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周念那种怕生内向的性格,在路上遇到有人吵架她都会躲得老远,哪里还会有胆子跟那样的人谈恋爱。
杨新筠考虑一会儿,打开房门喊道:“小迟。”
迟则安连忙起身,学周念的叫法回道:“外婆,怎么了?”
杨新筠皱了下眉,觉得这小子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她回头冲周念扬扬下巴叫她出来,又看向迟则安说:“我听念念讲,她爸爸以前救过你父母?”
“对,本来这趟我爸妈也想过来,但是怕一下子来的人太多打扰到你们,所以想下次再约个正式的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叔叔阿姨。”
杨新筠脸上的表情缓和一点,又说:“那让念念带你去上炷香。”
周念赶紧点头,带着迟则安进了摆放遗像的小房间。
关上房门,两人皆是长舒一口气。
周念拿起三支香,点燃后说:“要先跪下来磕三个头,然后起来再鞠躬三次。”
迟则安嗯了一声,抬眼看向供桌上的两张黑白照片。
周念的妈妈确实和她很像,她的爸爸看上去也很斯文,光看外表根本无法想像他会是一名武警。
从未谋面的两个陌生人在照片里微笑地看着他们,迟则安跪在蒲团上,认真地弯下腰磕完三个头,起身后周念把香递给他,他也恭恭敬敬地鞠了三次躬。
仪式十分简单,全部完成连一分钟也没到,迟则安却不想马上出去。
这是他第一回以这种方式见到周念的父母,但是照片里两人笑容却让他感到了亲切。
这是周念的父母,是他们带这个姑娘来到世上。
“我能在这儿跟他们说话吗?”迟则安问。
“可以呀,”周念把香插进香炉,笑了笑说,“你想说什么?”
迟则安挺直了背,想了想又拉住周念的手,让她和自己并排站着。年轻的恋人都安静地望向已经逝去的亲人,呼吸被肃穆的环境衬得轻缓而平和。
“我想说……”
他低声开口,眉目间的神采逐渐变得严肃正式。周念的手被他握得很紧,牛皮手链轻轻磨过她细嫩的皮肤,有一点轻微的痒。
“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迟则安顿了顿,看她一眼:“希望他们可以同意。”
周念微微一怔,听见窗外的风吹拂过树叶,带来一丝潮湿的雨气,与屋里的檀香味混杂在一起,仿佛记忆中温暖的怀抱般让她怀念。
然后她就看见燃掉少许的香灰落了下来。
他们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居然估算失败,没能写到结局……
哭着捂住被打疼的脸去修改了上一章的作话(。
第57章
大姨夫妻俩准备了一桌地道的苏城菜。
周念尝了一口松鼠桂鱼,菜刚入口她就知道这道菜出自大姨之手。他们家都是土生土长的苏城人,饮食习惯注重清鲜带甜,她吃起来是体会到了家乡的风味,可是身边的就不一定了。
她转过头,看见迟则安淡定地吃下一块糖醋小排。看起来还挺习惯的,只有略微抽搐的眼角出卖了他的真实感受。
周念眯起眼笑,真是辛苦他了。
饭吃到一半,家里人就不可避免地关心起周念在燕都的工作。
一提起这事,外婆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年映春对你凶不凶?她要是态度不好,你记得要告诉家里的,不要为了学新东西就受委屈。还有那个工艺展,准备总归是要准备的,但是千万别累到自己,尽力了就好。”
大姨也在旁边帮腔:“是啊,饭是一口口吃,事也是一件件做。慢慢来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迟则安侧过脸看了看周念,女孩儿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秒。
他总算知道周念以往做事为什么那么瞻前顾后。
她的家人都有替她操心的习惯。
距离周念拜年映春为师早已过去半年,他们却依旧担忧她在燕都过得不自在,把她当成一朵脆弱的小花,好像丝毫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凋谢似的。
过度的保护有时反而会变成阻碍,让她也跟着害怕外面的世界。
不过这一次,周念只稍稍愣了一下,很快就展露笑颜:“我都说啦,艺术中心的大家对我很好的。工艺展的绣品已经在准备了,年老师说这回的概念很新颖,加上我绣工本来也不错,不出意外的话会是评审喜欢的类型。”
杨新筠握住筷子的右手微微一抖,但很快就被她掩饰了过去。
“那就好。”大姨转而念叨起别的,“你们两个也真是的,难得回来一趟,搞得匆匆忙忙的,今天回来明天就要走。”
周念咬着筷子笑了笑:“没办法嘛,我还在准备工艺展,迟哥又经常要出去带队,就连这两天都是好不容易才凑出来的呢。”
迟则安紧接着说:“春秋两季是我们户外这行最忙的时候,等夏天念念的比赛结束,我们再抽时间回来多留几天。”
大姨听过他们的解释,这才没有再埋怨。
当天下午,周念接到管晓雯的电话,那边吵着要见她的男朋友。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干脆下午就去市区,顺便回周念自己家看看。
等到他们再回来时,差不多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两人坐在沙发上陪家人看了会儿电视。周念看出外婆对迟则安的态度虽然不算特别亲切,但是这与她本身的性格有着莫大的关系,她原本就不会对初次见面的人表现得多么热情。
中途轮到迟则安去洗漱,杨新筠压低声音问周念:“你最近有没有去看方家阿姨?”
“有时间就会去的。医院给她新换了一种靶向药,治疗效果还不错,应该比之前预计的结果要好一些。”
杨新筠又问:“那你和淮晏都说清楚了的?现在有男朋友了,不好再跟人家牵扯不清。”
周念弯起眼笑:“说清楚啦。”
“那他……”杨新筠往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会不会介意你去医院探病?照理说这样是不太好,但毕竟方家……”
周念心领神会地说:“没事呀,我早就跟迟哥说了,还是他劝我可以多去看阿姨的。”
听起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杨新筠这才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下午,雨过初晴。
送走了周念和迟则安,徐向亭也顺便载妻子和丈母娘去绣品街。
“妈,你觉得那男孩子怎么样?”大姨从副驾回过头问。
杨新筠说:“第一面哪里看得出来,倒是念念变了很多。”
大姨赞同地点头:“好像开朗了些?”
“她昨天说起苏绣的样子,你们看见没?”杨新筠布满皱纹的脸上出现一丝和蔼的笑容,“姑娘长大了,变样了。”
以前的周念,在生活里总是安安静静的。
明明绣工在年轻一辈里还算优秀,可每当被人问起与苏绣相关的话题,周念从来不会像昨天那样正面肯定自己的能力。
去燕都的半年里,女孩儿的外表和以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是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恋爱了,而且还沉醉在一场美妙的爱情之中。恋爱让她的眉眼间染上了娇羞的色彩,还多出了一份沉着的自信。
杨新筠望向窗外熟悉的街景,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虽然她还是嫌迟则安皮肤太黑,而且也看出他吃不惯苏城菜,这都让杨新筠有些微妙的不满。
但是他能让周念变得更好,周念和他在一起时是开心的。
这就足够了。
·
七月的粤城,天空湛蓝如洗。
周念穿过一条长廊,跟随工作人员进入了等候的宴会厅。宴会厅里坐满了和她一样从事传统工艺行业的男男女女,大家聚在这里等待一小时后就要出炉的评选结果。
今天是第七届全国工艺美术精品展的闭展日,宴会厅楼上的会议室里,来自全国的工艺美术大师,正在紧锣密鼓地商定今年获奖的参展作品。
宴会厅里空调开得太足,周念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一条披肩。
柔软的丝绸披肩放在包里只有一小团,抖开之后能看见上面绣着一幅精美的铃兰图案,这是周念母亲去世前留下的作品,她将它披在肩上,隔着单薄的旗袍感受到了温和的暖意。
坐在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轻声问道:“小妹妹,你是绣师?”
周念那条披肩上的刺绣是最典型的苏绣针法,别人能认出来也不奇怪,于是她便朝那位妇女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们算半个同行了,我是做蜀绣的。可惜呀,现在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不多见了。”说着说着,中年妇女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落寞。
周念无声地叹了口气,放眼望去,整个宴会厅里像她这样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屈指可数。眼角长出细纹的中年人与白发苍苍的老人,无形中象征着传统工艺行业的日薄西山,在宴会厅里直观地展现了出来。
中年妇女又问:“你的参展作品是什么?说不定这两天我还看过呢。”
周念回答说:“是一系列的作品,叫‘因为山就在那里’,年映春苏绣艺术馆选送的,展位号应该是……”
没等她说完,对方就先惊呼一声:“哎呀,我记得我记得。”
她这一声没有控制音量,相邻几个座位的人都好奇地望了过来。中年妇女来了兴致,指着周念对他们说:“苏绣馆里那十幅山水绣品,你们有印象吧?”
大家纷纷看向周念,显然不曾料到那组作品的绣师居然如此年轻。
周念被他们围观得不好意思,她拉了拉旗袍的下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众人眼中的惊喜。
这几天展位前经常会有前来参观的人群聚集在她的绣品前啧啧称赞,周念昨天还接受了一家电视台的采访,在镜头前介绍她的创作灵感与刺绣心得。
所以那十幅绣品会受欢迎,周念其实心里有底。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竟然在同行之中也能引起关注。
周念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默默地想,这难道会是一个好兆头?
·
离开高速路口时,迟则安看了下时间,然后遗憾地摇了摇头。
已经是下午五点,就算他把车速开到最快,也注定无法在工艺展闭馆前抵达到展览中心。
这三天他一直在邻省带自驾团,今天徒步一结束,他就一刻不停地往粤城赶来,结果最终还是无法赶去给周念捧场。
从出发前到现在,周念一个电话连个电话都没打来,也不知道评选结果怎么样了。
一想到无法第一时间分享她的喜悦或者沮丧,迟则安心里就感到相当不爽,觉得这姑娘怎么回事,他相机里可是装满了专门为她拍的照片,可她竟然能做到一声不吭。
越来越没规矩了。
靠边把车停下,迟则安打了一个电话给周念,好半天后那边才接起来。
“喂?迟哥,你过来了吗?”手机里的声音软绵绵的,瞬间让他心中的怒火消下去大半。
“已经下高速了,”迟则安听到她那边很热闹,“你在哪儿呢?”
周念笑嘻嘻地说:“跟年老师他们吃饭呀,是一家粤菜馆,就在展览中心旁边。”
听上去心情不错,迟则安揣测着问:“评选结果出了没?”
“出了呀,但是我现在不说哦,要等一下当面告诉你。”她又笑了几声。
可惜电话里看不到彼此的脸,否则迟则安真的很想瞪她一眼,心想你都高兴成这样了,说跟没说有区别吗?
一点难度都没有,傻乎乎的。
四十多分钟后,迟则安把车停在粤菜馆外面的停车场。他下车从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两个饭团,回到车上一边解决晚餐,一边想等下要用什么理由把周念骗走。
粤城郊外山上有一处能看见星星的露营地,他想带她去那里,完成一件重要的人生大事。
一想到人生大事,迟则安就放倒椅背,跨到后座去检查了一遍登山包,确认那个精巧的小盒子还在里面。
检查完毕,迟则安坐回驾驶座,手指轻叩方向盘,刚等了没一会儿就又下了车,沿着露天停车场走了好几圈。
粤城的夜晚暑热未退,连带着他整颗心脏都躁动起来。
第二次坐回车上,迟则安把空调的温度打低了些,感觉再不进行物理降温他可能紧张得要当场爆炸了。
这次他没有等太久,几分钟后,一行人说说笑笑地从餐厅大门走了出来。
周念那身浅色的旗袍与她雪白的肤色,在路灯下显得比月光还要温柔,迟则安只用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怀里抱着一个银色的奖杯。
迟则安下意识吹了声口哨。哪怕在半路就被她提前剧透了评选结果,可是当他亲眼目睹她抱着奖杯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至今都还记得,一年前她那张泪痕未干的楚楚可怜的面容。
当初怎么会想到,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会是他希望能够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迟则安按了下喇叭,然后打开车门走到那群人面前。
猝不及防看见一个高大黝黑的男人快步走来,周念身边的几个人都有几分疑惑,纷纷警惕地看着他。
迟则安赶紧停下脚步,先笑了一下:“各位好,我是……”
“他是我男朋友。”出声打断的同时,周念已经跑到他身边站好,“他来接我啦。”
迟则安侧过脸,闻到她身上有一点淡淡的酒气。
在场几人都愣了愣,为首的年映春不放心地问:“真是你男朋友?”
今天周念在工艺展上拿到了刺绣组的银奖,大家为了庆祝吃饭时喝了点酒,虽然没有豪饮,但是以周念的酒量来说……
大家很怀疑她可能喝多了。
迟则安揉揉眉心,心想这下尴尬了,他或许被当成了拐骗无知女孩儿的坏人。他正想着应该如何向大家解释,还好落在后面的邓静及时走出了餐厅。
解释清楚之后,年映春一行才总算肯放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