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则安——猫尾茶
时间:2019-07-29 09:01:59

  周念恍惚地看着窗外,她整个人仿佛被分成两半,一半还留在挂满星辰的山村,另一半就被拉回了繁华喧嚣的都市。
  才离开三天而已,却已然恍如隔世。
  这如同后遗症一般的情况,也出现在其他人身上。车里气氛难得地有些沉闷,分别在即令相处了几天的团员们,都生出了一些不舍的情绪。
  迷彩服摸到前排跟领队商量了几句,然后宣布:“那啥,我家是开饭馆的,想说难得有缘相聚。今天就由我做东,各位一起吃个饭吧。”
  众人纷纷响应,迷彩服又说:“时间还早,大家先回去休息一下。晚上六点半来师北胡同的老门楼,怎么样?”
  一回到城市,迷彩服就来了兴致。人数确定下来之后,考虑到傍晚不好打车,他便着手安排接送的问题。
  轮到周念时,她问:“我住在友谊宾馆,离师北胡同远吗?”
  迷彩服刚要接话,迟则安的声音就从前排传来:“友谊宾馆?那我顺路载你吧。”
  ·
  周念从宾馆前台那儿拿了管晓雯留下的房卡,一回房间就进了卫生间洗澡。
  宾馆热水充足,这个澡洗得足够舒适。周念擦好身体乳,用卷发棒将短发卷出内扣的角度。
  然后她就站在床边愁了十来分钟。这回来参加工艺展,是需要出去见人的场合,因此她从家里带来的都是旗袍。
  可是像迟则安那样的人,会喜欢旗袍这么含蓄的服饰吗?
  周念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迟则安喜欢的类型应该和他一样,肤色健康,自信而沉稳,举手投足都带着充满力量的美感。
  这个猜测让她有些小沮丧,以至于打开行李箱拿衣服时,看见自己细细的手腕都有点说不上来的嫌弃。最终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声气,随便选了一件款式最简洁的。
  石青色的棉麻面料上有隐约的暗纹,墨色滚边在衣襟上依次镶着蝴蝶扣。周念对着镜子一颗颗地系好盘扣,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喷香水。
  太过隆重的准备会让她自己都感到不安。
  手机震了一下,微信徒步群里有人@她,说他们马上就到宾馆楼下。周念这才惊觉自己浪费掉多少时间,她赶紧蹬上一双黑色的高跟鞋,拿上小包就匆忙下了楼。
  外面天还亮着,暑气仍然没有消退,只不过阳光不像下午那么刺眼。
  周念站在街边,默默地挺直了背,过了几秒又假装漫不经心地数地上的方砖,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关注起路过的车辆。
  迟则安的车很快就出现在了路口。
  其实周念并不知道迟则安的车牌号,但她看到的第一眼,就确认那辆车一定是他的,就像当初她在车上扫了那么一眼,就从芸芸众生中认出那个男人绝对是他们的领队一样。
  黑顶红漆的四门牧马人,凶悍而野蛮的车身和它的主人一样,硬朗得让人心跳加速。
  完全暴露在外的越野轮胎花纹粗犷,带着一股碾压的气势从路口开到她面前停下。车窗缓缓落下,迟则安那身标致性的古铜色皮肤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只剩副驾了,上来吧。”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偏过头说。
  周念拉开车门,庆幸今天穿的旗袍够长,否则她都不知道要如何保证上车不走光。
  车门一合上,坐在后排的几个团员就开始嚷嚷:“我刚在车上都没敢认,周念小妹妹这身太抢眼了。”
  “像民国时候的女学生,”一个女孩儿笑着说,“之前我就想说,你怎么那么白,跟团雪似的。”
  “没错,迟队你看看人家,羞不羞愧?”
  迟则安踩下油门,很无所谓:“我羞愧什么?”
  “大家都是中国人,你比周念小妹妹黑几个色号了?”
  迟则安笑了笑,转头看她一眼。周念像是不习惯被人如此关注,她绞紧手指,脸上带着礼貌而尴尬的微笑,薄薄的皮肤里透出一点羞涩的红。
    第一回见面时,他不知道她是谁,只觉得她穿旗袍的样子很特别。今天再看见脱掉了冲锋衣的她,迟则安不得不承认,周念很适合旗袍,她眉眼秀气,很像以前那些挂历上的复古美人。
  “是挺白,”他收回目光看路,“苏城的气候好,养人。”
  最后排戴眼镜的男人突然开口:“周念是苏城人?我刚看见友谊宾馆外面立了块招牌,写着‘欢迎苏城昆剧院一行下榻’,你该不会是昆剧演员吧?”
  这个新发现引得众人一阵惊叹,周念连忙解释:“我不是。”
  来燕都参加演出的管晓雯才是唱昆剧的。周念是因为家里从外婆那一代就经常和昆剧院合作,加上这回她帮忙检查了一下演出服装,所以才会和昆剧院住一起。
  复杂的前因后果她不想特意说明,刚才夸她的那个女孩儿却因此更加好奇:“那你是做什么的?之前自我介绍你可没说呢。”
  都问到面前了,周念也不好隐瞒:“我是绣师,就是……”
  没等她说完,就有人反应过来:“苏绣是吧?我还是第一回认识做苏绣的人呢,原来你们也会参加徒步啊?”
  周念抿了抿嘴角,听见又一个人说:“对对对,我也以为你们都是那种深居简出的。哎那你平时除了刺绣还做什么?会像普通年轻人一样看电影打游戏吗?”
  “如果不想学苏绣,家里会不会反对?”
  “这可是非遗项目,不都是一代代传下去的?”
  “怪可怜的,自己想做什么都不能选。”
  周念还没回答,车上几个人就已经自由地想像了起来。无奈的情绪涌上心头,令她想起刚去大学报到的时候,寝室的同学好像也是这样,对她的来历充满了好奇与不解。
  她还记得寝室里一个女生惊讶地看她,如同看一件出土的文物:“绣师还需要念大学?”
  总是这样,一旦她说出苏绣二字,就会引来许多由于不了解而产生的猜测。就好像从事这份工作的人,都是与现实社会脱节的古代人。
  周念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从前她会试图去解释,绣师这个古老的行业,也只不过是三百六十行里的一种,社会如何发展,他们便如何适应。
  但到了现在,她或许已经麻木了,反正人的好奇心总是会过去的。
  迟则安注意到身边的沉默与后排的议论声格格不入。眼看红灯亮起,他把车停在斑马线外,看了看周念低垂的眼尾。
  他知道那些人没有恶意,他们只是不懂而已。
  但是,无知不代表不会伤人。
  “这条路有点堵,”迟则安转过身,打断他们的谈话,“你们帮忙查一下,看换哪条路好。”
  繁杂的喧闹一瞬间消失了。周念抬起头,看向迟则安轮廓分明的侧脸,他还在转移话题和其他人商量路线,说话时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带着点不张扬的性感。
  周念捂住胸口,心脏怦怦直跳。
  他刚才,给她解围了。
  ·
  老前门是家开了几十年的老饭馆,用迷彩服的话来说,这是祖传产业。
  饭馆就在师北胡同口,做的是街坊邻居的生意,进门就看见墙上贴的白瓷砖和地上嵌的水磨石地板,十几张大方桌齐齐摆开,颇有上世纪的怀旧风情。
  六点半不到,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迷彩服专门为徒步团留了间包房,不用服务员招待,饭菜都由他亲自送上。店里卖的都是些家常菜,摆盘自然不太讲究,偶尔一两只碗上还有豁口,但菜的份量看上去相当实诚,一份能顶外面餐厅两份还多。
  等菜上齐,迷彩服又搬了箱啤酒进来:“都能喝吧?”
  “我不行,医生说不能沾酒。”乔莎先开了口,随后看看坐在旁边的周念,跟她交换了一下眼神,“念念也不喝。”
  “没事,不能喝的咱不劝。”迷彩服把啤酒放到桌上,远远地扬了扬下巴,“迟队来点儿?”
  迟则安说:“我也不用了。”
  迷彩服很诧异:“嘿,你不像不能喝的人啊。”不过说归说,他也没有强求,按着剩下的人数一人一瓶酒发了出去。
  在野外度过的三天,让一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了不少。饭局上的气氛很是热闹,酒过三巡之后,话题总算从榆清山的回忆中跳出来,几个话多的先聊起了自己的工作。
  周念安安静静地吃着菜,听他们侃大山的范围从讨论经济形势跳到了痛骂拍马屁的同事,聊着聊着话题又绕回到户外徒步这件事上。
  迷彩服喝成了大舌头:“我觉得吧,爬山真有点儿意思,以后换座山爬。迟队给推荐一下?”
  迟则安还在思考,桌对面就有人打了个酒嗝,嗤笑一声:“当心他给你推荐珠峰,让你有去无回。”
  包房里猛然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牧马人真的好帅啊……(发出喜欢的声音
 
 
第12章 
  叮当一声,王禾的汤勺掉到了桌上。他昨天顺嘴把珠峰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后来一直怕有人当面去问迟则安。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总有几两酒下肚就没眼力劲的人出现。
  迷彩服酒醒了大半,他干咳一声:“吃菜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偏偏那人喝多了,还伸长脖子盯着迟则安:“你遇到个快死的人没救,这是真的还是……嗝,假的啊?为啥不救呢?”
  “迟哥,我……”王禾转过身准备道歉,却在看清他脸色时瞬间噤声。
  迟则安看似面无表情,周身的气势却像是沉了下来,径直往深不可见的地底而去。
  周念也在看他,这一刻的迟则安令她想起昨天在山顶时的他。明亮的双眼里那些翻滚的情绪,被瞳孔的黑色压抑了下去,似乎波澜不惊,又似乎藏着许多话。
  “是真的。”沉默片刻后,迟则安开口,“我救不了他,就是这样。”
  “为什么救不了……”喝多了的始作俑者还在追问。
  周念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烦躁。
  她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怎么了,对于和自己无关的事总是抱有那么大的热情,仿佛追根问底知道了答案,就能为他们找到点今后的谈资。
  “因为人不是神。”等周念意识到时,她已经出声了,“有些事光凭想像好像很简单,没有真正遇到永远不知道有多难。”
  迟则安愣了一下。
  距离那次意外已经过去三年,这三年里他面对过无数次类似的询问,比今天更过分的都有,他早就习惯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周念会在这种时候出声。
  她显然不擅长怼人,说完第一句后就卡了壳,睫毛不安地扇动几下,陷入了不知该从何说起的窘迫之中。
  还好乔莎灵光一闪,直接端起茶杯:“迟队,我敬你一杯吧。谢谢你把我救上来。”
  迟则安被她俩一唱一和的架势搞得有点蒙,犹豫着该不该接这一杯,结果就看见周念猛的抬头,似乎被乔莎的话激发了灵感。
  她补充道:“是呀,那天迟队还受伤了呢。可他不想让大家担心,嘱咐我千万不要说出来。”
  迟则安错愕地抬眼:“?”
  ……他没嘱咐过。
  周念讲话温柔人又乖巧,她这么说自然不会有人怀疑真假。众人顿时敬佩地望向迟则安,不知道脑补出些什么,反正看得他很不自在。
  还好正在此时,兜里的手机就忽然响起。
  是微信群的通知声。
  迟则安眉锋一敛,拿出手机刚看两行,就知道这顿晚饭他不能继续吃了。
  “有急事,先走了。”他站起身,冲大家点了下头。
  迷彩服以为他生气了,连忙上前要劝。
  王禾倒是反应过来:“紧急集合?”见他点头,便伸手拦住迷彩服,“救人的事,让他走吧。”
  迷彩服一怔,等迟则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问:“救什么人啊?”
  王禾也掏出手机,在朋友圈里点了几下:“我看看啊……哦,刚出来的消息,有队驴友在大槐沟失踪了。”
  众人静了静,乔莎问:“那你不用去吗?”
  “不用。”王禾本想就此结束话题,想了想又不服气瞪着之前那个酒鬼,意有所指地说,“迟哥参加了一个救援队,这几年救过不少人。”
  周念的耳边回响起那句“迟哥就是专业的”。那时她以为王禾太过崇拜迟则安,才会如此肯定他的能力,现在听来却并非如此。
  迷彩服问:“是那种义务的民间救援队?”
  王禾点头,语气郁闷:“别问了,省得被人惦记。”
  好好一顿晚饭,最后吃得意兴阑珊。
  结束后乔莎惦记着要请周念吃饭的事,周念却想到她马上就要离开燕都,明天恐怕得跟方淮晏见一面,便只好和她约定下次再说。
  从老门楼离开时,周念下意识扫了眼饭馆前的露天停车场。
  迟则安的车早已开走,空荡荡地留出一个车位,看得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还没有好好跟他告别,转眼间他就奔赴到了下一个地方,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对着车位独自惆怅。
  打车回宾馆的路上,方淮晏打来电话问她明天能否见面。
  “我买了下午的机票回去,中午可以吗?”周念边说边望向窗外,她以前来过好几回燕都,却没有哪次会像今天这样,发现这座古老的城市竟让她如此不舍。
  方淮晏说:“那在mercato见?”
  Mercato是方淮晏公司附近的西餐厅,两人见面十之八九都会约在那里,相当省事的选择。周念一直以来并不介意,可今天她却很想多问一句——你认为这种相处模式有意义吗?
  不过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
  第二天中午,周念准时抵达mercato,远远地就看见方淮晏坐在那里玩手机。
  只有他一个人,周念暗暗松了口气。他父母没有来,至少能让他们彼此都减少一些没必要的尴尬。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