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浅脑子里飞速运转,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他:“您是说……”
“朕登基那年就有人害过硕儿一回,要不是你当机立断,只怕这个孩子就没了。”綦烨昭有些后怕的抱进了陆清浅,声音越发急促:“这回也一样,看似趁着咱们不在挑拨硕儿对付皇后,可实际上却是废了硕儿不说,还连带着把李嫔的孩子也害没了。”
“倘若李嫔被殃及是意外也就罢了,若这也在算计之中——那根本就是想绝了您的子嗣。”陆清浅打了个寒战,抓紧了綦烨昭的手哀求道:“您让我回宫吧,我怕四宝有危险。”
“你镇定些。”綦烨昭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按住:“母后在宫里经营这么多年,延寿宫飞不进半只苍蝇去,四宝在那儿肯定是安全的。反而是你忧心忡忡的跑回去,万一因慌乱出了纰漏,那才会让人钻了空子。”
“可是我不放心。”陆清浅低着头焦躁的撕扯手里的锦帕:“四宝是我的命啊,明知宫里有危险,我在外头哪里能呆的住?”
綦烨昭拍着她的背脊宽慰:“朕何尝不心急,可这事儿急不来。朕这就回信让暗卫严查,咱们在围场的行程也加紧一些,总不会耽搁太多功夫。”
“我知道了。”陆清浅苦笑道:“是我关心则乱,你多担待。”
“咱们夫妻一体,说什么担待不担待。”綦烨昭温柔的揽她入怀,轻轻理顺她散乱的发丝:“宫里牵扯前朝,事儿纷繁复杂,母后精力不济,能管住不出乱子已是尽力了。朕想着等咱们回去,你就将宫务正经接手过来,说不定以你的聪明智慧,能将那起子宵小统统找出来。”
“我只怕有人说你宠妾灭妻,置皇后于不顾,偏要抬举我。”陆清浅担忧道:“若是实在不行就将宫务分了吧,我和敬妃宁昭容韩昭媛一块儿管着,也省得被人多嘴多舌的念叨。”
“你少给自己找麻烦。”綦烨昭无奈的捏捏她的手背:“皇后烂泥扶不上墙,敬妃那几个又是好的?朕知道你是为了朕着想,可你相信朕,御史且管不到朕后宫里来。”
“既是您这么说,那就这么决定了。”陆清浅从善如流的点头,只是到底没了游玩的兴致,干脆束了袖子铺开宣纸静静默写经文,权当给自己求个安心。
綦烨昭看着她依旧宛如少女的侧颜,心中泛起点点涟漪。不知为何,他甚至有些羡慕那个远在京城的小崽子——无论平日里陆清浅表现的多不在乎儿子,当到了关乎安危的时刻,当母亲的始终是最紧张牵挂他的人。
却不知陆清浅担心归担心,但绝没有到失去镇定的地步。自从三年前綦堃硕染上天花,她就一直没放过这个隐忧。在瑞秋一次次升级扩大扫描范围后,她也终于发现了幕后黑手的端倪。
她并没有阻止那人,甚至在知道理由后,觉得这是綦烨昭的自作自受。当然,不干预的前提是那人不会踩了她的底线,而她的底线,自然是这会儿在延寿宫里好吃好喝的四宝小朋友。
隐忧被暴露在阳光下就算不得是隐忧。何况陆清浅早已试探过无数回,有八成把握断定那人并不会对她和她的孩子下手。甚至那人身后的助,也已经被她敲打过一回。威逼利诱之下,谁也不会想与她来个鱼死网破。
真是因为有这般底气,她才敢将孩子放在太后的延寿宫,哪怕那些人当真脑子坏了不管不顾的下手,她也还有无数后招谨防万一。不过这些自然不会让綦烨昭知道,皇帝陛下自己造的孽,合该他自个儿担惊受怕提心吊胆。
被蒙在鼓里的皇帝陛下一壁担心宫里的小儿子,一壁还要压着脾气与部族首领们虚以委蛇,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领头狩猎,其中苦闷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陆清浅看他忙的仿佛陀螺,十来天的时间瘦下去两圈有余,少不得强打起精神来亲自照料他的衣食住行。
她这般温柔体贴让皇帝陛下好一番感动,直当着朝臣的面赞她是第一贴心的人,是自己的贤内助,听的陆重杨陆将军恨不得直接上去捂他的嘴。左右重臣反倒习以为常,甚至暗中打趣陆将军:“说不得过几年,咱们就得称呼您一句国舅爷了。”
陆重杨几乎没一拳头给他糊上去,转头就拿官职“威胁”陛下:“您再这么胡吣,只怕我也得学我父亲和伯父的,干脆辞官回老家去算了。”
陆将军这话自然是玩笑,皇帝陛下也不把他当外人,拍着他肩膀与他交心:“朕是真愿意让缓缓当皇后的,只一来废后事关重大,二来前朝宫中尚不安宁,这事儿须得徐徐图之才是。”
陆重杨只当自个儿今日没来过,抱了拳就往外走。綦烨昭被他逗笑了,追着他身后扬声道:“朕是拿你当舅兄的,你可别与朕见外。”
草原空旷人来人往,他这一句话说出口,转眼就不知入了多少人的耳。陆清浅自然也听得消息,幽幽的与他感叹:“您若是真这么想也就罢了,少不得我等着这一日。若只是一句玩笑话——那我可就真没活路了。”
綦烨昭连忙赌咒发誓道:“朕金口玉言,绝不是开玩笑的。你难道还不懂朕的心思么?朕早拿你当正妻看待,唯独这名分始终委屈了你,朕恨不得立时就给你封为皇后。”
看陆清浅神色稍缓,皇帝陛下松了口气,拉着她柔声道:“你自个儿想一想,论感情,论位分,论宠爱,论子嗣,除了苏月婉占了朕发妻之位,还有谁能越过你去?朕是故意将口风透出来,好让那些重臣心里也有个底,到时候朕废后也罢,封你后位也好,总会水到渠成一些。”
“说的我多在乎这个后位一般。”陆清浅摔手,复又自个儿笑了:“其实真的还挺在乎的,当妻和当妾——感觉到底是不一样呢。”
“你就是我的妻。”皇帝陛下坚定道:“无非阴错阳差,让我被苏月婉蒙蔽了一回。如今我看明白了,又怎会再执迷不悟?只是时机还得等等,总归你宽心就是,我必不会负你。”
其实这些年陛下如何倚重陆贵妃,又如何轻贱苏皇后,朝中重臣就算不知道十分十,也能打探出七八分。拥趸正统的古板大人不是没有,可就像陛下所说,苏月婉除了占据正妻之位,论贤德论休养论家世论功绩,有那点儿比得过陆贵妃?
更重要的是这些年来,陆家虽然渐渐退出朝堂,却在各地开设书院培养人才,或是开拓商道,带了不少朝臣一块儿发财。都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一方面是毫无靠背可言的苏皇后,一方面是简在帝心枝蔓纵横的陆家,除了几个铁了心讲正统的老夫子,朝臣们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该如何站队。
更不要说十几二十年后,万一陛下驾鹤西去,新帝很有可能就是襁褓中的二皇子——立嫡立长立贤立爱,陛下为何卯劲儿将贵妃台上后位?说不得就是为了给二皇子一个嫡子的身份。
若是京中没有传出皇长子顶撞嫡母的消息,他们或许还会犹豫一下。可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皇长子便已经失了继承大统的先机——除非他天赋异禀,日后能建立不是功勋,为了江山稳固,陛下不得不将皇位交给他。不过就上书房的师父们暗中给出的点评,这个可能性已是无限被缩小,大伙儿的目光自然将他略过,暗暗都盯在了二皇子身上。
这不就是“子凭母贵,母凭子贵”的真实写照么?能混到实差高位的朝臣都不是僵硬呆板的,綦烨昭是个强势的皇帝,与他对着干没好处。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好好接受,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才是关键。
陆清浅听他信誓旦旦,一行泪突然滑落,却笑的无比灿烂:“哪怕您这话是哄我的,我也记在心里了。”
“傻姑娘。”綦烨昭叹道:“你只需牢牢记得,再看我表现就是。”
“我很开心,真的。”陆清浅在他怀里闷笑,又似带着哭腔的抽泣:“我本以为我这一辈就是看着你与别人安好,我只远远儿守着就是了。没想到竟能有一天,你会告诉我,你愿意将我当做你的妻子——便是让我死在这时候,我这辈子也值了。”
“可不许胡说。”綦烨昭怜惜的捂住她的嘴,轻声在她耳边呢喃:“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可得长长久久的陪着我。我心里是再容不下别人了,若是你不在,我就只能空落落的做个行尸走肉——你又于心何忍?”
“好,我不说了。”陆清浅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羞赧的推他一把:“你也别在这儿与我闲话了,赶紧往前头与部族首领们饮宴去,林公公都探头探脑的看了好几回了。”
綦烨昭轻笑一声,替她抚平衣襟上的褶皱,一边调笑道:“林福顺什么没看过没听过,你在意他作甚?”
“你赶紧去吧!”陆清浅恨恨拍他,直到他大笑着出了帐篷,才收敛笑意的将下人都支出去,只说要继续抄经,任何人不得打扰。
白纸铺开,狼毫笔上舔了墨。她却并未落笔,而是微微垂眸,在心中呼唤瑞秋。
“觉得厌烦了?”瑞秋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情绪,用她惯有的冷静声音说道:“演了这么多年的知心人解语花,终于成了他心中真爱,难道不应该很有成就感?”
“成就感当然有,不过厌倦了也确实。”陆清浅轻声道:“可惜我不耐烦参政,更不想把自己活成武则天大传,不然现在就该请他中风偏瘫去。”
“那你想怎么做?”瑞秋静静问道。
“再生个孩子吧。”陆清浅显然已经是想好了:“双胞胎也行,只要我身体能负担。”
“你的身体当然没问题。”瑞秋小姐认真问道:“可是为他生孩子——你真的愿意吗?”
“相比和他虚以委蛇,怀孕生子大概更轻松一些?”陆清浅无所谓道:“反正有你在,我也不用担心什么明枪暗箭,正好可以腾出空来吃瓜看戏。”
“那就这么办吧。”一枚药丸落在陆清浅手里,瑞秋轻轻的说:“今晚好好表现,龙凤胎可是很讨喜的。”
“只是……”
“什么?”
“不,没什么。”陆清浅张口将药丸子咽下,切断了和瑞秋的联系。
药植师系统自动关闭,瑞秋小姐在空旷的次元实验室里自言自语,声音中透出三分凉薄四分自嘲:“你猜的没错啊,我搜集龙气不断升级,就是为了完成自我。可是就算我成功了,也依旧不会背叛你啊。”
我只是会,爱你,罢了。
陆清浅近乎狼狈的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白玉纸上重重的墨迹触目惊心。她从未想过瑞秋会对她生出别样的感情——哪怕她们一直是最亲近的人。
是什么时候发现端倪的呢?大约是她无数次违背公约纵容甚至鼓动她灭杀了綦烨昭和一切敢给她找麻烦的女人们,还是她越发主动的闲聊与试探?智能管家是不会有自己的小秘密的,可是她宁愿自己从未发现,瑞秋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她曾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她并不在乎异样眼光,可是这一回,她可耻的退却了。
罢了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陆清浅打点起精神收拾仪容,将废了的宣纸撕碎扔进废纸筐中。不远处篝火已经点燃,欢快的歌唱声隐约传来,又是一个美好热烈的夜晚。
及西巡的车驾回到京城,陆清浅不出意外的病倒了。怏怏无力的躺在陛下的怀里,綦烨昭急的鼻尖冒汗,顾不得让刘御医行礼,只紧紧盯着他搭在贵妃腕上的手指,生怕他说出什么可怖的话来。
刘御医左手右手的倒腾了一会儿,有些迟疑的禀告:“看娘娘的脉象,似乎有些忧思过度和脾胃不和。只是……”
“只是什么?”綦烨昭脸色一黑,几乎飚出杀意来。
刘御医打了个寒颤不敢卖关子,跪下磕了个头轻声道:“娘娘的脉象仿佛是喜脉,只是时日尚浅,微臣也不能完全确认。”
陆清浅愣住了,皇上更是又惊又喜。刘御医只觉得自个儿的脑袋怕是要交代在这里,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娘娘生完二皇子才不过四个月,这般紧凑的怀孕实在是于身子不妥。是以微臣请陛下先莫生长,让娘娘将养一个月,等微臣确诊了再看如何调养。”
一番话仿若当头棒喝,綦烨昭愣在了当场。他珍而重之的搂紧了陆清浅,目光逼视刘御医:“你给朕说明白些?朕似乎听的不是很懂?”
刘御医重重磕头:“娘娘此时怀孕的确是太过勉强了,微臣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娘娘撑不住,滑胎伤了身子,更怕娘娘撑到最后,虽是勉强诞下子嗣,自个儿却有性命之忧。”
一个重锤砸在綦烨昭的心上,皇帝陛下咬着牙,紧紧比上双眼,过了许久才吁出一口气来:“是不是这会儿将孩子——去了,贵妃就不会有事?”
陆清浅用力拉住他的手,哀求的摇了摇头。綦烨昭强硬的不看她,眼睛只盯着刘御医。
好在刘御医并没有犯浑。他摇了摇头道:“一则现在没有确诊,贸然用药恐更伤身,二来娘娘的身体底子不错,再有微臣悉心调养,想来就算孕中出了意外保不住孩子,也能确保娘娘无虞。”
綦烨昭却不满意,归根究底道:“万一她逞强非要生呢?”
“那就是生死有命。”陆清浅突然插嘴,掷地有声道:“我运势向来最好,肯定能保住孩子,也保住我自己的。”
陆清浅的身子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如刘御医所说,生完孩子小半年又怀孕绝对不是最佳时期,她要是还活蹦乱跳健康的不得了,那才是真有问题了。
在綦烨昭的强力高压下,经过小半个月的调养,各式珍贵药材狠命往里砸,贵妃娘娘的身体状况终于稳定下来。皇帝陛下这才松了口气,暗戳戳的张罗着要给她晋位分。
至于李嫔意外小产也好,大皇子冲撞嫡母也罢,甚至苏月婉因此又重病了一回,却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了。陆清浅看着这个男人一半深情一半冷酷的表演,着实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拿精神不济做借口,时不时将他打发到别处去。
太后看贵妃如此娇气本有些气闷,转眼陛下漫不经心的翻了半个月牌子,也算得上雨露均沾,连敬妃都得了几次圣宠,她那一丝丝的意难平又变为满意。更兼贵妃极有眼色的以精力不济为由,将四宝托付在太后宫中照料,穆太后对晋位一事虽未明白支持,但话里话外都透出了默许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