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周嬷嬷也赶紧跪下,低声道:“皇后娘娘且息怒,您听老奴一句劝,咱们先把这些胡言乱语压下去要紧。”
她抬头瞟一眼苏月婉的神情,看她气的眼睛都红了,显然并不准备息事宁人,只得掰开了继续劝:“虽说流言止于智者,可后宫下人杂役有几个分得清是非好赖?万一这些有的没的传到外头,被御史台揪着参上一本,您的面子可往哪儿搁?”
“那我就白受了这冤枉?”苏月婉硬声问道。
“等这风头过了,您大可以明察暗访,揪出幕后黑手好好惩戒。”周嬷嬷苦口婆心,大着胆子说了句僭越的话:“只要是在后宫里,就没人能越过您去,唯独不能把事儿闹大了,闹到朝堂上,您可就——”
皇后亲族唯有一个亲舅舅平郡王,因之前孕子丹的事儿,皇帝对这位族叔并不感冒,登基后并未赐他升爵,更别提给什么实差。是以在朝堂之上,皇后当真是孤立无援,除了几个道学先生看重正统,其余连个为她发生儿的人都没有。
反倒是昭妃、宁婕妤和丽修媛的娘家,皆有重权在握的实权大臣立在朝堂,真逮着机会定是要趁机对皇后落井下石的。正是考虑这一点,周嬷嬷才顶着苏月婉的愤怒说出那番话来,而皇后虽是不甘,到底只能憋着气点了点头。
可真要哑巴吃黄连的示弱,苏月婉却是不愿的。哪怕出于身为皇后的威严尊贵,她也必须先杀鸡儆猴惩戒一批人。不过两三日功夫,她便逮了几个说闲话的,摁在了坤和宫的宫门口,依照罪责大小从掌嘴到板子发落一番以儆效尤。
只她低估了后宫妃妾的推波助澜和心狠手辣,更没想到就是这一通责罚,惹出不小的祸事来。
及这日晌午,端坐明光殿处理政务的皇帝陛下好容易偷得片刻闲暇,起身正要往后宫溜达一圈,抬眼却看见一阵黑烟直往上冲,少不得吓了一大跳,忙让林公公去打探情况。
总管太监去的快,回来的更快,只脸色不怎么好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把话说明白:“皇后娘娘惩戒犯了错的宫女,有个丫头挨了二十板子觉得委屈,一时想不开在自己屋里自焚。”
看皇帝陛下脸色黑成锅底,他小声补充:“那宫女是长禧宫里的洒扫丫头,因太后娘娘迁宫延寿宫,长禧宫里没多少人,是以屋子烧起来一会儿才被发现。如今已是灭了火,并没有其他人被波及,只长禧宫前院的两个耳房被烧没了。”
一听被烧的是太后之前住过的宫殿,死的还是之前服侍过太后的老人儿,綦烨昭的心情越发不好。他冷哼一声:“皇后好端端的又闹什么?连长禧宫的宫女都管上了?这手也伸的太长了吧!”
这话说的着实没有道理,皇后乃是后宫之主,别说东西六宫,就算她管的是乾元宫的宫女,那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儿。只林公公自然不会和陛下讲道理,低着头呐呐不言。
綦烨昭气不顺,对着林公公也没了好气,冷哼一声道:“问你话呢,皇后到底闹什么?”
林公公赶紧跪了,老老实实的把前因后果道来:“皇后娘娘日日让后宫各位主儿去跪听圣训,一跪就是半日。大约有哪位主儿私底下抱怨了几句,被不知规矩的太监宫女听了去,渐渐就有了皇后不慈的传闻。”
他不敢抬头,听到陛下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只得继续禀告:“皇后娘娘自不能让后宫流言四起,这才抓了几个说闲话的讯问。因证据确凿,少不得惩戒一二,这才……”
“可是慎刑司定罪行刑?”綦烨昭突然打断了林公公的叙述。
“呃……”太监总管滴下两滴冷汗,迟疑了一会儿小声道:“似乎是坤和宫的太监掌刑的……”
“这就是皇后的规矩!”皇帝陛下突然暴怒,甩袖子往外走:“她耍威风耍的开怀,朕倒要去问问她,可想好了今日之事如何了结?!”
林公公跟着一路小跑,却昧下了慎刑司推三阻四敷衍搪塞的事儿不提。内服务总管是原先陈公公的干儿子,如今算是他的人,慎刑司乃至宫女太监们对皇后轻慢,虽是昭妃授意起的头,实则也有他的默许。
苏月婉总揽后宫事务拢共不过一个来月,突然闹出了人命官司,她心里也是慌的不行。死一两个宫女不算事儿,每年投井的失踪的病逝的下人不计其数,可前提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这头还没想好对策,外边儿已经响起了净鞭声。想到綦烨昭冰冷的目光,苏月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期期艾艾的挪到门外,努力镇定行礼问安。
綦烨昭哼了一声,到底没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她的脸。阴沉着脸色进了内殿,苏月婉自觉的遣退左右,尚未转过神来,便听“咚”的一声,一个茶盏在她脚边摔得粉碎。
“你当真是给我长脸了!”綦烨昭低声咆哮:“百日热孝未过,你便在后宫滥用私刑,逼得宫女**,是嫌朕的名声太好了么?!”
“我……”苏月婉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这会儿委屈给谁看?”綦烨昭愤愤甩手:“朕早就警告过你,皇宫不同王府,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皇家脸面!你只知道在嫔妃面前摆威风,可想过自己才是天下女子的榜样?”
他掰着手指满脸嘲讽:“对母后不敬,对侍妾苛责,甚至逼死下人,这就是你做的好榜样?!你可知这叫做不孝不慈!”
最后一句话将苏月婉震的一个趔趄,震惊的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綦烨昭无奈的摇头:“又是这般模样,只要做错了事儿,但凡指责了你,你就装出一副受了惊吓不知所措的样子。若是你真知道畏惧害怕,又何必做出那些错事儿来呢?”
他说着说着亦觉得意兴阑珊,索性摆了摆手转身道:“你把宫务交给母后,自己闭宫思过——对外就说为先帝祈福吧。”
又是思过。哪怕换到了皇宫里,依旧逃不过被关进牢笼的结局。苏月婉心中满是凄惶,甚至忘记行礼恭送陛下,直到许久之后,才捂着脸嚎哭出声。
此时皇帝陛下早已走远,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长乐宫中。他也是养成了习惯,若是不顺心时,便找陆清浅聊一聊天坐一会儿,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慢慢将心情平复。
才进了内殿,扑鼻清香就让綦烨昭放松了不少。仔细一看,乃是墙角的金银花开的正热闹,黄白两色狭长柔弱的花朵挨挨挤挤,绿叶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卷起阵阵花香。
陆清浅穿一身浅青色素服,并未用胭脂水粉,头上亦无多余的钗环,就这样干干爽爽简简单单的从里间走出来,宛如出水芙蓉濯而不妖。綦烨昭伸手扶住正欲行礼的她,顺手捏了捏她细滑的小手,却发现她神色有些不自在,笑的颇为勉强。
“这是怎么了?”皇帝陛下柔声问:“可是碰上了什么难题?”
第42章 太后的打算
被陛下随口一问, 昭妃娘娘的脸色越发不自在。犹豫了一会儿, 陆清浅咬咬牙,直接在綦烨昭跟前跪下,小声道:“妾有罪, 请陛下责罚。”
皇上赶紧将她扶起来, 好声好气的哄道:“有什么事儿咱们进屋说, 有朕给你做主。地上凉,别伤了膝盖。”
倒不是綦烨昭是非不分, 而是以他对陆清浅的了解,这姑娘从来都自持谨守,从不行差踏错,能犯的错儿有限。就算真造成什么后果, 也肯定不是出于她本心, 又何必过于苛责呢?
实则陆清浅也是懊恼的很, 她示意宫女散播流言,本意只是让皇后别这么折腾。却没料到武盈袖和周丽贞一个比一个狠辣,生生把一条人命坑了进来。
她低声啜泣告罪:“前几日妾在坤和宫跪了许久, 回来便忍不住与金橘她们抱怨了几句。谁知这话传话的, 竟是闹的这般沸沸扬扬。妾知错了, 妾不该妄议口舌是非,陛下您罚我吧。”
这话听到綦烨昭耳中却只剩下哭笑不得,皇上一边给她拭泪一边安慰:“你就是想太多。皇后让你们一跪就是一上午, 朕就不信唯独你私底下抱怨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你也没料到会有今日局面啊。”
陆清浅点了点头, 红着眼圈看他:“妾真没想败坏皇后娘娘的名声,更没想到皇后会这般处置——”
她说到一半,抿了抿嘴,将剩下半句话咽了回去。綦烨昭却是了然,感同身受的抱怨道:“要怪也该怪她手段太过粗糙,真以为这还是睿王府的后院?就那么些小猫小狗随她拿捏么?”
皇宫里的宫女太监各有势力,关系复杂的不比朝堂重臣之间勾心斗角单纯。若不是之前和陈公公打好关系,甫一登基就将情况摸清楚了七八成,最重要的是彻底将内务府掌控住,只怕綦烨昭要面临的局面会更艰难。
想到陈公公,他看着陆清浅的眼神更柔和些,拉着她的手柔声劝道:“朕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可这事儿怪不到你头上。那宫女非议皇后便是大不敬,死了也是死有余辜。至于皇后处置不当就更与你无关,朕自会罚她,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当真是这样么?”陆清浅有些迷茫的看他:“今日这局面真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自然不是。”綦烨昭怜惜的拍拍她的发顶,笑道:“你这般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在王府的聪明才智冷静聪慧呢?朕还指望你给朕当个贤内助呢。”
“妾只是……只是……”陆清浅红着脸撇过头去,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当亲王侧妃和当皇上的嫔妃怎能一样呢?在王府时,无论如何闹都是家事,可进了皇宫,前朝后宫一举一动就都关乎国运,自然要小心谨慎的。”
她脸色又暗淡几分,小声道:“妾不想您因后宫之事被御史为难,更不想让您失了脸面。只今日这把火烧的太显眼了,只怕明儿您案头就得被御史台的折子堆满。”
“得了,朕被御史台骂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随便找借口敷衍吧。”事情已经发生,綦烨昭反而淡定了,无所谓的摊手:“就不信他们还能让朕下罪己诏不成?”
陆清浅忙伸手捂他的嘴,嗔怪道:“陛下说什么呢!您披肝沥胆高山景行,日日夜夜为家国百姓操劳,谁敢说您半句坏话,看妾不撕了他!”
她一副刁蛮任性的模样,綦烨昭却听的暖心极了。忽而又想到另一件事,乃问道:“按说后妃都是能招亲眷入宫的,怎么不见你请陆夫人前来说说话儿?”
陆清浅微微一愣,意兴阑珊的摊手:“这不是国孝期间不宜行乐么。虽说我也不知道召见母亲算什么行乐,不过皇后娘娘这么说,我们不就得这么听?”
小小的怨怼之情不要太明显,皇帝陛下的不悦却并不针对她,而是冲着皇后去的:“她也太小心眼了些!你不必理会她,朕给你做主就是。”
“诏令最忌朝令夕改。”陆清浅摇头:“皇后懿旨不可儿戏,连太后娘娘有意召老承恩公夫人进宫都忍了呢,我仗着您宠我,在您跟前抱怨几句也就罢了,您可少给我拉仇恨。”
她说的不客气,还撇过头去翻了个白眼儿。綦烨昭不以为忤,只叹息道:“委屈你们了。”
陆清浅浑不在意的笑笑,东拉西扯的转移话题,显然是不想让他为难。皇帝心中领情,只对皇后的不满有多了几分。
在长乐宫中坐了大半个时辰,綦烨昭的心情总算回暖。辞别了依依不舍的昭妃,他转头去延寿宫中与太后请安,顺便说宫权交接的事儿。
太后娘娘消息灵通,早知道皇后被罚了闭宫思过,对皇上的恳求并不推辞,十分爽快的接下了宫务。綦烨昭松了口气,摇摇头道:“实在是儿子不孝,竟是打扰了母后的清闲。”
太后慈爱的拍拍他的胳膊,表情柔柔的劝道:“你是哀家亲生的,哀家不帮你还帮谁去?咱们母子不必这般分生,你前朝事忙,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至于后宫小事,只要你放心,就尽管交给哀家吧。”
“有您帮衬着,朕当然是再放心不过。”皇帝讨好的冲太后笑笑,又忍不住提起之前和昭妃说过的事儿:“也是儿子疏忽了,没发现皇后扯虎皮做大旗,居然用国孝为借口拦着您召见外祖母。等会儿朕就给祖父家去信,让外祖母和舅母们择日进宫给您请安。”
太后并不需如陆清浅那般谨慎,略想了想便点头:“离出百日热孝也没几天了,等过了热孝再见,也算圆了皇后的脸面。另外昭妃和其他宫妃那里也打个招呼,让她们可以按例召见家人,以解思亲之苦。”
皇帝急忙应了,又听太后笑道:“说起来你舅舅家也有好几个女儿,到时我让她们一并进宫来给我看看,你觉得可好?”
綦烨昭明白太后的意思,是要从母家给他挑选嫔妃。他对此没什么抗拒心理,不甚在意的应了:“表妹们肯定各个都是好的,您留一两个顺眼的在您跟前尽孝也不错。”
太后对他的态度显然十分满意,连带着神色都轻松不少。母子俩闲话了一阵,并一块儿用了晚膳,綦烨昭独自回到乾元殿歇息,才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
挥退了左右单留下林公公,綦烨昭突然小声问:“你觉得这是母后的意思,还是舅舅们的意思?”
林公公哪里敢乱搭话,幸而陛下也没要问出过所以然来,只略带嘲讽的自言自语道:“朕还是皇子的时候,母后虽赐下不少人,但从没有过舅家的表妹吧?怎么朕才登基,他们就迫不及待了?”
他早定下要守孝三年,穆家仍愿意将姑娘送来陪伴太后,可见是铁了心要在他后宫占据一席之地的。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他还得半推半就的默许穆家姑娘“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与他套近乎,只要这表妹没什么大毛病,少说也得封个妃位以示恩宠。
身为帝王,他自是愿意享用美人的,然其中夹杂了算计,美人就变得不那么美妙了。尤其是他登基之前,为他操持忙碌暗中帮衬的从来不是穆家——虽说当皇子母家总是小心谨慎为妙,且穆家门第不高,亦无出众的子弟,就算有心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吃相是真难看啊,”他低声抱怨:“哪怕等到三年后呢,难不成朕还会不给母后面子么?”
林公公噤若寒蝉,事涉太后,他可不敢多嘴。綦烨昭无奈的揉了揉额角,突然问道:“上回让你查的事儿,你查清楚了没?”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的总管太监愣了愣才躬身回禀:“奴才查清楚了,两位陆大人虽有些小小病痛,但绝无他们说的那般严重。至于他们举荐的几位将军,有几位和陆家有些私交,有些却是并无交情,不过都是战功在身忠君体国的好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