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公里。
周念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看见迟则安的嘴唇一张一合。她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是她能看见。
“我去终点等你。”
力量在疲惫不堪的四肢悄然凝聚,周念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她看见迟则安退出人群,朝她笑了笑。
下一秒,男人跑了起来。
周念没再看他,她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每迈开一步,就知道终点更近了一步。
像每个夜晚男人陪她训练时那样,调整呼吸,记住他步伐的速度,周念咬紧牙关,一路往终点跑去。
跨过终点那条线后,周念没有停下脚步,她一边逐渐放慢速度,一边往人群里寻找迟则安的身影。
当她总算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滴接一滴地滚落下来。
迟则安挤到第一排,隔着护栏向她张开了双臂。
周念直接扑进他怀里,吓得一旁的志愿者连忙扶住了护栏。
“答案呢?”她哭得整张脸都花了,“我跑得那么累,你要是还没想好,我真的会生气的!”
旁边有人过来通知她去确认成绩,周念全当作没听见。
迟则安朝那人说:“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他无奈地叹了声气,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干脆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胸膛。
于阳说,答案会自然而然地来到眼前。
迟则安其实一直不知道,那所谓的来到会是怎样的方式。可是当周念扑进他怀里的一瞬间,忽然就明白了所有的道理。
二十八年前,年轻的周言简用双手抬开山石,他看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男人护住身下的妻子,还护住了他们的孩子。
二十八年后,周言简的孩子为了他们之间的约定,累得脸色苍白也不肯放弃。
他们都在告诉他,一个人的力量固然有限,可是当那力量用在了正确的地方,就会有它的意义。
时间会以最温柔的方式,将最好的一切回馈给他。
“念念,别哭了,”迟则安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我有句话想告诉你。”
周念抬起脸,话里带着鼻音:“什么呀?”
迟则安说:“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今天更新晚了!(跪下
第56章
“迟队,你要谢谢我。”
趁周念被工作人员叫去确认成绩,被无视许久的乔莎哀怨地说了一句。
迟则安冲她招手,示意她把相机拿来。接过之后,他一张一张地往前翻,发现乔莎的拍照水平果然很好,从周念冲过终点线到她扬起脸眼泪汪汪地看向自己的男朋友,每一张都捕捉到了她最生动的一面。
阳光和背景都是陪衬,画面之中他的周念看起来闪闪发光。
“谢谢,回头把照片都发我一份。”迟则安郑重地说完,想了想又问,“你能教我拍照吗?我答应过念念,以后出去都给她拍点儿风景。”
他的摄影水平实在太糟糕,也就是周念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否则那些照片他自己看着都不满意。
乔莎表示可以,过了会儿又说:“不对,你要谢我的可不止这件事。要不是我当初掉进洞里……”
迟则安看她一眼,乔莎的气焰顿时被压下去,她吞吞吐吐地说:“虽然那确实是我不对,可我后来改了呀。况且……况且你看,我无意中也办了件好事,要不然……你懂的。”
“懂什么?”迟则安是真没懂。
乔莎惊讶地问:“不会吧?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迟队你不行啊,念念都跟我说过了,当事人居然还被蒙在鼓里。”
迟则安错了错后牙槽,心想这必须得好好盘问盘问。
·
从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周念看见赶来汇合的邓静和乔莎站得远远的,两人交头接耳不知在嘀咕什么,而迟则安则独自站在另一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有点饿了,”她选择钻进女孩儿的队伍,“我们去吃饭吧。”
邓静从周念领到的完赛包里找出一根能量棒:“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你刚跑完马拉松,会不会特别累啊?”乔莎说着也帮她拧开一瓶运动饮料,“要不咱们改天再聚也一样,你先回去休息?”
周念活动几下双腿,觉得之前的疲惫劲早就已经过去了,而且刚才迟则安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让她竟然有些不敢单独面对他。
在周念的印象里,迟则安从来没有说过如此直白的话。
虽然她向来认为,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她也能懂,可当我爱你三个字,被男人用低沉的嗓音讲出来后,她还是清楚地感受到心跳漏掉了一拍。
“不累呀,”周念侧过身背对迟则安,委婉地暗示两位朋友,“我现在就想吃顿好吃的。”
女孩儿们还没接话,被冷落半天的迟则安就上前一步,伸出手臂从后往前一搂,就让周念的后背跌进了他的怀里。
两人的身高差异刚好能让他把下巴抵在周念的头顶,他朝瞬间露出鄙视神情的两个女孩儿说:“她累了,下次再请你们吃饭。”
周念缩了缩脖子,委屈巴巴地说:“可是我饿了呀。”
“那就回去吃。”迟则安跟拎小鸡仔似的,揽住周念的肩膀直接把人带走。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乔莎一拍额头:“完了,我可能又闯祸了。”
“你干嘛了?”邓静不解地问。
乔莎说:“迟队可能……吃醋了。”
·
关好沐浴龙头,周念穿上衣服后磨蹭地吹干了头发,再一点一点地把把镜子上的水雾抹开。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缓冲,她的脸总算恢复到了白皙的状态,只是耳垂还透出粉嫩的颜色,而且每想一次迟则安的告白,它就能变得更红一些。
周念默默地叹了声气,心想这可怎么办呀,她不敢出去见人了。
思来想去都怪迟则安。
明明之前说好的,等跑到终点,他就要告诉她是否继续参与暖峰的救援。结果他倒好,突如其来的说出一句我爱你,吓得周念的眼泪当场就止住了。
客厅里,迟则安再一次看过时间,终于忍无可忍敲响卫生间的门:“还不出来?在里面种蘑菇呢?”
“马上就好。”周念应了一声。
她打开门,一眼看见迟则安站在门外,下意识地先冲他笑了一下。
卫生间里还氤氲着水气,沐浴露的香味扑面而来。她秀美的双眼弯成月牙,一副乖巧又温驯的模样,看得男人差点就想把她直接抱到床上去。
迟则安清清嗓子:“中午叫外卖?”
“都行呀,”周念语气放得很软,她跟在男朋友身后走进客厅,抢先问道,“迟哥,你是不是决定回暖峰啦?”
迟则安点了下头,把手机递给周念,让她自己看想吃什么。
周念心不在焉地打开APP,想了想又说:“我这次成绩是四分零五秒呢,比上次快了二十多分钟。但是之前那个愿望,我想换一个。”
“换什么?”迟则安感到不解。
如果这次马拉松成绩能超过之前那次,周念以三十五岁前举办个人刺绣展为目标努力。这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事,迟则安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能让她放弃这个目标。
周念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跑回次卧,出来时双手背在身后,显然藏了什么东西。
“你把手伸出来。”
迟则安坐在沙发上挑眉看她:“念念,戒指得由我来买。”
“不是戒指,”周念被他逗得想跺脚,她着急地催促道,“快点呀,伸手。”
迟则安伸出双手,手掌摊开朝上。
周念又说:“一只手就好了。”
于是他只好收回左手,然后看着周念拿出了一条手链。
那是一条用薄牛皮做成的手链。深棕色的牛皮配上迟则安的肤色,别有一番粗犷的意味,然而在牛皮表面,却又多了一圈绸缎质地的刺绣图案。
周念坐在地上,轻柔地将手链替他系上:“我找人订做的,你看这上面绣的是一座山,下面这里是一个平安符。”
迟则安皱了下眉,他完全没发现周念竟然偷偷准备了这么一件礼物。
苏绣本该很难与牛皮搭配,但是眼前的这串手链并不会让人感到突兀。雄伟的山脉环绕过他的手腕,手腕内侧的皮肤则被平安符细致地呵护住,像是守住了他强劲有力的脉搏。
女孩儿用纤细的手指将绳子拉系:“迟哥,我现在有别的愿望了,这个愿望只有你能帮我完成。”
希望他一生顺遂平安。
迟则安低下头,指腹轻抚过手链,喉咙里有无数句话堵在那里,堵得他眼眶不知不觉地泛红。
他撇过头,望着院子里争奇斗艳的月季,低声问:“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周念被他问得心中一颤,慢吞吞地把膝盖并拢,娇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你准备去救乔莎的时候。”
“当时我本来很害怕的,但是看见你在洞口整理救援的设备,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慌。那时候我就想,这个人能给我安全感,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牛皮手链贴合在皮肤上,如同一句咒语,把迟则安的心都圈在了里面。
他问:“现在呢?我会让你担心吗?”
“有一点,所以为了不让我担心,”周念老实地回答道,眉眼低垂盯着木地板的纹路,“你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是不是?”
她没有等到想听的答案。
男人弯下腰撑着膝盖,手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肩膀微微颤抖。
周念疑惑地抬起头,听见他喉咙里传出的哽咽,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直起身抱住他。
迟则安的泪水滚烫地落在她的肩头。
许久之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是。”
周念温柔地笑了笑,紧接着又听见迟则安说:“但你的愿望也不能放弃,个人展还是要开。以后不管是去登山还是救援,我都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嗯。”
“等将来能开个人展了,第一张门票得给我。”
“好。”
·
春天的细雨绵绵落下,将苏城笼罩在朦胧的氛围之中。
下了出租车,迟则安一手提着买给周念家人的礼物,一手撑开雨伞替她挡在头顶。
周念刚挽住他的胳膊,就看见楼上探出的几个脑袋。她的家人早已等在阳台上,迫不及待地想提前观察一番她的男朋友。
“你别抬头哦,”她小声地说,“他们在楼上看着呢。”
迟则安点点头问:“他们不会为难我吧?”
“不会,我家里人都很好的,可能只是有点急。”周念笑了一下,借着雨伞的遮挡,替他理了理衣领。
其实周念的家人岂止是有点急,要不是她之前百般阻拦,他们恐怕会直接等在高铁站外,确保能够第一时间看见拐走她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
两人走进楼道,迟则安把伞收好,想了想又不放心地问:“我穿这样会不会很奇怪?”
周念眨了眨眼,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不会呀。”
为了给周念的家人留下好印象,迟则安今天一反常态,穿上了略显正式的薄款细羊毛大衣,再搭上棉麻的深灰色衬衫和同色长裤,脚上更是难得一见的换了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他把身上那些狂野的气质都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希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沉稳可靠。
“其实大姨父之前见过你,”周念边上楼边说,“现在再装也来不及了。”
迟则安说:“那至少得让外婆和大姨放心。”
周念笑了笑,她从来没见过迟则安紧张成这种模样,心中竟然油然而生一股成就感。
外婆家在四楼,还没走到,两人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迟则安瞬间僵硬地握了握周念的手,谁知女孩儿却在看见家人的下一秒就用力挣开,笑得一脸纯洁地喊了声外婆。
手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迟则安被她带得也局促起来,感觉自己的女朋友刚才好像是早恋被人撞到一样,青涩得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他还是勉强稳住心神,礼貌地向围在门口的三人打招呼。
身为一家之主,杨新筠不动声色地说:“先进来吧,饭马上就做好了。”
客厅里已经能够闻到饭菜的香味,两人进屋之后,被叫到沙发上坐下,闲聊了没几句杨新筠就找了个借口把周念叫进厨房。
徐向亭夫妻俩也同时起身:“我们去把菜炒完,小迟你先坐一下。”
迟则安点点头,喉结上下滚动一次,他刚才看了半天,也没从大家的神情里看出对他是否满意。
厨房的炖锅正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杨新筠把周念拉到一边说:“怎么那么黑。”
周念摸了下鼻子,替迟则安辩解:“他小时候生下来还是很白的,只不过后来晒黑了。”
大姨把洗好的菜倒进锅里翻炒几下:“比你高出一个头呢,身材也挺壮的,他脾气到底好不好?千万不要有什么打人的坏毛病。”
和迟则安有过接触的徐向亭说:“应该不会吧,上回他来店里,我看他说话还是很和气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姨用锅铲敲得锅边震声响。
迟则安听不见他们说话,倒是被锅铲的敲击声吓得打了个寒颤,差点就想站起来冲进去问一声发生什么事了。
厨房里的周念也吓了一大跳,她抿了下嘴角,轻声说:“你们相信我呀,如果他是那种很凶的人,我怎么敢跟他说话?”
这话一出,其他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太有说服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