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蓬莱客
时间:2019-07-29 09:03:16

    徐州薛泰为何突然兴兵来犯,乔平也是百思不解。他并不十分愿意又向魏劭开口求救。上次因为任城周群来伐,自己只能送出去了心爱女儿。这回薛泰来征,又要去向魏劭求兵。倘若魏劭对女儿爱护,拼着也不过是自己这些个乔家家主没有脸面而已。但倘若魏劭对女儿无爱,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求助,恐怕只会令他更加看不起女儿,女儿在魏家地位也更轻贱。只是兄长懦弱,自己孤掌难鸣,十万大军压境,兖州又确实危在旦夕,只能闷闷不乐地回去,却不见了儿子乔慈,这才知道他不放心胞姊,竟已经瞒着自己随使者一道快马去往幽州了,大惊,急忙叫人去追,乔慈却早已一骑快马出了城门,哪里还追的回来?
    ……
    是日,魏劭结束边城巡查,终于从马邑回到了渔阳。
    这一趟他出去已经半个月了。马蹄橐橐声里,他穿过渔阳城池的北门,回到熟悉的这座城池。
    他的心情颇不错。入城后解散随将,他也没去衙署,径直回了府,入西屋,进门却不见小乔,春娘也不在。问仆妇,才知道女君应邀去了城东的西王金母大殿,为那里的一幅王母壁画题字去了。
    当下佛道共兴,民间除了信佛,也有许多人供奉道教。王母为女仙之首,庇佑风调雨顺。当地民众多年生活安稳,富户众多,于是集资修殿。徐夫人虽供佛,但听闻消息,也慷慨襄助。刚前些时候大殿落成,修的美轮美奂。大殿前又树了一面壁画墙,上绘王母神像。画画之人,就是前次来为徐夫人贺寿的“渤海冠冕”高恒。高恒当时受邀作画,也有意在渔阳留下自己的笔墨,欣然允诺。如今壁画将要完成,题字之时,他忽然想到魏府女君写的一手好字,若来为王母女仙壁画题字,与自己的画可谓相得益彰,锦上添花。他也是个妙人,想到便做。前两天登门造访。徐夫人得知他的来意,一口答应。徐夫人既然点头了,小乔也不拒绝,这两天就出门去了那边,今天过去,此刻还没回来。
    魏劭便有些失望。心里也略感不快。面上却没表露半分。
    他出去半个月,每天马不停蹄辗转各城,回来早就满身风尘,梳洗理毕仪容,换了衣裳,先去北屋拜望祖母徐夫人了。
    徐夫人见他回来了,十分高兴,命他坐自己边上叙话。魏劭陪话,话也不多。只是偶尔附和徐夫人一两声。
    徐夫人提及了朱氏,说刚前两日,允她从祖祠回来了。道:“仲麟,你母亲是我魏家主母。这便罢了,就是为了你的脸面,我本也不该如此行事。只是她此番所为实在太过。盼她牢记教训,往后莫再犯下糊涂。”
    事情虽然过去已经有些天,但徐夫人此刻提起来,语气还是听得出来,带了些恼意。
    魏劭又附和。
    徐夫人闪目望了他一眼,想了下,面上露出淡淡微笑:“你当知道了吧,你媳妇儿,前两天祖母给借出去了。天也不早了,要是还没回,你去接她回来也是无妨。不必陪我老婆子在这里磨牙了。”
    魏劭神色持重:“孙儿看情况吧。若无事,我便照祖母的吩咐过去。”
    徐夫人点头。催他动身。魏劭拜了祖母,这才起身出来。
    他走出北屋,脚步渐渐地加快。到了通往东屋的那条岔道口,停下来转脸过去望了一眼,迟疑了下,终究还是继续往前,最后径直出了大门,便吩咐人备马,要去城东。
    
    第36章
    
    西王金母大殿在东城门外,与郡国学相距不远,出城门走一二里路,不算远,也不是很近。魏劭没带随从,只自己单人便服骑马出城,来到le王母大殿。
    因刚修成,内里有些细活没完,工匠在琢磨,所以如今没开殿,大门敞开着,门口一侧停了辆魏家的马车,边上是车夫和几个护随。
    魏劭骑马靠近,远远就到距离大门不远的空地上,此刻聚了至少二三十的人,全是附近那所郡国学里学生子弟装束,年纪从十五六到二十多不等。这些人此刻不在国学里读书,却都跑到这里冲着大门方向翘首等待,还有人因占不到好位,干脆爬上了路边的一株树上。仿佛大门里面有什么大戏可看似的。
    魏劭靠近了些。学生们的注意力都在大门内里,并没觉察身后路上他的到来,依旧在那里议论纷纷。
    “何时出来?都等了许久了!”
    “应是快了。张兄痴迷书画。那高渤海应邀来做壁画,未完笔前不予人观。张兄实在心痒难耐,昨日到此,原是想找机会混入观摩高渤海画作,恰好撞见君侯夫人出来。据张兄言,‘何为倾国倾城?如斯是也!’”
    边上一众学生被说的神往不已。
    “君侯夫人非但有倾城之貌,也写的一手好字。连高渤海都邀她联袂题字,可见一斑。”
    “听闻高渤海极欣赏夫人的字,道字体新奇,耳目一新。若兰叶舞风,秀雅不失从容,又见风神流宕。此等评价,实在令人神往。”
    “若能早些见到夫人的字,一饱眼福便好了!”
    ……
    学生们七嘴八舌议论,你一言我一语。
    魏劭停下了马,眉头皱紧,神色也阴沉了下来。
    “出来了!出来了!噤声!噤声!”
    大门内里有爿绿色身影晃了下,仿佛有女子要出来。
    爬在树头上的那个学生最早看到,嚷了起来。众人情绪立刻激动起来,相互推挤,争着要靠前往前看。结果看见门里不过出来一个体型略丰的中年妇人,无不失望,齐齐叹了一声。
    魏劭早看到了,那妇人是春娘。她出来,从马车里取了件适合这暮春的湖蓝软绸薄披风,转身便又入内。
    学生们空欢喜一场,失望过后,还不死心,继续议论着君侯夫人美貌,这时那个爬的最高的学生无意扭头,看到了身后路边停在马背上的魏劭,恰好从前魏劭入城他在路边见过,印象深刻,一眼认了出来,失声呼了声“君侯到了”,手脚一软,树枝也攀不住了,“噗通”一声摔到了地上,屁股差点没裂成两半。
    其余众人闻声回头,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坐在膘马背上的男子,年轻,眉宇气度却极其威重,他两道目光射过来,顿时鸦雀无声,再没人敢说话了。
    “尔等郡国学学生,不思应对学选,竟在此聚众滋事,真当学官空置?”魏劭冷冷地道。
    如今国家官员的选拔方式,主要还是征辟举荐。除此之外,朝廷设了太学,地方各郡设郡国学,收当地才学人品出众的青年入学。学成通过应试者给予重用,或推荐到朝廷做官。
    国学择选学生的标准,名义上虽然以“才学人品”两项来衡量,但实际,除了少数真正有才被破格录取的贫家学子之外,大部分都出自当地的世家或者豪门。这些郡国学的学生,无一不是当地世家或者大户子弟,平日无心上学,不过在国学里混日子而已,等着往后出去弄个一官半职罢了。国学里生活枯燥,昨天听说魏府的君侯少夫人亲自到西王金母大殿为壁画题字,貌美惊人,一个个心猿意马,今天趁了学官不在,一起跑到这里远远围观,盼着能亲眼看上一眼。不想人还没见到,被魏劭本人给堵着了,怎敢发声,一个个都垂手屏息而立,头更是不敢抬起,唯恐被他记住自己面目。
    魏劭皱眉扫视了这群人一眼,半晌,从齿缝里挤出了个“滚”字。
    学生如逢大赦,争相朝他行礼,掉头便溜之大吉。
    魏劭瞧了一眼作鸟兽散的学生背影,吐出了胸口一口闷气,这才到了大殿门前。几个护送小乔来此的家人见他来了,急忙跑来迎接。
    魏劭下马入内,往后殿的那堵壁画墙行去。
    壁画已经完工。高恒不愧有“渤海冠冕”称号,高数丈的巨大墙面上,王母面目栩栩,仙带飞舞,祥云吉鸟拱于四周,犹如踏云而来,画面庄严华美,用色鲜艳,令人心生景仰,小乔的题字写了两天,此刻已经完成,与画面相得益彰,犹如点睛之处。但这会儿她却还没走,肩上披着刚才春娘拿进去的那件水蓝色披风,正与高恒并肩站在新完成的壁画前。小乔仰头望着壁画,高恒在说话,仿佛在讨论什么。
    边上不远处,是春娘和两个侍女。
    魏劭走近了些,渐渐听清楚了小乔和高恒的对话。原来是在谈论时下书法。魏劭听高恒道:“……说到摩崖,我首推云门颂,笔势放纵,结体开放,篆籀笔法参隶书,笔画转折,犹如天马行空,飘飘欲仙。我曾特意去往汉中云门留居三月,为的就是每日能登山观摩西壁之上的书法,晴雨晨昏,气节变幻,刻字又似各有气韵。我与夫人畅谈书法,听夫人言谈之间,于书法有心得,又不乏新奇浪漫,我如得知己,心中很是快慰。夫人何日得空若想亲自前去观瞻,我愿荐为向导……”
    这位高恒,不但面若冠玉,而且从小富有才华之名,十三岁得渤海太守称许,亲自举荐,破格以未满十六的年纪入了国学。如今他年龄也不到三十,性疏不羁,一身的名士做派。魏劭远远就看到他双目望着小乔,眼睛一眨不眨,眸光奕奕,走的近了,又听到他邀约自荐,刚才在大门外才刚刚呼了出去的胸间那口闷气顿时涨了回来。立刻加快脚步。
    春娘站侍在小乔身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急忙转身朝魏劭躬身,呼他“君侯”。
    小乔闻声回头,见去了半个多月的魏劭竟仿佛天下掉下来似的出现在这里了,一怔,起身朝他迎了上去道:“夫君何时回的?怎会来这里?”
    魏劭停了下来,看着高恒。
    高恒起初只是惊艳于魏府君侯少夫人的字,这两天与她共事完成了壁画。壁画画高,比平常于帛书上书写要艰难的多。这位少夫人却半点不见娇气,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待人可亲。更不用说容貌之美了。到壁画完成,他已不由地心折,生了倾慕之情。所以刚才画作虽然完成,却舍不得就这么让她走了,才留她阔谈当世石碑摩崖。谈的正兴起,没想到魏劭突然却来了,谈话中断,心里未免失落,起身向魏劭行了一礼。
    魏劭神色如常,与他和颜悦色地稍寒暄两句,转向小乔:“天也不早了,祖母在家牵挂。若这里事情好,便家去了。”说完,朝高恒点了点头,自己转身就往外去。
    小乔便与高恒道了声别,春娘和侍女收拾了随身之物,陪着小乔出来,登上了马车。
    魏劭骑马在前,一路无话,天将黒时,送她回到了魏府。
    小乔进去,魏劭没和她一起入内,也没和她说什么,等她进了门,自己就走了,应该是去了衙署。
    ……
    西屋里银灯通明。
    这两天登高在壁画上题字,为了保证一气呵成,最后落笔前,小乔反复在墙上练了多遍,终于完工回家,不止胳膊,右边肩膀也隐隐酸痛。沐浴后出来,春娘坐她边上,替她轻柔拿捏。
    等到并不是很晚,大约戌时多一点,魏劭回了。
    小乔像平常那样迎了上去。
    她其实也有点看出来,他在接自己回来的路上,似乎就不快了。
    只是她吃不准,他到底为了什么而不快。
    其实说真的,突然看到他来接自己,她很惊讶,甚至一开始,还没出息的有点受宠若惊感。
    所以这就更不解了。
    他既然肯亲自来接自己了,怎么路上又一副自己欠了他钱不还的臭脸?
    最直接粗暴的推断,难道是他不高兴看到别的男人和自己说了太多的话?
    但小乔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猜测。
    他当时和高恒寒暄时,非常正常,半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快。何况,女人惹男人为自己吃醋,也是要有资格的。之前他对自己就是一贯的横眉冷对,即便半个月前他妈给他下了药的那回,自己那么辛苦地伺候了他一夜,隔了一天,一大早他离开渔阳去边城巡防,临行前自己送他出西屋,他也没对她露出过什么软化的迹象。
    可见这不可能。
    ……
    “夫君巡城大半个月,一回来就去接我。其实大可不必,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小乔什么事都没有,照常在他边上帮他脱去外衣。
    自从上次帮他解了战甲,一回生二回熟,现在每次他回来,小乔帮他脱衣已经成了惯例。
    魏劭让她伺候着,面无表情地道:“祖母吩咐我去接你的。”
    这就是了。原来不是他自己愿意,而是被徐夫人给逼出来的。
    怪不得脸色那么臭。
    “有劳夫君。多谢夫君。夫君路上辛苦,想必是累了,早些休息吧。”
    小乔将他脱下的衣服整齐地搁好,转头笑盈盈地道。
    
    第37章
    
    下半夜了。罗帐软衾,鼻息里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在边城陋宿半个月,回到家中这里,魏劭这个晚上反而睡不好觉。
    他边上的乔女却睡的很宽坦,早已入梦。
    他前半夜只合了一下眼。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已经不止一次地睁眼看边上的人。
    白天开始堆积在心里的,还有此刻身体里的那股莫名的火,一直消不下去。
    他闭目了片刻,再一次睁开眼,转脸朝向她。
    他二人睡觉向来都是各自一条被。每次睡时,她的被总压的很是紧实,把她自己紧紧地裹起来。今晚也是如此。
    帐中光线昏暗。但依然能看得到,她的身体蜷曲成一团,裹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像只柔顺的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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