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位置就在门边,中间只有一米不到的距离。他看到周念的同时,周念也看到了他。
早餐店里热气腾腾,两人隔着一张方桌,目光对上。
迟则安心想不好,他昨天跟人说在外面带队,结果早上不到八点就坐在这里吃早饭,总不能解释说是他太爱苏城的餐饮文化,专程搭了最早的飞机过来吃顿饭。
周念也有些发愣。
朝思暮想的人就坐在那里,可是她却激动不起来。
这一次,她连害羞都忘记了,脸不仅没红,反而透出了一种忧伤的苍白。
迟则安就在苏城。
知道了这一点,她就什么都知道了。从小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比普通人更加敏感,仅仅是这一个信号,就足以让她猜到更多。
胸口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周念低下头,转身离开。
迟则安放下筷子望向店门,记忆里柔韧而悲伤的画面又出现在脑海之中。
心里某个位置猛的软了下来。
他拉开椅子:“我出去一下。”
第20章
迟则安举目四望,没有看见周念的身影。
他沿人行道往前走出几十米远,目光依次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突如其来的自责将他彻底淹没。
迟则安想,他算什么东西。
那么文静的女孩儿,连喜欢都是静悄悄的。他几次过来苏城都瞒着她,像是唯恐被她发现了,就会黏上什么甩不掉的麻烦。
可他明知她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如果他能表现得更明确一点,她或许会难过,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变成刚才那样伤人的局面。
混账东西,迟则安咬紧牙关唾骂自己。
迎面走来两个白领打扮的上班族,擦肩而过时,她们的交谈飘进迟则安耳中。
“但我太胖了,皮肤也没她白,穿旗袍肯定没她那么好看。”
迟则安拦住她们:“请问你们看见一个穿旗袍的女孩儿了吗?”
“灰绿色的旗袍?个子小小的?”其中一位见他点头,丰富的想像力顿时令她兴奋起来,“她在路口呢,你现在过去还追得上!”
迟则安道了声谢,迈开步子跑了过去,远远就看见那抹灰绿色的身影正穿过中间的斑马线往对面走去。
眼看绿灯开始闪烁,腿脚慢的老年人又挡在了面前,迟则安当机立断喊了一声:“周念!”
红灯亮起,周念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停下脚步,两人分别站在马路两侧遥遥相望。
迟则安又喊:“等我一下!”
周念皱了皱眉,没有回应,但好歹没有继续朝前走。
迟则安心急难耐,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一不留神她就跑了。
好不容易等到红灯结束,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周念面前站定,高大的身体颇具存在感地把她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他一低头,就看见周念泛红的眼眶。
然后迟则安就卡了壳,不知道该说什么。
愣了几秒,他干巴巴地问:“出来买早饭?”
周念点了下头,她早上刚送管晓雯离开,难得想走远一点去吃早餐,结果就遇上这种事。在理清头绪的一瞬间,她既委屈又羞耻,立刻落荒而逃。
“那……我陪你去?”迟则安又问。
周念没答应也没反对,低下头闷声往前走。迟则安不知道她要去哪里,见她好像没打算折返回去,只能跟在她身后一起往前走。
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一连路过几家早餐店,周念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迟则安拿她没招,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见她越走越靠里,只好干脆走在她的外侧,替她挡开那些步履匆忙的行人。
“迟队。”就在他以为要走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周念总算开了口。
迟则安瞬间警醒:“嗯?”
周念停下脚步,指了指旁边的便利店:“我就在这里买。”
“哦,那行。”迟则安说,“我在外面等你?”
他想不管怎样,至少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
谁知周念却笑了一下。
她抬起头,迎着清晨的阳光看清迟则安的脸,还是她喜欢的样子,漆黑的眉毛间有一道浅浅的沟壑,抿紧嘴角让他的下颌也同时收紧,在脸与脖子间形成了清晰硬朗的轮廓。
他神态并不轻松,或许是在担心她。
“不用啦,我买完就回家。”她将散落在脸庞的头发挽到耳后,想起从榆清山回来以后就再也没进过理发店,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差不多也该找人重新剪剪了。
她确实有点想哭,但周念早就忘了在别人面前哭出来是什么感觉,于是她抽了抽鼻子,把心里那点潮湿的酸楚压回去。
“等到了十一月,会有人给你打电话,通知你绣品的完成进度。到时候你跟他们商量时间来店里取就好了,如果有不满意的也可以当面告诉他们。”
迟则安握紧了拳,听出她是什么意思。
周念停顿一下,再说:“不过我的水平也只有这样啦,要不然还是转给我姨父吧,他是我们店里最好的绣师。”
“不用……”迟则安话刚出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身体在瞬间反应过来,当周遭的尖叫声响起时,他已经往前一步搂过周念的腰把人往旁一带,另一只手护住她的头,身体在半空中急转后退。
周念整个人都是懵的,视觉还残留着一辆失控的轿车冲上人行道的画面,人就已经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车辆撞击建筑的剧烈噪音撕破了周遭的宁静。
“啊——!”
几声尖叫一并传来,周念心中一颤,冷汗顺着背脊往下滑落,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同样摔在地上的迟则安迅速起身,把她拉起来后往安全的地方推了一把:“打电话叫消防和急救。”
说完不等周念出声,他转身便往刚才他们站着的地方走去。
一辆银色小轿车撞进了便利店,半个车身往上翘起卡在墙里,司机意识尚还清醒,只是不断地发出哀嚎,显然是受了伤。
迟则安拉住车门,用力往后试了试,扭曲的车门纹丝不动。
“救我……”司机满脸惊惧,额角有血流下。
隔着车窗迟则安听不清他的话,只是压手示意他不要慌,然后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告诉他已经通知救援。
周念打完电话,围观人群已经涌了过来,她看见有人拿起手机开始摄像,无措地试着重新挤进去,然后就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便利店转眼间变得面目全非,玻璃门和砖墙碎了一地,连带着最靠门的几个货架也砸了下来,店里一片狼藉。
而更令她害怕的,是有人喊道:“里面有人!”
迟则安低头,果然看见身穿制服的店员躺在地上,出事时他应该是站在柜台里面,要不是车辆开进来时被门墙货架与柜台减缓了速度,恐怕他早已被卷进车底。
但是情况并不乐观,他下半身被塌掉一半的柜台压住,人已昏迷不醒。而轿车的前轮就刚好卡在剩下的半边柜台上,冲撞之下那一部分也是摇摇欲坠,翘起的半个车身随时可能再砸下来。
没有丝毫犹豫,迟则安弯腰钻进车底。
周念整颗心脏都被揪紧,这和榆清山的情况不一样,他手里一件工具也没有。
有老人在旁边喊:“小伙子快出来,当心啊!”
迟则安没说话,侧身蹲下,双脚一前一后抵住地面,身体弯成一张弓,从下往上用脊背和肩膀顶住了撞裂的车身。
“哎哟,太危险了啊。”方才那位老人忍不住跟老伴唠叨,“车子那么重,压下来不得了的。”
老伴也十分紧张:“这可怎么办?这司机太害人了,怎么开车的呢。”
周念绞紧手指,现在不是追究司机责任的时候,她前所未有地希望王禾说过的话拥有绝对的正确性。
“迟哥是专业的。”
他是专业的,所以他知道什么时候能顶住,什么时候无能为力。
周围人议论纷纷,有人跑去路口看消防车和救护车到了没有,也有人想上去帮忙,却发现里面空间狭窄,容不下更多的人进去。
大家正在焦急之时,店里毫无征兆传来哐的一声,车身猛的往下一沉!
惊呼声四起,周念捂住嘴,看见迟则安身形也跟着往下矮了几寸,但他一点松手后撤的意思都没有,一手抓住车前杠,大半边身体用力往上顶住。
迟则安听见喉咙发出不堪重负的痛苦的喘息,从他进来到现在才过去几分钟,但这足以让他的汗水一滴接一滴地落到地上。
汗水流进眼里,他重重地换了口气,抬眼看见周念站在人群边缘,泪水无声无息地从她脸上滑落。
她在看他。
结果还是害她哭了,迟则安有些无奈,扯开嘴角,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消防车的鸣笛如同天籁般响起,人群分开一个口,带着专业设备的消防员们围到车前了解情况,领头的那个看到迟则安,脸上也是一愣,然后迅速启用设备撑住车前轮,把他从里面换了出来。
“谢了。”消防员冲他点头。
迟则安笑了一下,摆摆手没说什么。
周念站在原地,看见灰头土脸的迟则安朝她走来,直到此时她都还不太确定,消防员真的来了吗?还是她太过紧张而产生了幻觉?
迟则安精疲力尽,很想坐在地上休息一阵。可围观的众人已经一拥而上,恨不得人人化身为电视台记者,马上给他来个现场采访。
迟则安挤过人群,趁周念还在发呆就一把拉过她的手往外走。
他步子很快,带得她一路小跑起来,等到把人都甩在身后才停下脚步。
这是一处偏僻的巷子,他把自己给跑迷路了。
不过反正周念总会知道,所以他一点也不着急,只是靠着墙喘了喘气。
周念看他喉结上下滚动几次,心想完了。
迟则安皱着眉,发现她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活像被谁欺负了似的,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微妙的怜惜。
她哭起来也很安静,可是他不喜欢看她哭。
迟则安哑着声:“别哭啊,好姑娘。”
好姑娘三个字从他嘴里传出,莫名比平时要温柔许多,还暗藏了一点小心翼翼哄她的意思。
周念想,这下真的完了。
第21章
周念渐渐止住眼泪,她的睫毛沾了水,卷卷地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她抽抽鼻子,抬手把一点点把哭过的痕迹抹去。
可惜没什么用,谁看了都知道她哭过,这让她感到难为情。
迟则安干咳一声,问:“话说回来,这是哪儿?”
他本想自嘲一下他慌不择路,谁知周念反而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她哭得眼皮都红了,像上了层楚楚可怜的妆,又像只委屈巴巴的小兔子。
周念说:“我家楼下。”
迟则安以为听错了:“怎么是你家楼下?”
“你带我来的。”周念莫名觉得他是恶人先告状。
迟则安大脑空白几秒,看见一墙之隔就是几幢居民楼。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区,她就住在附近并不奇怪,毕竟事发之前她确实是在朝这个方向走。
他拍拍肩上的灰:“那先出去?”
周念带他从巷尾走。右边拐出去就是小区大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保安亭都被贴满小广告。
“你要先回家吗?”迟则安问。
周念说:“等我想一想。”
背上传来一阵钝痛,迟则安想可能车身下沉时拉伤了背肌,而且他现在满身是汗,衣服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但这个早晨对周念来说太跌宕起伏,他不能把她扔下不管说走就走。
周念在街边的流动餐车买粢饭团,打包时老板悄悄问她:“那男的是谁?要不要帮你叫保安?”
她回过头,看见迟则安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站着等她。他个子太高,站在街边就足够引人注意,加上古铜色的皮肤和结实强壮的身材,显得整个人都充满压迫感,不像是个好脾气的人。
至于那张原本英俊的脸,也和衣服一起被灰尘和油污给弄脏了,难怪会被人暗中怀疑。
见他们都盯着自己,迟则安挑眉:“?”
周念转过身:“不用,是我朋友。”
“哦,”老板讪笑一声,“你朋友挺别致呢。”
买好早饭,周念走到迟则安面前:“从这里回去要多久?”
迟则安用手机查:“走路十来分钟。”说完也是一愣,没想到七拐八绕地居然已经离酒店那么远了。
周念叹了声气:“你先去我家吧。”
“嗯?”他错愕地抬头。
光是买个早饭的时间,周念已经看见保安探头往这边张望好几回了,她皱了下眉:“快点,不然保安要报警了。”
迟则安莫名其妙,直到经过保安亭时,才被茶色玻璃窗倒映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自己看了都想报警,真亏他刚才还想走回去。
·
老化严重的电梯吱嘎一声在九楼停下,走廊里是一梯三户的结构。周念打开中间一扇防盗门,找出一双大码的男士拖鞋给迟则安。
他换好鞋没往里走,站在玄关问:“卫生间借一下?我洗把脸。”
周念把粢饭团放到桌上:“直接洗澡吧,我给你找条新浴巾。”
“不用了,”迟则安说,“万一你爸妈知道,不太好。”
在他的想像里,周念连参加户外活动都不跟家人说,肯定是家里管得很严的类型。如果被父母知道她擅自带男人回家洗澡,指不定会被骂一顿。
谁知周念摇头说:“这里只有我住。”
迟则安低头看了眼脚上的拖鞋,她又解释:“我大姨在小区也有房子,他们偶尔会来做客,那是大姨父穿的。”
迟则安感到奇怪,大姨父会来,那她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