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丛丛地数过去,发现迟则安果然实现了她的设想。虽然有几丛种得歪歪扭扭,但是周念相信他绝对不是因为不耐烦而草率行事,而是他的确没有注意到那几丛没有种好。
一想到他蹲在地上,一边艰难地辨认月季品种,一边对照她提前给出的清单,周念心里就暖洋洋地热了起来。
她没有再重新整理歪掉的几丛月季,决定说服自己相信,散乱也有它独特的美感。
吃过晚饭,周念换好运动服,出去跟新认识的朋友一起跑步。
大家都是年轻女孩儿,南腔北调混杂在一起,倒也有几分热闹的气息。
今天到场的都是要参加马拉松的人,前半段二十公里是还看不太出来,到了后半段就明显有人跟不上速度。
队伍逐渐拉成两组,周念跟在一个短发的姑娘后面,跑进了第一组。
短发姑娘回头看她几眼,稍缓速度与她并肩:“你还挺厉害的呢,我本来以为你是来跑着玩儿的。”
周念调整呼吸回答道:“刚开始也不行,但我男朋友很厉害,他教我的。”
短发姑娘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最后一公里跑完后,队伍又绕回了怡华东里附近的集合点。周念弯下腰,手撑着膝盖喘气,比她早十几分钟跑完的短发姑娘又走了过来。
周念抬眼看她,对方大大咧咧地笑了笑问:“你以前的最好成绩是多少?”
“四小时半。”周念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奇怪她问这个做什么。
短发姑娘想了想,说:“那你这回估计能刷新这个成绩。”
“真的吗?”
“信我的没错,我跑过好多届了,”短发姑娘将腿架在公园的运动器材上拉伸,“你几乎全程能跟上我的速度,到正式比赛只要不出意外,肯定能行的。”
安静了没一会儿,对方又问:“你以前都是跟男朋友一起跑?他今天怎么没来?”
周念说:“他是户外领队,今天出去带队啦。”
短发姑娘愣了愣,喃喃道:“真看不出来,我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的,还以为你男朋友会是那种……”
“白领?或者老师?”周念替她把话接上。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会意的一笑。
笑过以后,周念抿了下嘴角,心想是啊,她自己以前也没想到,会找一位户外领队当男朋友。
就像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会因为想要实现一个目标,而去认识一些陌生人,和她们一起参与这样的集体活动。
有些事虽然想来不可思议,可是等到迈出那一步了,才会发现并没有想像中难。
周念解开发绳,将跑乱的马尾重新绑好。
前几天迟则安刚帮她剪过头发,当时周念坐在卧室的镜子前,在剪刀的咔擦声中,看他用手指挑起她的发尾,专注的侧脸依旧像在榆清山时那样叫她心动不已。
可是即使如此,周念也能感觉得到,这一个多月以来,迟则安明显是有心事的。
那些心事都是他需要面对的难题,周念无法帮他做出选择,但是她希望,他可以早日挣脱出来。
·
四月,清晨六点。
胸前贴着号码牌的马拉松参赛选手聚在出发线外,每个人身上五颜六色的运动服汇成了一片鲜艳的海洋。
乔莎和邓静抱着周念的外套,围在她身边为她加油打气。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周念原本稳定的情绪也渐渐紧张了起来。
“都别说话啦,我按照平时的速度跑就没问题的,”周念指向外面的观众区,“马上就要开跑了,你们快点出去吧。”
乔莎扬了扬手里的相机:“那你好好跑,我保证把你拍得美美的。”
“这倒不用了。”周念小声嘀咕一句,谁跑步的时候还能控制好脸上的表情呀,到时候拍下来都丑死了。
邓静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冲她握拳:“加油哦,想想终点有你的男朋友在等你。”
周念被她说得红了脸,想了想说:“哎呀,手机再给我一下。”
终点的观众区,迟则安挤在人群里,手肘撑在栏杆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空荡荡的马路。比赛还没开始,离周念出现尚有好几个小时,他有心想打个电话鼓励她,又怕哪句话没说对,不小心影响到了她的状态。
谁知周念却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啦,我抓紧时间跟你说几句话。”她的语速比平时要快了不少。
“嗯?”迟则安抬起眼皮,试图从马路对面出发点的转播大屏幕中寻找周念的身影。
人太多了,他的姑娘那么小的个子,扔进人堆里根本看不见。
周念看见组织人员已经在通知无关人员退出马路,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把想了很久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马拉松要跑三四个小时呢,中间你可以慢慢考虑的。但是哦,等到达终点的时候,我想要听到答案。迟哥,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电话那头,大屏幕上一个白皙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周念穿了一套深绿色的运动服,本该是宁静柔和的颜色,却因为她拽紧衣摆的动作而变得炫目起来。
迟则安沉默了几秒,低声道:“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有没有闻到……完结的气息?
第55章
一声令响,几万名参赛选手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出。
周念没有去抢领跑的位置,出发前她在人群里找到一起练习的几个女孩儿,跟那个跑得最快的短发姑娘打了招呼,到时让她带着自己跑。
这次马拉松会经过好几个燕都市的标志建筑,周念提前算好配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保持怎样的节奏。
而在四十多公里以外的终点广场,前来看热闹的市民得知距离选手抵达终点还早后,又纷纷散去不少。
迟则安站在原地没动,他背挺得笔直,像一个醒目的标杆,等待着谁的到来。
负责维护终点秩序的工作人员看了他几眼,走到护栏边跟他打招呼:“哥们儿,你是暖峰的人吧?去年好像见过,你叫迟什么来着?”
“迟则安。”他回道。
“哦对,”那人笑了一下,暖峰曾经参与过几届燕都马拉松的救助工作,两人也打过几次照面,只是彼此都不太熟,“你们队长的事我听说了,他还好吗?”
迟则安说:“已经出院了。”
“那就好。今年听说你们不来,我还有点儿纳闷呢,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出了这事。”
迟则安点了下头,望向赛道远处两个身穿荧光色背心的年轻人,他们站在护栏内侧,每人身边都放着一辆漆有统一标识的自行车。
工作人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解释说:“今年找了鹏飞救援。”
“嗯,挺好的。”
像马拉松这样动员人数以万计的大型赛事,看似不起眼的救援队往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前期的现场勘察与比赛时对参赛选手的紧急救助,都不可能光靠赛事主办方独立完成。
别看好像只是站在那里值守,一旦收到有参赛选手受伤的消息,他们就需要沿途尽快寻找伤者,进行初步救治之后再将人转移到医护人员那里。
而除了马拉松以外,需要救援队帮助的领域数不胜数。有人需要帮助,自然就有人愿意帮助。哪怕暖峰今天宣布正式解散,也依然会有其他救援队接到通知就立刻出发,鹏飞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偌大的民间救援界,少一个他并不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个人的力量,许多时候只会显得微不足道。
就像他们曾经拼尽全力也没能救回来的生命一样,多出的那一份力气,根本不可能扭转乾坤。
或许是看出他没心情闲聊,那名工作人员没过一会儿就走开了。
迟则安继续站在那里,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
·
那时他加入暖峰不久,第一次收到的集合通知就是去寻找一个走失的孩子。他记得那个孩子就是放学后不见的,搜寻整天没有结果后,警方开始怀疑是被人贩子拐卖了。
到了这个地步,就不是救援队能插手的范围。
迟则安原本没放在心上,谁知第二天救援队又接到一个通知,说是需要人手帮忙从下水道里捞尸体。
结果捞上来的就是头一天失踪的孩子,下水道的井盖年久失修,小孩子一脚踩上去连声音都没发出,就直接坠入了井底。
这件事对刚参与救援的迟则安来说非常难以接受,回去以后立刻就向于阳提出要退队。
于阳把他叫到训练基地的院子里,劝他说:“救援是件很打击积极性的事,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救得了这次救不了下次。”
记得当时他回了一句:“结果忙活半天就是不断打击自己呢?”
“这跟你们登山其实是一样的,”于阳冲他笑出两排大白牙,“有些山这次你爬上去了,下次可能中途就得撤退。而还有一些山,前赴后继那么多人,永远没人能站在它的顶峰。”
那一阵迟则安被古明的事打击得心灰意冷,听到登山两字就头疼:“别提了,你不知道人家是怎么骂我的。”
有病。
自己找罪受。
不爬山能死还是怎么着?
有那精力不如做点对社会有贡献的事。
于阳递给他一支烟,扬扬下巴说:“你看那太阳。”
迟则安茫然地抬头,越过训练基地的围墙,看向将霞光染成一片橙红的太阳。
“跟它比,咱们都连颗石子都不如。反正大多数人一辈子只能活几十年,很多事值不值得去做,都只有等到最后才能盖棺定论。在最后那口气咽下去之前,就别去想那么多。”
“怎么可能不想。”迟则安吐出一口烟圈,看它们扭曲着往上升起。
于阳说:“因为想也想不明白,一件事的意义不是你说它有就有,你说它没有就没有。反正我觉得吧,得等答案自然而然来到眼前了,它的意义才会浮现出来。”
·
周围的欢呼声把迟则安从回忆中拉回。
他抬起头,看见已经有选手往终点跑来,护拦两边的人不知不觉再次聚集,加油喝彩声不绝于耳,几名冲在最前面的选手奋力摆动双臂,谁都不想在最后关头输掉比赛。
迟则安没有去关注这届马拉松的冠军是谁,他在这里枯站了三个多小时,手脚早已略微感到僵硬。背后有人推搡着往前挤,他索性退出人群,仗着个子高出一截,站在外围关注赛道的情况。
“迟队!”身后有人喊他。
他回过头,看见乔莎抱着周念的外套站在不远处,一边还在跟人打着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是邓静。她们商量好,由邓静守在快到终点的最后一站地铁口,一旦看到周念跑过那里就用手机联系乔莎。
“念念应该快到了,”乔莎挂掉电话走上前来,“前面有个路口人少,我们去那里等吧。”
迟则安点了点头,两人往前快步走去。
乔莎说:“现在还早,念念这回速度挺快,说不定能跑出四小时以内呢。”
迟则安皱了下眉。马拉松的最后几公里是体力消耗到极致的阶段,不少人到了这时完全就是靠最后一点意志力在强撑,没有过终点线谁都不知道成绩究竟会是多少。
此刻他感到相当后悔,如果早知道会出后面那么多事,当初他就应该陪周念一起报名。
·
离终点只剩两公里不到的路口。
周念觉得大脑像是凝固了一般,什么也辨别不出来。她机械地摆动着僵硬的手臂,听到自己的呼吸早已失去正常的频率。
和她一起跑的短发姑娘,在十几分钟前因为突然抽筋而中断了比赛。没有了互相鼓劲的同伴,她独自一人不断地调整状态,却始终有种后继乏力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遥远的终点何时才能抵达。之前定下的目标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她开始有一点想要放弃。
放弃的念头刚在心中出现,脚下的步伐就瞬间慢了下来。
一个男人从周念身边超过,她麻木地边跑边注视对方的背影,一点想要再次加快脚步的想法都没有。
道路两边围观的人群都变成了面目模糊的人影,他们排着队组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在急促的呼吸之间让她心生退意。
周念有点想哭,并非因为委屈,只是超过负荷的身体让她感到特别难受。
她慢吞吞地路过一个穿荧光背心的年轻人,知道那是赛事方请来的救援人员。如果她现在倒下去,那人肯定会迅速给予她妥善的照料。
要不然在这里放弃算了,她迷迷糊糊地想,今天状态不是很好,二十五公里以后跑太快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反正那么多人都中途退赛,多她一个也不丢人。
可紧接着她抽了抽鼻子,抬起灌铅般沉重的双脚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就又减缓了速度。
周念想,她真的快跑不动了。
如果这时候有人对她说“不要跑了”,她肯定什么也不顾直接倒下去。然而她期望中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响起的,是一声充满磁性的呼喊。
——“念念!”
周念想这下糟了,居然开始幻听了。
紧接着又一声响起:“念念!这边!”
她转动僵硬的脖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这个路口的观众不算特别多,迟则安古铜色的皮肤和蓝色的外套在人群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乔莎抓紧手里的包:“她是不是跑不动啦?”
迟则安摇了摇头,他陪周念训练了那么久,知道她的极限究竟在哪里。他看着自己的女朋友,她皮肤太白,剧烈运动之后整张脸红得像是喝过酒一样,头发也被汗水全部打湿,一缕一缕地贴在那里,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两人视线交错的瞬间,周念撇了撇嘴角,可怜巴巴地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鼓励。
男人安静地望着周念,抬手指向前方的指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