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到了,方淮晏收起手机,绅士地替她拉开椅子,然后递上菜单:“你点吧,看看想吃什么。”
平心而论,方淮晏是一个相当优秀的男人。他是苏城人,比周念大四岁,相貌英俊,待人温和。高中时随父母搬到燕城居住后,从一所知名大学毕业后,便在一家大公司做审计师,这是一份相当稳定且体面的工作。
而更为重要的是,两家人是知根知底的旧识。
“我爸妈原本也想见你,可今天临时抽不出空。”方淮晏体贴地向她说明情况,“下次来可以提前告诉我们,我妈一直想请你去家里做客。”
周念低头翻菜单:“是我时间没安排好。你……代我向叔叔阿姨问好吧。”
方淮晏嗯了一声,等菜点好后又问:“下午几点的飞机?需要我送你去机场吗?”
“没关系,我和晓雯他们一起走。”周念端起水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那也好,人多安全。”
话题至此告一段落,随后的一小时里,两人偶尔交谈几句,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各自解决盘中的午餐。
好不容易熬到买完单,方淮晏说:“我送你回宾馆?”
周念正想拒绝,他又笑了笑:“别拒绝我,否则被我爸妈知道会骂人的。”
周念只好跟着方淮晏下楼上车。
“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搬来燕都?”车辆启动之后,方淮晏貌似随意地问道。
“我……”周念知道这才是今天见面的主题,她犹豫几秒,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还在考虑来不来。”
方淮晏看她一眼。周念给他的印象,就像一朵无害的小花,没有浓郁的香气,色彩也不够艳丽,实在挑不出多少优点。
不过与此相对,也挑不出什么缺点。
“念念,我不想催你,但还是需要提醒一下。”方淮晏打转方向盘,拐上通往友谊宾馆的方向,“我父母很疼你,也一直很欢迎你来。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不过我想意思你应该明白。”
周念微微皱起了眉。
她当然明白。他们两家关系走得近,方叔叔曾提过希望她今后可以搬来燕都,让方淮晏照顾她。
起初她以为这不过是长辈之间的玩笑话,可渐渐的却发现方淮晏对此并不反对。他会用亲昵的语气叫她念念,见面之时表现得周到细致,并且在话里话外暗示她可以考虑将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
窗外的行道树一闪而过,周念感觉呼吸不太顺畅,她迫切地需要问一个问题。
“你喜欢我吗?”她转过头看向对方。
方淮晏一愣,随后展开笑容:“我不想欺骗你,所以答案是没感觉。但我也不喜欢其他人,我对谈恋爱不感兴趣。只不过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儿,所以……”
所以他认为她会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周念没有再说话。方淮晏和她都不喜欢对方,这个答案她早就知道,但大家都默认他们会走到一起,因为他们各方面条件合适。
见她一脸困惑地沉默,方淮晏也不勉强,随手按下广播电台,权当作给车里加一点声音。
“下面是关于昨天有驴友在大槐沟失踪的情况。”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根据最新消息,失踪的五个人已于半小时前成功获救,其中一人伤势较重被立即送往医院救治。”
周念敏锐地捕捉到大槐沟三个字,瞬间竖起了耳朵。
主持人继续说:“此次救援除了出动当地民警与消防官兵以外,也请来了暖峰救援队的救援队员。我们的记者在现场发回一段暖峰救援队队长的采访,下面就来听听他是如何看待这起事件的。”
哪怕广播并不会显示图像,周念依旧屏住了呼吸。她前所未有地期待能够从电台里听到那个低沉的嗓音。
然而结果却令她失望,接受采访的人不是迟则安。
方淮晏没有留意电台内容:“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抗拒,毕竟你也没有喜欢的人,不是吗?”
不是的,周念想。
她不清楚在和方淮晏讨论这种问题时笑出来,是否会不够礼貌,但她想每个人在提起喜欢的那个人时,都会流露出和她相同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我有。”
第13章
回苏城的飞机上,管晓雯来回确认了三遍,总算说出了和方淮晏一模一样的话:“……你不会被人骗了吧?”
周念自己也感觉神奇,不过是参加一次户外徒步而已,她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人。这要放在以前,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管晓雯向空姐要了杯果汁,一口气灌下去后才问:“那方淮晏怎么说?”
周念想起方淮晏当时一脸震惊的表情,就隐隐有些想笑。
“他感觉很荒谬,还认为我鬼迷心窍一时冲动,让我回来好好想想。”
管晓雯沉默几秒:“念念,我是你的朋友,当然不会阻拦你喜欢谁。可是他在燕都,你在苏城,不太现实吧?”
周念纳闷:“方淮晏不也在燕都吗?”
“那不一样。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喜欢方淮晏,我会很放心,因为你们两家认识很久了,大家都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可那位领队,你对他了解多少?”
周念摇头:“我连他手机号都不知道。”
飞机忽然遇到气流,颠簸得管晓雯连表情管理都忘了,张大嘴愣了好半天:“啊?那你岂不是根本联系不上他啦?”
“如果要问,应该能问到的。”周念缩缩脖子小声答道,她还没退出徒步群,可以跟王禾打听一下。
管晓雯捂住额头,沉声叹气。
她向来以为周念是个过于稳妥谨慎的姑娘。明明才二十三岁而已,却活得太安静了,不喜欢表达自己的想法,不喜欢引起别人的关注,许多时候管晓雯都希望她能够摆脱那些束缚,变成一个更加自我的人。
然而管晓雯怎么也没想到,周念原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竟然为了一个并不了解的暗恋对象,将相识多年的方淮晏拒之门外。
管晓雯得出结论:“我知道了,你的叛逆期终于到了。”
·
下飞机后,周念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打车去了镇湖的绣品街。
这一带是苏绣的发源地,路上除了东张西望的游客以外,几乎全是从事苏绣相关行业的人。从路口的牌坊往里走上几分钟,就能看见新筠苏绣工作室的牌匾。
工作室是周念的外婆年轻时开的,外婆名叫杨新筠,从小话还说不利索便开始跟家里学刺绣。几十年过去,外婆早已成了远近闻名的苏绣大师,只不过后来眼睛不好,才慢慢将工作室交给了晚辈打理。
工作室分前后两部分,前面是一个明亮的展厅,摆满店里出产的苏绣制品供人参观,同时还会放置两个绣绷,每天轮流派两位绣师在这里现场刺绣。后面则是大部分绣师日常工作的地方,人最多的时候会有二十多名绣师同时开工。
然而和每一个古老行业的命运相似,到了周念这一辈,愿意从事苏绣的年轻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展厅里有几位游客在参观,周念直接拉着行李箱绕过屏风,穿过一道回廊,在后厅找到了正在指导年轻绣师针法的外婆。
杨新筠还不到七十,头发就已经全白,说起苏绣时习惯性地板着脸,看上去像位不好接近的老太太。
周念把行李箱放在门外,倚在门边喊了一声:“外婆。”
跟变脸似的,杨新筠回头时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回来啦?路上热不热?”
“还好,不是特别热。”周念连忙迎上去。
“那就好……哎呀,你怎么把头发剪啦?”杨新筠眯起眼,不满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凝聚,就又在她眼里化成了慈爱的目光,“剪了也好,人精神点。”
周念笑了笑,没敢说是因为参加桥降才意外剪短了头发。她看出外婆不喜欢她留短发,但是和往常一样,家里人并不会因此而指责她。
和店里的绣师打过招呼,周念挽着外婆走到一边坐下。
“今晚就不回市里了,住家里吧?”杨新筠拉着她的手问。
周念点了下头,忐忑地说:“这次工艺展……”
杨新筠笑眯眯地拍拍她说:“不就是没拿奖嘛,你这么小,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老人轻轻一句话,好像就把这件事翻篇了。
·
傍晚时周念跟外婆回了家。
房子是外公还在世时买的了,虽然旧却足够宽敞,外婆年纪大了以后,不仅让大姨一家也住了进来,就连偶尔过来歇一晚的周念都还有单独的房间。
周念的家人和她一样,都是温和的性格,一家人见了面闲聊几句,大姨夫妻俩就进厨房开始张罗晚饭。
外婆看了会儿电视,说:“对了,今天十五呢,去给你爸妈上柱香。”
“嗯。”周念听话地起身,进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
关上房门打开灯,几平米大的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供桌上的两张黑白照片。女的眉眼秀气带着笑,男的则是副文质彬彬的好相貌,照片上的两人都很年轻,也就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周念按照规矩,点上香弯腰拜了三次,然后将香插进了香炉里。她伸手擦过桌面,没有摸到一点灰尘,显然住在这里的人经常进来打扫。
她冲着照片上的两人笑了一下:“爸,妈。”
照片自然不会回应她,周念抽出纸巾擦拭镜框上的玻璃,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琐碎地说些“我很好你们别担心”之类的话。
周念还没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就相继去世,转眼已经过去十几年。小时候那些害怕和难过的情绪早已记不太清楚,她只记得爸爸因公牺牲后没多久,承受不了打击的妈妈便一病不起。
而当妈妈也病逝之后,周念便搬来外婆家里。失去女儿的老人虽然也很伤心,甚至因此哭坏了眼睛气白了头发,但依旧含辛茹苦地将她抚养长大。
其实不仅是外婆,大姨和大姨父也一直对她很好。他们会像对待易碎品一样,温柔地对待这个失去了双亲的小姑娘,从来不会对她说一句重话。
他们都是很好的亲人,但是……
周念擦完照片,刚打开门准备出去,就听见客厅里的对话。
“念念还好吧?我本来想劝劝她,工艺展没拿到奖不要紧,但是又怕让她伤心。”这是来自大姨的关心。
外婆轻声说:“我已经劝过了,你们等一下就别提了。”
“唉,工艺展如果让老徐去肯定把握更大,念念还是经验不足。”大姨遗憾地说,“这下恐怕又有人说闲话了。”
大姨口中的老徐正是她的丈夫徐向亭,是放在绣品街都难得一见的男性绣师。自从外婆退居二线之后,工作室的大小事务就都落在了他肩上。
“让他们说去!”外婆有些生气,“这些年我们家被说得还少了吗?”
周念皱了皱眉,小心地把门缝合上一点。
从她记事开始,就经常会听见外面的一些闲言碎语,说他们家阴气太盛容不下男人。她的外公早逝,外婆的大儿子夭折,她的父亲也早早地离开人间。
如今整个家里,唯一的男性只剩大姨父徐向亭一个人。
偏偏徐向亭深爱苏绣,每天混在女人堆里穿针引线,虽然周念觉得这很正常,但免不了总有别人拿这个取笑他不够有男子气概。
客厅里的声音微弱地传来,大姨急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我属于没有天分的,念念又年轻,工作室里还是老徐撑大梁。其实让念念再锻炼几年,再让她出去拿奖也不晚呀。”
“我明白,但是把老徐也派去参加,万一念念以为我们不信任她的能力……”外婆停顿了一下,劝道,“你有没有跟老徐好好说?千万别让他多心。”
大姨笑了一下:“放心吧,老徐也疼念念,他能理解的。”
外婆还在继续说什么,周念吸了口气,默默地关紧了房门。她转过身靠在门上,目光放空地看着父母的遗照。
他们真的太好了,处处照顾她,唯恐她受到半点委屈。可他们的保护已经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一直以来最害怕的就是特殊的优待。因为那总是会时刻提醒她,她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和别人不一样。
就像小学的课堂上,同学问老师:“为什么别的班作文都写《我的爸爸》,我们班却不写呢?”
那时候语文老师慌张地看了周念一眼,用一个蹩脚的借口把同学骗了过去。事实上周念当时并没有感到伤心,她甚至还在想可以写她的爸爸以前是个军人,他拯救过好多人的生命。
周念闷闷地叹了声气,感觉自己在别人眼里,就像个被包裹在层层襁褓中的婴儿。而正因为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她也不能太过直接地提出意见,因为那样他们会更加紧张。
管晓雯说她是叛逆期终于来了,周念想这个说法没有错。
如果他们知道她的微博小号,一定会惊讶地发现,上个月她转发的抽奖信息全是蹦极滑雪之类的极限运动,榆清山徒步反而是其中安全系数最高的一项。
她太需要一些刺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迟哥回归!(っ·ω·c)
第14章
周念的叛逆期来得比别人晚,爆发程度也比别人隐晦。
她每天照常去新筠苏绣工作室上班,回家后便酝酿如何跟王禾打听迟则安的电话,以及打听到之后她要跟对方说些什么。
思来想去,她决定找借口询问一些户外知识。等她总算按下发送键的那天,距离榆清山徒步团早已过去半个月,她不禁怀疑王禾可能根本不记得她了。
还好王禾记性不错,他回道:【迟哥昨天进了沙漠,现在恐怕联系不上。你问我也一样。】
周念只好问完几个问题,接着就无精打采地倒在沙发上,举起手机愣了一会儿,在搜索框内输入了暖峰救援队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