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结果很快显示出来,暖峰救援队成立于五年前,和周念想像中不同,队员里虽然有像迟则安这样的专业户外人员和一部分退伍军人,更多的是来自各行各业的普通人。而他们的救援对象也没有特定,大到遭遇自然灾害的受灾群众,小到不慎走失的老人儿童,只要有需要,他们都会和相关部门合作帮忙。
对暖峰有了初步了解后,周念想了想又换了关键词,在暖峰后面加上了迟则安的名字,这下很快便有了新的收获。
第一条就是一个户外论坛的讨论帖,名为《迟则安加入暖峰了?》。
发帖的楼主写道:【消息来源绝对可靠。听说以后除了带队就主要做救援,谁能来分析分析,这事跟古明的死有关系没?】
周念并不知道古明是谁,但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在珠峰去世的那位登山客。许多网友在后面回复,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西池:【除了古明还能有什么原因。迟哥进救援队也好,回馈社会做好事,以后谁也没资格说他见死不救。】
没故事不喝酒:【楼上少装嫩,叫什么迟哥,人家比你年轻。说来说去都怪古明的父母,闹得好像是迟则安害死他们儿子一样。】
闲话三章:【这事迟则安巨冤!他好歹帮忙把遗言带到了,古明家里人完全恩将仇报,先骂他不救人,再骂他没把遗体运下来,最后还跑去人家公司门口拉横幅。我真是开了眼了,他们究竟懂不懂,高海拔雪山搬运遗体也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皇甫铁牛:【估计他自己也被骂得不好受吧。其实这完全是被道德绑架,他没必要进暖峰,民间救援没工资拿也就算了,设备培训各种花销都要自己出钱,不是个好差事。】
大飞:【你们别把他形容得那么脆弱行不?他进暖峰纯粹只是想做点有意义的事,跟古明的父母作妖没关系。】
周念意识到这件事在户外圈子的影响并不小,否则不至于在网络上也会引起讨论。她皱了皱眉,刚要关掉手机就收到了乔莎发来的照片。
乔莎带去榆清山的相机没修好,但她在之前拍摄的照片倒是幸运地保留了下来。
前几张都是周念的单人照,最后一张则是她和迟则安的合照。
被树干和石笋遮掩的岩洞入口就在他们身后,照片上她和迟则安都安静地注视着镜头,阳光温暖地抚过他们的头顶,分割出明与暗的交际线。
周念望向迟则安漆黑而明亮的眼睛,心想她这场暗恋来得迅速,回味起来却过于绵长,那些一个个小小的瞬间,都在她的记忆里被无限地延伸。
就像她此时看着照片,都能想起那时迟则安说过的所有的话,包括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情,还有走路时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一切都像昨天才刚发生的那样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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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苏城后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八月。
日子一天比一天炎热,周念却再也提不起勇气去找王禾。她又缩回了那个温吞的壳里,想做任何决定都要犹豫许久,害怕自己无意间的举动会引起周围人的特别关注。
八月下旬的某天,轮到周念到展厅里表演现场刺绣。在展厅和后厅工作对她而言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因为总会有游客不时围过来参观,每当这种时候她都特别紧张,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出了差错,害人以为这里的绣师水平不过如此。
中午刚过,杨新筠来了一趟工作室。
杨新筠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忽然问:“今天早上方家妈妈打电话来托我问问你,淮晏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周念手一抖,落针时差点没压准边,她怯怯地摇了下头:“阿姨为什么这么问?”
“她也没讲清楚,就说淮晏最近好像不急着想你去燕都了。”杨新筠叹了声气,“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好多讲,但是偶尔你可以主动联系一下淮晏,现在这个社会啊,这么好的男孩子不多了。”
周念嗯了一声,从花瓣的中间起第二批针,依次将线绣进上面一批的空白处。
杨新筠忍不住问:“怎么啦,淮晏真的欺负你了?”
“没有。”周念想了想,干脆停下手里的活,“外婆,你希望我嫁给方淮晏吗?”
杨新筠一愣,看着她微微垂下的眼角,感觉周念此时的眼神怎么看都充满了委屈,她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回答,最后只能说:“不管是淮晏还是别的什么人,外婆只希望你嫁给对你好的人。”
周念咬紧下唇,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些天里她一直在反思,会不会是她太矫情,明明已经拥有了疼爱自己的家人,却还希望他们能够用更普通的态度对待她,就像她明知方淮晏会对她好,却无法接受他们彼此并不相爱。
见她面露疑惑,杨新筠忙说:“没关系,你如果实在不喜欢淮晏就算了,千万别委屈自己。”
外婆话音刚落,就有几位游客进了工作室参观。杨新筠拍拍周念的肩去了后厅,没再当众聊这件事。
周念低下头继续绣花,她听见大姨父徐向亭正在跟游客介绍:““这幅松石长青是仿照古画绣成的,做成屏风摆在家里很气派。”
“你们这儿是人工绣还是机器绣?要是机器可不值这个价钱,七万多呢。”
徐向亭说:“一针一线全是人工,三位绣师花了半年才完成。各位可以来这边参观一下,了解了解我们苏绣具体是怎么完成的。”
游客们小声商量几句,最后派出代表说:“我们考虑考虑吧。”
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就是嫌价格太贵,别说徐向亭了,就连周念都听得懂。
游客们的脚步声渐渐传向门外,她松了口气,正准备再换一种颜色的线,徐向亭的声音就从前面传来:“先生,想看点什么?”
原来店里还有一位落单的客人。
那客人回答说:“我想给姥姥准备份生日礼物。”
带着北方口音的低沉的嗓音,和周念记忆中一样充满了磁性。她心中一颤,不敢抬头去确认,双手却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她愣愣地盯着指尖握住的那根红线,心想不可能,一定是她听错了。
徐向亭问:“刚才那幅松石长青您喜欢吗?寓意好,适合老年人。”
客人笑了起来:“这恐怕不行,我姥姥觉得她自个儿年轻着呢,送这个她得骂我。其实我想问问,你们店里能不能绣人像?”
“当然能,仿真绣是苏绣的一个重要分支,先生您这是选对了。”徐向亭考虑了一下,又说,“这样吧,您跟我们的绣师直接沟通好吗?”
整个工作室里,除了徐向亭本人以外,最擅长仿真绣的人就是周念。她听到这里,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果然很快,徐向亭带着客人走了过来:“念念,你跟这位客人……”
他话还没说完,男人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哟,小裁缝?”
这个称呼一出,周念就知道,肯定是他。
她呼吸一滞,僵硬地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迟则安标志性的古铜色皮肤。他眼中藏着意外相逢的惊讶,笑笑地望着她。
一个月不见,迟则安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头发比之前剪得更短,特别是两侧推得格外平,衬得他的五官轮廓更加硬朗,光是站在那里,就能感受到他身体里蕴藏的蓬勃的生命力。
徐向亭很意外:“您认识念念?”
“啊,我们之前一起……”迟则安正要回答,就看见周念蹭的站了起来,动作之快吓得他后面的话也没了声。
周念顾不上久别重逢的害羞,磕磕巴巴地说:“迟、迟……迟则安,你你过来我们谈一下吧,看你想绣……绣多大的。”
迟则脸一脸茫然,他记得周念以前说话不结巴,而且这姑娘以前不都老老实实管他叫迟队吗?怎么突然之间就直呼全名了?
周念转身朝屏风后的沙发走去,边走还边偷偷冲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赶紧跟过来。
迟则安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跟了过去,等到确认徐向亭听不见他们说话了,他才笑了笑问:“怎么了你这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绑架了,悄悄跟我传递信号让我报警呢。”
周念不好意思地扯了下裙摆:“迟队。”
迟则安嘴角一抽:“徒步都结束了,就别叫迟队了。”接着他总算反应过来,拖长声调哦了一声,“你是瞒着别人去登山的?所以刚才把我说漏嘴?”
“嗯。”周念小声地回答道。
这个结果实在出乎迟则安的意料,他有些好笑地盯着周念,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突然出声帮他解围,感觉在那一瞬间他的直觉果然没有错。
“你这小姑娘,”他看着她不知为何羞红了的脸,揶揄道,“不老实啊。”
第15章
从小到大,周念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她。
她有些不服气,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最后只能请迟则安坐下,然后假装公事公办地跟他商量定制的绣品。
然而事实证明,她确实不太老实——至少她的眼睛总是控制不住地往迟则安身上黏,活像那儿有一块巨大的磁铁在吸引它们。
从他看上去扎手的黑色短发开始,掠过线条分明的下颌,再到能隐约看见肌肉轮廓的上衣,周念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迟则安的手上。
他一手握住手机,一手自然地垂放在身侧。
然后她就拧紧了眉,看清迟则安右手背上有一道新的伤疤,像是被什么细长的东西给勒出来的。
又受伤了?她心里泛起嘀咕,怀疑以他的性格来说,那道伤疤肯定没有好好处理过。
迟则安没有留意到身边的偷看,他目光低垂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几分钟后把手机放到桌上:“这张行吗?”
周念一愣,迟疑地问:“……这是你姥姥吗?”
身披灰色披肩的老人怀抱白色的小哈巴狗,看背景陈设应该是在家里,她坐在一张美式沙发上,戴了一整套的翡翠首饰,看起来富态而慈祥。
虽然脸上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皱纹,但她的皮肤却仍然光亮而白皙。
白皙,周念默念一遍这个词,然后打量了迟则安一眼。
迟则安舌尖顶住腮帮愣了几秒:“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生下来就黑,小时候白着呢。”
“这样啊。”周念紧张地吞咽了下,可迟则安刻意强调他也是白过的人,又让她有点想笑。
迟则安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手指在桌上比划出大小:“像这么大的需要绣多久?”
周念算了一下:“如果一个人绣的话,赶赶工最快两个月能完成。”话刚说完她就忐忑起来,万一迟则安嫌太慢不绣了怎么办?
可她又不想胡乱作保证,毕竟苏绣就是项慢工出细活的行业。况且老人的皮肤有皱纹,难度比绣年轻人要高,想要成品效果栩栩如生,针法上就更为讲究。
还好迟则安只是笑了笑:“就定三个月内?反正我也不急。”
等价格也商量好后,周念鼓起勇气问:“那你可以加我微信吗?”
迟则安看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周念连忙解释:“得把照片发给我呀。”
“……我没说不行,”迟则安奇怪地说,“我是想问,需不需要多给几张当参考?我这儿还有她的视频,一起都给你?”
“好呀。”周念声音软软的,感觉自己的暗恋史或许可以载入史册了,好不容易加到暗恋对象微信的时候,竟然还附赠了他姥姥的照片和视频。
迟则安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让她直接扫二维码添加好友。
他的微信名就是本名,头像是一只养得油光水滑的成年金毛犬,对着镜头咧开了嘴,看起来傻乎乎的。
周念愣了一下,问:“这是你的狗吗?”
“我爸妈的。”
周念哦了一声:“挺可爱的。”
“也就脸能骗人,一出门就怂,”说到这里,迟则安皱了下眉,指着手上的伤说,“喏,前两天我溜它,结果它被一条小狗吓得到处乱窜,差点没拖住。”
原来是遛狗时被狗绳给勒的,周念稍微放心了点。
闲聊几句,眼看着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周念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她还能用什么借口让迟则安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只好起身慢吞吞地送客。
把迟则安送到门外,她问:“到时候绣完了,是帮你寄到燕都吗?”
“我过来拿就好。”迟则安说,“反正这几个月我经常会来苏城,提前两天通知就行。”
周念心中一动:“你会经常来?”
迟则安停下脚步,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所幸最后他还是问:“上回吃饭我中途走了,王禾有说我去做什么没?”
周念点头,他又说:“嗯,那告诉你也没关系,苏城这边有支新建的救援队,每个月我会过来帮忙培训几天。”
“也是暖峰吗?”她问。
迟则安略感惊讶:“他连名字都说了?”
周念顿时没了声,王禾没说,是她自己从电台里听来的,可她怎么好意思让迟则安知道。
迟则安打量着她游移的目光,没明白刚才那句问话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导致她脸颊微红。不过他转念一想,又猜可能是被太阳晒的,毕竟她皮肤太嫩,经不起晒也是正常现象。
按理来说,该交待的都交待清楚了,接下来他只需要等三个月然后过来取绣品就行,可刚才多看了几眼,迟则安又觉得不能就这么走了。
今天周念没有穿旗袍,而是穿了一条荷叶边的半袖连衣裙,颜色类似于某种红色,他也说不出具体的,只是从堂姐那儿偶尔看到过,听说是今年的流行色。
乍眼一看,周念其实和城市里的女孩儿们没什么区别。她会买一条时髦的连衣裙,再搭一双合适的高跟鞋,就连长到耳下的短发也吹得蓬松自然。
可不知为何迟则安此刻看着她,却总是想起第一回见到她时的场景。再联想她一个人偷偷参加徒步团,连熟悉的人面前都会慌乱地试图掩饰过去,他就总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