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幽答道:“是药蛊。”
“药蛊?”
三人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皆是一头雾水,姒幽将竹管再次凑过去,那只小小的药蛊就再次爬进了竹管。
咔哒一声轻响,唤得三人回了神,姒幽将竹管盖上,对寒璧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寒璧确实感觉到背上的鞭伤没有之前那般疼痛了,既惊又喜地望着姒幽,眼圈都红了起来,磕头道:“多谢娘娘。”
明月小小地惊叹道:“娘娘好厉害。”
忍冬也连连点头,满眼都是惊奇:“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虫子。”
姒幽转过头来,望着她们,道:“你们也是伤在背上吗?”
明月有些激动,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奴婢、奴婢也可以吗?”
姒幽略微歪了歪头,道:“当然可以。”
于是这一次,寒璧也见识了一次药蛊的作用,惊奇不已,三人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能回答的,姒幽都一一回答了,譬如这些药蛊的用处,又是如何养的,至于炼蛊之术,姒幽没有提,这是巫族世代传下来的规矩,不会将自己的炼蛊秘术告诉任何人。
经过了此事之后,若说寒璧等人以前对姒幽的敬重与喜爱居多,那么如今又多了几分崇拜,简直可以说是死心塌地的地步了。
姒幽有时候会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打扰,寒璧便与明月等人一同出去屋外守着,等她们打开门时,却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寒璧看清楚那人的模样,立即垂头施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赵羡没应声,只是看着她们几个,也没让她们起来,寒璧不由心里忐忑起来,她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从面前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叫她几乎抬不起头去看。
三人额上渐渐渗出些微的冷汗,过了许久,才听见赵羡低声道:“关于今日的事情,你们最好都给本王烂在肚子里,若是叫我听到半个有关于蛊的事情……”
他话没说完,声音确实转为极冷,令人不寒而栗,仿佛是被什么猛兽紧紧盯住了一般,一点汗水从额上滑落下来,寒璧连忙磕头,应答:“是,奴婢明白了,请王爷放心。”
明月与忍冬也反应过来,也跟着磕起头来,片刻之后,那一股压力便松开了,赵羡淡淡道:“行了,你们下去吧。”
“是。”
三人忙不迭退下了,走出了好远,明月才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声道:“我、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王爷这样的神情。”
忍冬也跟着点了点头,她们的晋王殿下向来是温温和和的,脾气很好,她们在府里这么多年,从未见到他责打过下人,就连脾气都没怎么见他发过,但是就在刚刚,她们好像看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王爷。
像一头护食的狼,用凌厉的眼神警告着她们,那种巨大的压迫力,简直与平常判若两人。
寒璧丝毫不怀疑,若是她们真的透露出了半个有关于王妃的字,恐怕立刻就会身死当场!
和消失的琼枝一样。
寒璧心中后怕地想到,所幸,她那般敬重喜爱王妃娘娘,从未有过半点过界的念头。
她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出卖王妃娘娘的。
姒幽坐在绒毯上,如往日那边赤着双|足,玉白色的肌肤映衬着紫檀色的绒毯,分外引人注意,比如赵羡一进门,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一双玉足。
他走近前来,伸手在姒幽的脚上摸了摸,还是有些凉,便扯过一旁的小毯子给她盖着。
姒幽在刻竹管,手里捏着那把买来的匕首,锋利的刀刃被稳稳夹在了两指之间,一点点挪动着,便有浅碧色的竹屑纷纷散落下来。
赵羡看着她的动作,道:“要刻很多吗?”
姒幽头也不抬,平静地答道:“有些蛊虫不好养,挑剔,在一个竹管里呆得太久就容易死。”
赵羡一呆,道:“还有这种怪毛病?”
姒幽紧紧盯着那竹管,道:“若是不好好打理,等春天来了,要么换一批竹管,要么就换一批蛊虫。”
闻言,赵羡犹豫了一下:“阿幽,日后若非必要,不要与别人说起你的蛊,好么?”
姒幽抬起头来,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疑惑,不解道:“为什么?”
赵羡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人们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害怕的,他们没有见过蛊,我怕你受到伤害。”
姒幽表情迷惑:“他们会害我?”
赵羡伸手拂开她鬓边垂落的发丝,意味深长道:“你还不懂,在我们这里,有时候杀人,并不需要亲自动手。”
姒幽虽然仍旧不解,但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赵羡欣然,唇角微弯,目光落在她的指间,微微一凝,道:“这匕首太危险了。”
他说着,伸手去拿,姒幽担心伤到他,便顺势松了手,任由他将匕首拿走了,口中道:“我拿习惯了,就不会有事。”
她才说完,便感觉到手中一重,一样冰冷的东西被塞到了掌心,触感很是熟悉,姒幽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却见那正是一把刻刀,形状大小,以及分量轻重,与她原来断掉的那一把一般无二,甚至可以说得上一模一样了。
赵羡笑着看她,温声道:“我特意让人按照你从前用的那一把打造的,不知道你合不合用,试试?”
姒幽掂了掂,很合适,用起来时,就像是在使唤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动运自如,无比顺手。
即便是没有笑,但是她眼底的愉悦却没有任何掩饰,落入了赵羡的眼底,就是这么一点点欢欣的情绪,便轻易地取悦了他。
他笑着问道:“阿幽,喜欢吗?”
姒幽点了点头,将刻刀收起来,抬眼望着他,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了男人的身影,道:“喜欢。”
她忽然又问道:“我可以亲亲你么?”
赵羡眼里顿时浮现出一瞬间的惊愕之意,他万万没想到少女会这样说,但是很快他便笑了,将少女拥入怀中,悄声在她耳边道:“当然可以,乐意之至。”
天色有些昏暗了,明月提着宫灯,挨着墙根走,地上的积雪混着冰渣,滑溜溜的,不是很好走,她只能留神着地上,食盒里装着甜汤,是王爷吩咐下来,让后厨特意给王妃娘娘做的,可千万不能洒了。
她正小心地走着,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唤道:“明月姐姐,明月姐姐等等我。”
明月停下步伐,回过身去,却见是一个在茶房做活的小丫环,年纪小她半岁,名叫玉珠,她小步跟上来,热心道:“明月姐姐,我替你来拿食盒吧。”
不知为什么,明月总觉得这几日府里的丫鬟们都热情了许多,不过她向来是个粗脑筋,也不多想,就在玉珠来接她手中的食盒时,她突然想起寒璧与她说过的话来,给王妃娘娘的东西,不论是吃的或是用的,一概不许经过他人的手。
她心里打了一个突,连忙道:“不必了,我自己来拿便是。”
玉珠拿了一个空,表情不免有些尴尬,但立即笑起来,道:“那我替你打灯笼吧。”
这回明月没再拒绝,玉珠拎着灯笼,两人一起往前走,路上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她忽然小声道:“明月姐姐,舒柳苑里的那个苏姑娘,今儿被送走了,这事你听说了么?”
“啊?”明月愣神道:“送去哪里了?”
玉珠四下看了看,悄声道:“是卷在席子里送出去的,我看见了,听说给琼枝银子的人,就是她。”
听了这话,明月先前还迷糊,但是对方一提到琼枝和苏姑娘,她突然就醒转过来,苏姑娘原先是太子府那边送来的人,来了王府之后,就被扔在了舒柳苑,她好端端的,笼络琼枝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打探王妃的消息?放出关于王妃传言的人,究竟是谁?
琼枝?还是苏姑娘?亦或是苏姑娘后面的……太子府?
第53章
想到这里,明月顿时悚然而惊, 越想越觉得可怕, 觉得自己窥见了不得了的密辛,拎着那食盒颇有些神思不属, 就连玉珠跟她说话她都没空搭理了, 只觉得脑子里纷纷扰扰的, 思绪杂乱无比。
好容易挨到了夜里睡觉的时候, 她拉着寒璧去了角落, 神神秘秘地把自己听到的事情说了说, 寒璧沉默了许久,摸了摸她的头,叹了一口气, 道:“明月, 以后做事千万要记得, 只带眼睛, 不要带耳朵和嘴。”
明月一脸迷茫:“那不是听不到主子的吩咐了。”
寒璧:……
她只得默然拍了拍明月的头,郑重地告诫道:“你只需要牢牢记住我这句话就行了, 不管任何人向你打听娘娘,或者王府的事情, 都说不知道。”
“哦, ”明月傻傻点头:“我知道了, 寒璧姐姐。”
年后的天气没什么变化, 但是好歹没再下雪了, 此后王府里倒是没再出什么事情, 时间一晃,就到了上元节。
晋王府书斋。
屋子里静悄悄的,温暖如春,一扇窗半开,窗外一树寒梅开得正好,幽幽冷香慢慢沁入空气中,悠远而绵长。
姒幽坐在书案后,她面前正摊开了一本书,赵羡站在她身后,教她写字,他的手臂张开,几乎将姒幽整个人都圈入怀抱中,少女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像是雨后的青竹,清新却又幽冷。
“姒,幽,”赵羡慢慢地念道:“这是你的名字。”
姒幽望着那两个字,点点头,又问:“你的名字怎么写?”
赵羡笑了,捉着她的手,在宣纸下方又写了两个字,道:“这是我的。”
他故意将两个名字写在一起,一上一下,彼此之间挨得很近,叫人一眼见了便能感觉到其中的亲密意味。
姒幽丝毫未觉,她捉着笔,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赵羡就这么看着,只觉得那如葱管一般的纤细五指扣着紫竹的笔管,分外好看,叫人忍不住想要啄吻。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王爷。”
姒幽抬起头来,赵羡伸手抚了抚她柔顺的发丝,温声道:“你继续写,我去看看,待会便回来。”
姒幽重新拿过一张新的宣纸,淡声道:“你去吧。”
神色从容淡定,毫无不舍之意,倒仿佛练字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情,不知怎么,赵羡心里泛起了一丝酸溜溜的意味。
他按住姒幽的手,低头飞快地吻住她的唇,将那一点如同花瓣一般的颜色轻轻咬住,辗转厮磨起来。
姒幽闹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突然如此,她纤长的眉头微微一动,以笔管抵住赵羡的下颔,略微退开些,蹙眉道:“你又怎么了?”
赵羡目光深深望着她,哑声道:“想亲你。”
姒幽听了,想了想,认真地道:“最近亲的次数太多了,你要节制些。”
赵羡愣住:……
他忽然感觉到了前途一片昏暗,这还只是亲一亲呢,就说要节制了,那……那以后的其他的事情呢?
姒幽转过头,开始继续认真地练起字来,赵羡只能悻悻地离开,推门出去了,门外站着一名王府侍卫,看见他们家王爷臭着一张脸走出来,语气颇差:“做什么?”
侍卫:……
他开始仔细反省起来,刚刚到底是不是有哪句话触到了王爷的霉头了。
然而到了最后,他也没想出来,只能默默告罪:“属下打扰王爷了,罪该万死。”
不管怎么说,先自打一巴掌,总是没错的,侍卫心里很是透彻。
果然,他们王爷只是看了他一眼,语气好了不少:“什么事?”
侍卫低声道:“王爷之前交给属下去查的事情,已经有了回信。”
“半年前,王爷在大秦山附近遭受遇袭,属下前些日子派人去寻访,有人说看见那一队人沿着官道往梓州方向去了。”
赵羡眼睛微微眯起,望向天空,今日没有太阳,天空一片灰色,云层慢慢地涌动着,像无休无止的阴霾,沉沉压在人的心头,令人分外不适。
他缓缓地念了一遍:“梓州,梓州那里有什么?”
侍卫被他问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愣了片刻,才迟疑道:“梓州盛产茶叶,宫里的茶叶都是梓州上贡的。”
“不,”赵羡却否定了他的答案,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低声道:“梓州,是安王的藩地。”
他的视线冰冷,侍卫陡然一惊:“您的意思是……”
赵羡只是道:“在一切真相未水落石出之前,本王不会下任何定论,你暗中派人继续调查,切莫打草惊蛇。”
侍卫立即拱手:“是,属下定当全力以赴!”
赵羡负着手,道:“我这里还有一样事情交给你去办,”
侍卫:“王爷请讲。”
赵羡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来,递给他,轻声道:“你去查查,这匕首上的印记,是哪里来的?”
那侍卫立即恭敬接了过来,仔细一看,那匕首毫不起眼,但是在刀柄的位置,有一个凹陷的痕迹,是一条游动的鱼,活灵活现,上面的鳞片宛然,栩栩如生,叫人一看便知道,这条鱼是被人刻意印在这匕首上的。
赵羡道:“当初跟随我去徐州的人是柯风,为了保护我死了,我当初看见杀他的刀上,隐约也有这样一个印记,你去查查,这印记到底是哪里的,有什么含义。”
侍卫立刻恭声应道:“是,属下知道了。”
赵羡摆了摆手:“去吧。”
“属下告退。”
侍卫走了,赵羡在屋檐下站了许久,直到他确信自己面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这才转身进了屋里,姒幽还坐在书桌后,一笔一划地练字,心无旁骛,分外认真。
认真到连他进来都没有发现,直到赵羡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指,触感冰冷,他心里一动,伸手捂住了,眉头皱起:“怎么还是这样冷?”
屋子里烧了地龙,寻常人呆久了便会觉得闷热,然而姒幽却仿佛整个人是玉石刻就的一样,连一丝汗意都不见有,手足泛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