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蓬莱客
时间:2019-07-29 09:03:16

    乔越冷静下来,心知夫人说的有理,何况如今又是和魏家做亲的关头,倘若被人知道大乔和一个马奴私奔逃走,自己这边再示好,魏家也断不可能点头。略一沉吟,立刻叫了心腹幕僚张浦过来。
    联姻之策本就出自张浦,听到这个消息,张浦骇异之余,哪敢怠慢,匆匆吩咐下去,一面死令随从对外不许声张大乔走失的消息,一边广派人手寻找。自然不敢大张搜捕,只暗中派人往二人可能逃往的方向搜寻。
    当晚,小乔又在房里发现了大乔之前留下托她转交给父母的一封乞罪书,不敢耽误,立刻拿了上去。乔越夫妇看完信,确信无疑,女儿确实是和那个绿眸马奴走了,一个气的跳脚咒骂不停,一个落泪呜咽不绝,加上外出寻找的人始终没有回音,外人浑然不觉,使君府里实则已经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那边大房乱成一团,乔平这边却是另一番景象。小乔面带忧戚,终日陪着丁夫人宽解她的烦心。乔慈知道堂姐竟在这关头私奔了,不怒反喜,立刻催促父亲劝谏大伯。乔平等了两日,眼见大乔一去,犹如泥牛入海,不得半点消息,心知不能再拖延了,找到长兄议事的书房,人到门口,听见里头一阵唉声叹气,进去,见长兄乔平和幕僚张浦相对而坐,两人都是愁眉不展。
    乔越道:“方才得到消息,派去的使者虽未见到魏劭,却见了魏劭祖母徐夫人,徐夫人已经应允了亲事,说选好日子,到时候就着人到兖州来迎亲。如今议亲使也在路上了,不日便到。这关头大乔却走脱,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急火燎,说完便不住在原地打转。
    乔平一怔,望了眼张浦,见他也是眉头深锁,想了下,便请张浦先下去了。
    ……
    兖州地处中原腹地,靠河南,汶水泗水交汇于此,钟灵毓秀,不但物饶丰富,人烟阜盛,而且是南下通往徐州、豫州的捷径。也正因为如此,自古以来,便成为兵家争夺的重地,乔家先祖为汉天子牧地,世代据守于此,祖父乔圭尚在时,也依旧兵强马壮,旁人轻易不敢打兖州的主意,及至传到乔越手上,乔家声势已经不及当年,加上乔越生性偏于软弱,遇事先考虑自保,兖州也就越发衰微了下去,这才有了今日的虎狼围伺之困。
    方才乔越口中的魏劭祖母徐夫人,本是皇室中山国高阳公主之女,封翁主,当年因魏劭祖父抵御匈奴有功,下嫁到了魏家,精明而能干。十年前征讨李肃时,骤失长子长孙,魏劭当时又只有十二岁,强敌环伺,燕幽基业岌岌可危,也是在徐夫人的主持下才度过危机,据说魏劭对祖母十分敬重,所以,虽然这件婚事并没有得到过魏劭的亲口答应,但徐夫人既然应允了,事情必定就是成了,也难怪长兄如此焦急。
    乔平道:“长兄,我还是那句话,即便侄女嫁过去了,恐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魏家势力尚在北方,不过打算以我兖州为跳板,不费一兵一卒,南下深入中原腹地而已。等魏家站稳脚跟,再与我乔家翻脸,到时我等如何应对?侄女又如何自处?魏家对当年之事必定还耿耿于怀。如今联姻,无异于以身饲虎,之前李肃一族,就是前车之鉴!”
    乔越皱眉道:“二弟,你思虑过多了。既成亲家,魏家如何能说翻脸便翻脸?且如今情势紧急,先渡过这难关要紧!至于阿梵,她身为乔家长女,兖州势若累卵,她能为乔家解难,也是应尽的本分。原本事情已经迎刃而解,没想到她不孝至此!我是白养了这个女儿!”
    乔平苦劝道:“长兄,侄女既找不到,那就退而求其次。为今之计,请由我即刻去往陈留游说张复,放手一搏,未必没有出路。”
    乔越叹气:“你说的轻巧!先不说联合张复能否克难,就说眼下魏家这边,议婚使都要到了,阿梵人却不见,如何交待?”
    “只说阿梵忽然身染恶疾,无法再行婚姻之事,再派人往魏家多送些赔罪之礼,料魏家也不会怎样。”乔平早有应对,说道。
    乔越眉头不展,沉思片刻,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容我再想想。”
    乔平知道催他不来,无奈告退。回去将经过简单说与翘首的乔慈,乔慈转告了小乔。小乔顿时觉得有了希望,叮嘱弟弟,一有新的消息,立刻再来告诉自己。乔慈答应。
    两天之后,大乔依然没有半点消息,乔平焦急等待兄长答复之时,东郡濮阳城里却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消息,说周群风闻乔魏两家结亲,已然悄悄退兵,兖州困解,魏侯的议亲使也不日便能抵达。濮阳百姓听闻兵解,无不雀跃,从早到晚,不断有男女老少相扶到使君府府邸门前跪拜敬谢。乔平心知不对,急忙找到了长兄,见他与张浦相对坐于案前说话,那张浦见乔平来了,便停了话,起身朝他欠身行了个礼,告退而出。
    “长兄!周群兵退,城里到处在说魏家亲事,怎么传出去的?”
    相对于乔平的困惑,兖州刺史乔越倒一改之前的慌乱,显得十分镇定,道:“这不是好事吗?能教我兖州军民免去兵灾之祸。”
    “周群退兵,自然是好事。莫非侄女那里,长兄有了消息?”
    乔越摇了摇头,沉脸道:“何来的消息!往后休再提这不顾廉耻的丫头了!我乔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乔越虽也有几房姬妾,除了大乔,早年也得过另外一儿一女,但俱都夭折,所以大乔是乔越独女。
    大乔既没消息,城里又这么盛传婚事,看乔越却丝毫不见焦急,乔平未免也糊涂了,望着长兄,见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忽然想起方才张浦下去前朝自己投来的似有所含的一瞥,灵光一现,脸色顿时变了。
    “莫非,长兄是想以小乔代嫁?”他迟疑了下,问。
    乔越道:“正作这打算。方才想叫二弟来商议,二弟自己便来了。二弟以为如何?”
    乔平吃了一惊,想都没想,立刻摇头道:“这万万不妥!长兄莫非忘了,蛮蛮与琅琊世子已经有了婚约,明年就是婚期!如何能再嫁魏俨?”
    乔越道:“琅琊世子那边,照我所见,并无大碍,我会派个能言的使者过去,好生将婚事给退了,再呈上厚礼,料想琅琊那边也不至过于深责。”
    他语气慢条斯理,倒在重复先前乔平的话。
    乔平不住摆手:“长兄,这万万不可!蛮蛮与世子早有婚约,两人又情投意合,如何说退就退?恕愚弟不能答应……”
    “路安!”
    乔越大声叫着弟弟的字,猛地从案前座榻上起了身。
    “郡民得知周群退兵,如何欢欣鼓舞,此情此景,二弟你应是看到的!我乔家代天子牧民于此,已有数代,二弟你就真的忍心将我兖州二十万军民置于水深火热?如今不过传出与魏家联姻的消息,周群便已退兵!侄女和兖州二十万军民,孰轻孰重,不必为兄的再多说了吧?”
    乔平一时怔住。心下终于明白了过来。
    长兄一心求和,许是听了张浦另外献策,想到将自己女儿代嫁,又怕自己不应,是以故意将消息提早四处放了出去,造成今日之局,令他骑虎难下。
    他对一双儿女,尤其是小乔,爱若珍宝,处处唯恐委屈了她。这样将她嫁去魏家,他心里实在是不愿,只是一个“不”字,此刻却仿佛重如千钧。
    纵然十一月的天气,乔平额头也渗出了汗,憋了半晌,终于为难道,“长兄,不是做弟弟的不知轻重,而是此事实在过于……”
    乔越忽然走到他的面前,一语不发,朝他跪了下去,眼看竟要以额触地,乔平大惊失色,慌忙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他。
    “长兄,你这是何意……”
    “二弟!”乔越眼睛含泪,声情并茂,“我知你不舍将蛮蛮远嫁幽州。我也只有大乔一个女儿,原本岂会忍心让她远离爷娘?只是为今之计,你听长兄一言,除了求好魏劭,再无别法!若不是阿梵绝情走了,我又怎会夺你蛮蛮?做哥哥的,代兖州这二十万军民,求你了!”说罢不顾乔平阻拦,还要再拜。
    乔平如万箭攒心,手足更是冰冷,用力托住了兄长,咬牙道:“长兄请起,一切听凭长兄吩咐便是。”
    乔越见他终于松口,暗吁口气,这才起来,紧紧抓着乔平的手,含泪道:“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二弟,你能体谅为兄之难,为兄实在感激。”
    乔平心知事情已定,唯余苦笑,出来后,想着还不知道该怎么跟毫无防备的女儿开口告诉她这件事,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惶惑,人都到她房门前了,竟自徘徊起来,有些不敢见他娇娇女儿的面了。
    
    第6章 出嫁
    
    丁夫人这几天茶饭不思,愁眉不展,小乔从早到晚都陪在她的身边宽慰,这会儿刚从丁夫人那里出来,和自己的乳母春娘同行,两人边走,边说着话。
    乔家家主宽厚于民,在当地很得民心。家门口这两天不断有城中百姓来拜谢道喜,一个一个都喜气洋洋。小乔虽然没出门,但也知道这事儿,着春娘去打听了下,便听说全城百姓都知道了乔魏两家联姻,一场兵灾消弭,百姓感激,这才纷纷前来道谢,心里正犯嘀咕,忽然看到父亲在自己所居院落的门口踱来踱去,心思重重的样子,便快步上前,叫了一声,小乔见他欲言又止,知道他应该有话要说,进了屋,先忍不住还是问了声自己刚听来的消息。
    乔平眉头紧锁,注视着小乔,慢慢地道:“蛮蛮,确有其事。实在是为父对不起你……”
    爱女分明已经有了如意姻缘,不想变生不测,这会儿要生生地被嫁给魏劭。想到娇娇女儿往后犹如身陷虎口,孤立无援,心里一阵酸楚,话便说不出来了。
    小乔起先便觉得不对劲,父亲这么说了半句,她察言观色,心里咯噔一跳。
    大乔没有音讯,城中却到处已经在说婚讯,而且还就是这两天才开始的。父亲又是这样的语气,难道是要自己代替大乔嫁入魏家?
    但是自己已经有了婚约……
    “父亲,可是要我代替阿姐?”
    她迟疑了下,终于还是问道。
    父亲虽然迟迟不应,但小乔心里已经雪亮。
    因为实在太过意外,她也呆住,心脏突然怦怦地跳,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起先之所以鼓动大乔私奔,既是不忍眼睁睁看着大乔落入中山狼口,也是存了父亲能够说动大伯放手一搏的指望,且自己又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虽然这婚约,她也想过等这阵子的事都过去后,怎么想个办法退掉,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乔魏两家依然还会联姻,而且,是要自己代替大乔嫁过去!
    “蛮蛮,魏家那边已经来了口信,同意了婚事,使者不日便到,你堂姐这时候又不见了,你大伯下跪向我恳求,为父实在是……”
    乔平解释了两句,再次停了下来。
    小乔渐渐回过了神,但心绪依然紊乱无比,立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刘世子那边的婚事,只能替你推掉。蛮蛮,为父对不起你……
    乔平的眼眶微微潮了。
    小乔沉默了片刻。
    “父亲,我知道了。我心里有些乱,您让我一个人先待一会儿好吗?”
    最后她抬起眼睛望着乔平,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说道。
    乔平见女儿脸色分明不好,却不哭反笑,心里更是愧疚,长长叹了一口气。
    ……
    父亲出去了,隔着门,小乔听到他与自己乳母春娘的低语声,应该是在叫她好好照料自己,片刻后,脚步声渐远,周围便静了下来。
    当晚,乔慈得知了这个消息。
    后来,小乔听春娘说,他当时暴跳如雷,径直冲到了伯父面前大声反对。
    伯父无子,一向将侄儿视若己出,平日很看重。但当时,乔慈也被伯父给打了出去,还给关了禁室。
    小乔这一夜也没有合眼。
    父亲向来疼爱自己,她心里也知道,倘若不是万般无奈,他是绝对不会答应将自己嫁过去的。现在两家联姻消息已经散了出去。人心本思定,全城百姓都为此兴高采烈着,身为郡守的父亲,就如同被架上虎背,背负着二十万兖州军民的期待,他除了答应,确实没有什么别的退路了。
    先前她曾对大乔说,她欲嫁魏劭,请她成全自己。当时那么说,不过是她了解大乔,倘若自己不这么说,她是绝不肯放下身为乔家长女的责任和比彘一起私奔离去的。
    当她煞费苦心地想帮大乔扭转前世轨迹的时候,其实也在暗下决心,自己同样绝不会照前世那条路走下去的。
    理想很美好,但现实果然狠狠拍了她一板砖,把她拍的七荤八素有点找不着北。
    小乔忍不住只能苦笑。
    路确实是改了,但改成了另一条绝路而已。
    她不可能像大乔一样也一走了之。何况,即便她想跑,也是不可能了。伯父大约吸取了教训。难怪这两天,自己无论去哪里,边上总会跟着三四个大房那边过来的健妇。
    纠结辗转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她终于劝服自己,只能试着去接受这样一个阴差阳错的结果。
    ……
    次日,魏家派来的婚使抵达,名蔡逊,乃渔阳议曹史。乔越领乔平以及一干家臣正装相迎,隆重待客于前堂,上榻入席,酒过三巡,才面露无奈地说,原本打算议婚的长女不幸身染恶疾,医士断言不合婚姻,幸好弟家另有一女,才貌更胜长女一筹,希望改以次女议婚,结下两姓之好。
    虽张浦之前再三向他保证过,魏家必会接纳,但乔越心里依旧有些惴惴,唯恐对方以为自己不敬。没想到蔡逊无半分不悦,谈笑风生,称尽快遣信知照主公,等主公回复便是。乔越这才稍稍放心。筵席散后,亲送蔡逊入驿庭,命驿丞以上宾之礼待之,回来后,翘首等了十来天,那边便来了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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