高大,却没有刻意练到欧美人那么壮硕,他身上所有的肌肉都是为了户外准备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修饰。
自然而健康,还有一点东方人的修长匀称。
周念抿了抿嘴唇:“裹上能暖和点,那杯热可可是给你的。”
迟则安哽了一下,他是能抗冻的人,或者说很多时候还刻意让自己保持稍冷的状态,这样到了雪山也更能适应。
不过对上周念认真而愧疚的视线,他只能言听计从地裹好薄毯,捧起那杯热可可喝了一口。
然后他就拧紧了眉,怀疑她不小心把糖罐打翻了,嗓子里面全是甜味。
周念见他神情不妙,以为他冷,又问:“要暖炉吗?”
“……不用。”迟则安扬起下巴,“你歇会儿吧,不然我感觉自己落难了似的。”
周念听话地坐到沙发另一侧。
三人沙发中间空出的位置太过扎眼。迟则安又皱了下眉,心想有必要躲那么远?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周念才问:“迟队,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迟则安把马克杯放到茶几上,沉下目光看她。
房间里光线稍暗,阳光被隔离在窗外,迟迟照不进来。家里有那么多琳琅满目的摆饰,可他还是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周念,眉目间不知从哪里染上了一些清冷的色调。
迟则安忽然发现,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念念: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迟哥:……感觉是道送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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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哥,最后的机会了,请你仔细审题小心作答。
第22章
迟则安不是王禾那种跟谁都能聊得开的话痨,但这么多年户外经历下来,该发言的时候他从来不会犯怵,无论交谈对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他都能做到条理清晰地表达观点。
所以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因为答案只有是或否的问题,挣扎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终他选择曲线救国:“我不适合跟人谈恋爱,更不适合结婚。”
周念疑惑地看他,迟则安解释道:“女人跟了我,过的就是提心吊胆的日子。比如带你们团之前,我刚从巴尔托洛回来。”
“巴尔托洛在哪里?”周念打断他,好奇地问。
迟则安说:“喀喇昆仑山脉的南坡,克什米尔附近的一片冰川。”
“唔,我查一查哦。”说着她就拿出手机,认真阅读完网页介绍,知道克什米尔是一个分别由印度和巴基斯坦管辖的特殊地区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迟则安没搞懂怎么变成了一堂地理课,只好继续说:“巴尔托洛是一片很美的冰川,如果天气好,阳光会把远处的山峰照成蓝灰色,近处的冰湖和雪也会投射出类似的颜色,很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周念脑海出浮现出一片贫瘠而宁静的冰原,天是高的,大地是辽阔的,仿佛能包容人世间所有的烦恼。
“但天气不好的时候,乌云往下压,人走在冰面上只会感到孤独和渺小。”迟则安及时打断她的幻想,“而且被冰雪覆盖的地下藏着无数裂缝,一旦掉进冰缝里,那就是九死一生。”
他把马克杯的手柄转向周念:“凡事都有两面。你只看到我好像有点本事,但可能我今天还好端端坐在这里,过几天就带队遇到雪崩,或者参加救援失败,一转眼人就没了。”
周念皱眉:“别说不吉利的话呀。”
迟则安笑了起来:“这是客观事实。”他停顿半拍,沉声劝她,“所以最好别选我这样的,明白吗?”
话说到这份上,周念哪里会不明白。
比起喜不喜欢,他在意的是不要耽误别人,也不打算考虑这些事。
但明白并不代表认同,她兜兜转转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更不允许她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就点头说好。
毕竟这是她长这么大,头一回如此确切地喜欢上什么人。
如果就这么放弃了,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一生会是什么样——继续生活在原本的襁褓之中,再也没有踏出一步的欲望,然后等到某一天,嫁给方淮晏或者其他和他类似的人。
迟则安在她眼前打开了一扇门,让她窥探到另一个世界的模样,她就像一只养在笼中的小鸟,既然已经展开翅膀,那至少要尝试往外飞一次。
一次就好,否则以后她会后悔。
“凡事都有两面,那就说明有好的,也有坏的。”她抬起头,浅浅地笑了笑,“迟队,你知道吗?我爸爸也救过许多人哦。”
“是吗?”
“嗯,他以前是武警,所以救援是他的工作之一。”
迟则安一愣,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那后来呢?”
“后来他牺牲啦。”周念轻声说道,语气柔软而平静,“我妈妈因为太思念他,没过多久也去世了。”
迟则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蹙眉望着周念,心想既然这样,你更应该离我远一点。
周念起身进了厨房,往空掉一半的马克杯里加入热水。从小到大,她都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从来没有对人说过。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告诉别人,所以她必须做点什么,好让自己不要太过紧张。
将水壶放好,周念抬手卷了卷发尾:“外婆说妈妈当初只是想嫁给一个勇敢有担当的男人,哪里想到过最后会是那样的结果。但是我长大之后,却觉得外婆的话不对,妈妈一定早就有过心理准备。”
迟则安抬眼看她。
对于周念来说,这一定是非常隐私的往事,可当她提起之时,脸上却始终带着微笑,好像这些想法她已经在心里想过千万次。
装满热水的马克杯在玻璃茶几上晕出一片水雾,斜斜地反射出一点难得的阳光,在周念眼中投下了温和的色彩。
她望向迟则安,眼睛弯成月牙:“人不能一边喜欢辣椒,一边又嫌弃它会刺痛舌头。”
迟则安心中一震,不合时宜地想起肖媛分手前说过的那些话,更想起几年以来他始终无法解开的那道难题——为什么他身上让她喜欢的那一部分,最终会变成令她憎恨的那一部分。
周念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但是我想……它总需要在喜欢之外留出一点空间,去承担两个人之间的痛苦?”
迟则安端起马克杯,默默喝下一口冲淡后依旧甜腻的热可可。
他想,一直以来,他或许都小看了周念。
·
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迟则安想起他的衣服还扔在卫生间里,便起身进去,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遗忘的手机,发现电话是于阳打来的。
刚一接通,于阳就问:“你在哪儿呢?”
迟则安虚掩上门:“别人家里,怎么了?”
“怎么了?半小时前在便利店扛车的人是不是你?”于阳说,“其他队员都问到我这儿来了,还说电视台想采访热心市民,结果去了之后发现人早就跑没影了,现在正到处问你是谁呢。”
热心市民迟先生抽抽嘴角:“我那会儿有朋友在,她可能不喜欢被人拍到。”
当然周念从来没有明确表达过这样的观点,这只是他的一种猜测。
于阳忙问:“穿旗袍的那姑娘?你这什么情况呢,前一秒还说没打算,下一秒就跟着人跑了。”
迟则安刚要开口,于阳又说:“还有,平时我说的话都忘了?有合适的机会不要躲媒体,对外多宣传救援队扩大影响力,你跑什么跑呢?”
“能把话题统一一下吗?”迟则安提醒他,“说正事吧,反正刚好你在,干脆让电视台采访你得了。”
于阳想了想:“让老陈去,他才是苏城支队的队长。”
迟则安说:“那你跟他说一声。”
“行。”于阳说完正事,想起来问,“你呢?没受伤吧?”
不问还好,他一问,背上的肌肉就隐隐作痛,迟则安拧了拧眉:“小伤,不碍事。”
“自己当心点,别仗着年轻就胡来。”于阳嘱咐道。
迟则安嗯了一声,见对方似乎没有结束通话的打算,正奇怪就听见那边又问:“那姑娘……”
他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重新回到客厅,思考他应该说点什么。
周念刚才那番看法,无疑让他产生了一点难以解释的悸动。他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如此文静单纯的姑娘,内心居然装了那么多想法。
而才发表过长篇大论的周念,经过短暂的缓冲之后,已经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一想到这里,心脏就噗通噗通地狂跳起来。周念缓缓吐出一口气,怀疑她今天是被车祸现场的恐怖给彻底刺激到了,以至于言谈举止不受控制地奔放起来。
周念苦恼地皱起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他说不定会觉得自己是个怪人,她闷闷地轻咬下唇,祈祷迟则安千万不要再把之前的话题重新续上。
迟则安走到她面前:“我差不多该走了。”
“嗯。”她小声应着,失落地想或许这是最后的宣判。
长期不擅长表达内心的人,果然不可能靠着那点微薄的勇气激发什么神奇的力量。她的叛逆期和她的暗恋,都要在今天跟她说再见了。
“今天晚上我会回燕都,后天要出去带队半个月。”
周念眨眨眼睛,想再看他一眼,又怕看到他打算告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