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则安——猫尾茶
时间:2019-07-29 09:01:59

  回忆往事,外婆万分唏嘘:“他是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做到。”
  父亲去世的半年前,周念家里出过一件大事。
  那时周念跟妈妈住在绣品街,爸爸所在的武警部队离家太远,只有周末才能回来。
  可有段时间他却经常待在家里,日渐消瘦的同时变得更加沉默。与此同时家里经常会有陌生人拜访,有些人爸爸妈妈会邀请他们进来,有些拿摄像机的却被拒之门外。
  等到长大了周念才慢慢懂得,原来在一次任务中,父亲现场指挥的营救过程被记者拍了下来。
  那是一场死伤惨重的高速连环车祸。尽管他们拼尽全力,依旧有许多人在救援过程中就离开了人世。
  新闻出来后,舆论一片哗然。
  不明真相的观众指责救援不力,矛头直指周念的父亲,更有遇难者家属将责任都怪罪到他身上,要求有关部门给出一个说法。
  十几年前的网络不如现在发达,然而光是媒体的口诛笔伐就足以让这个家庭陷入深渊。父亲在家休息了很久,直到调查结束确认他没有任何责任,才总算回到工作岗位。
  两个月后,他不顾自己的安危,为了救出一对年轻夫妻而牺牲。
  仿佛讽刺一般,半年前将他推到风口浪尖的记者们,半年后笔锋一转用最哀痛的文字来赞美他。
  每当外婆提起这事,都会边哭边抱怨:“他们害了他。”
  如今想来,周念怀疑她之所以会在饭桌上替迟则安说话,或许是源自于她自己的一种应激反应。
  人们总是喜欢歌颂奇迹,却时常忘记当不幸已经发生,剩下的往往便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周念看着飘起油花的纸碗,心中唏嘘不已,她不希望迟则安像她父亲那样,背上沉重的心理枷锁。
  一是因为她喜欢他,二是因为她见过悲剧的诞生,更体会过因它而产生的漫长的钝痛。
  迟则安慎重地思考过才说:“相比难过,更多的是遗憾。”
  周念抬头,细细的眉毛拧成不解的角度。
  “大槐沟的徒步路线是沿河岸从低往高处进行,两边都是几乎呈直角的山壁。但它地形特殊,从高空往下看是一个葫芦形,最窄的位置只够一个成年人通过,也就是我们俗称的一线天。”
  “秋冬季节大槐沟是热门路线,但夏天山里雨水充沛,”他把两根筷子的尾端并拢,只留出一条小缝,“上游一旦下雨,水流通过一线天时会在短时间内发生暴涨。”
  周念问:“水势太急的话,就算会游泳也容易被冲走,是这个意思吗?”
  “对。而且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迟则安沉声说,“他们怕山上有落石,就把营地选在离河不远的位置,水一来根本没有时间逃生。”
  如此一来,周念便明白他为何会说遗憾。
  如果那队驴友能够更谨慎一些,这原本是可以避免的结局。
  迟则安苦笑一下:“现在户外旅行热度高,许多人一知半解就加入进来,各种匪夷所思的事经常都会发生。”
  周念说:“所以你带我们的时候要求才会那么严格。”
  提起榆清山之行,迟则安就哭笑不得:“别提了,刚开始被人怼就算了,一个入门线路居然能闹出掉进岩洞这种事。”
  他脸上写满了心有余悸,显然被新手团莽撞的风格吓得不轻。
  相比迟则安的痛苦,周念却笑笑地眯了眯眼,她太喜欢在榆清山度过的三天两夜了。那就像一场惊险而美妙的梦,带她见到了从未想像过的美景。
  ·
  吃过午饭,基地缺少的车间大门正好送到,周念坐在旁边看他们忙碌,感觉救援队简直就是白手起家。
  装大门自然有专业的安装人员负责,不用迟则安动手。他干脆退到一边给周念介绍,等这支救援队正式成立之后,他们会跟苏城的消防武警等部门一起,在大家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
  “有民间的力量,官方的压力也会小很多。”迟则安想了一下说,“不过还是希望你用不上。”
  周念认真地说:“希望大家都不用。”
  一阵电钻的噪音响起,迟则安捂住耳朵大声问:“你说什么?”
  周念也捂住耳朵,朝他靠近了点:“我说!希望大家都不用!”
  迟则安愣了一下,片刻笑了起来:“是啊。”
  他的笑容里有几分无奈,周念想起论坛上关于他的讨论。如果迟则安没有去过珠峰,或者他没有遇到那位叫古明的登山客,那么他还会加入救援队吗?
  读书时大家都参加过义务劳动,帮环卫工人清扫大街,又或是去养老院献爱心,但那些都只是听从学校的安排而已。
  一次两次是新鲜,要想长年累月坚持下来,并非一件易事。
  周念看着迟则安的侧脸,他鼻梁高挺,眼窝很深,因此目光总是显得坚毅,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看上去都更让人安心。
  能拥有这样的眼神,一定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挑战自我之中,才能锤炼出那些周念身上所缺乏的品格。
  就像她在榆清山那晚看到的那样。
  临危不乱、冷静沉着,以及等危机解除之后,才爆发出来的隐忍多时的怒火。
  他生气的时候凶巴巴的,可是没过一会儿就云淡风轻地放下,还会跟周念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迟则安身上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让她打从心底里感到羡慕。
  所以她愿意相信,就算他从来没有见证过雪山之上的死亡,他也一定会在别的地方,以另一种方式传递出他的善意。
  ·
  大门安装完毕,迟则安如释重负:“耳朵都快吵聋了。”
  周念眨眨眼睛:“其实我们为什么不去楼上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迟则安难得无话可说。
  周念被他难得的窘迫给逗乐了,单薄的肩膀抖得停不下来。
  “又笑。我想起来了,以前我跟王禾说话,也是你在旁边笑。”迟则安后知后觉地算起旧账,“你成天看起来不声不响,是不是都偷偷摸摸看别人的笑话呢?”
  “我哪有。”周念小声抗议。
  “早该看出你不老实,亏我一开始还夸你好姑娘。”迟则安起身往攀岩墙走去,“来吧好姑娘,迟队带你玩儿攀岩。”
  周念跟过去,远远地看见他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她顺手一接,发现竟然是一双防滑手套,虽然比她的手大一些,但也能起到保护的作用。
  “谢谢。”她红了红脸。
  迟则安拿出装备:“不用谢,绣师的手需要特别保护,是吧?”
  周念嗯了一声。有过桥降的经验,攀岩的保护设备于她而言也不陌生,她上前一步,让迟则安给她穿安全绑带。
  这是继桥降之后的第二次,周念却比第一次时还要紧张。
  她听话地依照他的指示,叫抬脚就抬脚,叫伸手就伸手。要说哪里不同,也就是不敢再一直偷看他,毕竟上午才被抓过一回现场。
  整个过程周念乖得不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迟则安笑她:“怎么跟个洋娃娃一样。喘喘气,别憋过去了。”
  “才不会。”周念嘟哝一句。
  救援队里全是男人,买的安全绑带都是大号。可周念的腰肢盈盈一握,绑带在调节扣里比别人都要多绕半圈,导致迟则安不得不帮她特地重新调整位置。
  “上回用小号的还不觉得,”迟则安忍不住嘀咕,“你真是特别小一只。”
  周念无力吐槽一只是什么奇怪的量词,她只想快点把绑带穿好,不然她真的要憋过去了。还好迟则安不是磨蹭的人,很快他便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活动一下,确认不会太紧。
  “没什么问题。”周念试过觉得可以,立刻仰起脖子往上看攀岩墙。
  迟则安替她选好线路:“最左那条难度最低,你先观察抓点……”
  话没说完他就忽然停下,然后看了看室内的灯光,又看了看窗外再次落下的雨。这里没有太阳,可这时周念连脖子都透出了淡淡的粉色。
  “然后呢?”软绵绵的声音适时响起。
  迟则安顿了顿,迟钝的神经终于收到了一些暧昧的信号。
  算上这一次,他亲眼目睹过她三次脸红。
  第一次,是他没有预兆脱掉上衣,那次可以看作是正常的害羞。第二次,是周念站在外婆的工作室外送他,也可以认为是阳光太毒辣晒出来的。
  至于第三次,迟则安在心里问自己,如果理解成因为攀岩而兴奋,会不会……
  有点说不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迟哥:你为什么一见我就脸红?
  念念:可能是过敏叭_(:D」∠)_
 
 
第18章 
  攀岩是一项极为考验力量与协调性的运动,周念在长跑中练出的耐力,在这一面高墙面前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哪怕迟则安为她选了最简单的一条路线,在到达顶点之前,她就先喘着气朝下摇了摇头,示意无法继续。
  顺着绳索滑下,运动之后周念的脸蛋红扑扑的,呼吸有些急促。
  “好难啊。”脱下装备后,她手撑住膝盖,仰望自己下撤的位置。
  看起来也没多高,真的只有实际攀爬之后才知道有多累。想想迟则安能把乔莎从洞底背上来,这个男人的体力与运动技巧恐怕比她想像中还要可怕。
  迟则安笑了一下:“已经很不错了。你上肢力量太弱,有兴趣的话可以多练练。”
  周念取下手套,擦了擦鼻尖上的汗水,见迟则安已经准备把东西都收起来,心中有些许疑惑。她原以为迟则安会亲自示范一遍,毕竟他刚才拿出来两套装备,有一套应该是留给他自己用的。
  然而迟则安只是看了眼时间,便叫上队员继续回二楼培训去了。
  下午的培训依旧是以理论为主,只不过从急救知识换成了救援活动中的方案统筹、资源部署甚至信息记录等内容。
  迟则安为此专门准备了一个PPT,如果把场景换成正规的教室,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这其实是一门开设在大学里的专业课。
  有人提问:“今天就只上课?这些东西打印下来自己看不行吗?我们要去救人,难道不该多学习怎么用设备或者具体的救援方法?”
  他的话得到了部分人的赞同,许多人认为坐在这里听一个有丰富经验的专业人士讲理论知识,实际上是在浪费时间。
  “那些是后面的培训内容。救援不能光靠力气和技术,更多时候需要动脑。”迟则安淡淡回道,“现场永远会比你想像中更加混乱,不知道具体救援步骤,听不懂指挥调度,那么去了也只能添乱。”
  他双手撑在桌上,望向众人:“我清楚各位都是怀着一腔热血来到这里,但无论任何时候,我对你们的第一个忠告,永远都是先冷静下来。”
  周念专注地看着迟则安。
  这一刻他的身影与营救乔莎时的身影重叠起来。她记得当晚她处于慌乱之中,王禾虽然刻意压制,但也显然慌了神。
  当时只有迟则安是冷静的,如同无坚不摧的顶梁柱,支撑着他们那些以担忧和焦急而散乱的情绪。他能快速地勘察环境,理智地采取措施,在那么紧张的时刻,他的心态和头脑先于身体而行。
  一个强大而聪明的男人。
  周念甚至想像不出,他会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变得惊慌失措。
  ·
  太阳下山前,当天的培训全部结束。
  周念听见有几个人在互相交流,大概还是觉得这和他们来时期待的培训不一样,商量着退出救援队。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迟则安收拾好东西:“送你回去?”
  周念站起身,感觉今天她好像也没干什么,但这一天却过得格外充实。她小心翼翼地端详着迟则安的表情,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刚才那些人的对话。
  坐上面包车,周念边系安全带边问:“他们明天还会来吗?”
  迟则安关上车门:“有些不会来了。”
  他说得很肯定,仿佛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周念只旁观了一天,就能感觉出救援队组建的不容易:“那你也别太失望啦,以后肯定还会有新人加入的。”
  迟则安听出周念在用她的方式安慰他,尽管他早已习惯成员退出的情况。不过他没有多加反驳,只是笑着点了下头,然后把车开上了主路。
  今天他原本是想教教周念。这个女孩儿的内心不像她外表那么柔弱,否则桥降的时候她不会表现得那么镇定。所以迟则安本来的计划,是趁中午休息时多跟她玩一会儿攀岩。
  可是当他意识到周念对他的好感之后,就知道他需要悄无声息地拉远与她的距离。
  人在相对陌生的环境里,很容易对人群中的领导者产生依赖心理。自从大学时开始兼职做领队以来,迟则安面对过太多次类似的情况。
  堵在面前不让他走的、明里暗里跟他找话说的、做任何事都想跟他一起的,五花八门的情况总结下来,足够他出一本《户外搭讪手册》。
  经验丰富的户外爱好者都会如此,更何况是周念这样的新手,会产生雏鸟效应并不奇怪。
  只不过她表现得比别人委婉,所以他才一时没有察觉。
  但迟则安想,这充其量只是一点好感而已。就像以前在榆清山直接问过他“给不给睡”的那位豪放姑娘,回到城市之后就迅速失去了对他的兴趣。
  他把这归纳为一种特定环境中出现的错觉,清楚如何处理才能更妥善——慢慢拉远距离,等到她们回过神来,自然而然就不会再把他放在心上。
  快到地铁站时,迟则安问:“你家不是在郊外吧?离地铁站远吗?”
  周念不明所以,认真地回答:“市中心呢,离地铁站走路两三分钟就到了。”
  迟则安想了一下,算出她到家也不过七点多,大城市的市中心治安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等车开到地铁站时便停了下来。
  “注意安全。”他还是多嘱咐了一句。
  周念没想太多,眉眼弯弯地跟他说了再见,刚下车又转过身问:“姥姥的礼物正式开始绣之前,要不要再商量一下细节?如果下次你来的时候,有时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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