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媛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怒火,最终化作坚定。她点了点头认真道:“女儿知道了,绝不会让她的阴谋得逞的。”
“另外入口的吃食也要经心,什么香囊香粉香薰都别用了,穿戴的收拾衣裳全部用最简单不易做手脚的样式,这后宫的女人啊……”
韩夫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韩昭媛绷紧的心神总算松弛了一些。只是直到母亲出了宫,韩云衣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告诉母亲,太医说她胎像不稳,病灶乃是打小儿受过凉,有些宫寒之兆。
她不记得儿时到底如何受过寒,本想问一问母亲,回头也好对症下药。可惜她被皇贵妃的行径气昏了头,等哭诉完再听了母亲的劝慰指点,时间已经飞逝到了分别的时候,不得不让母亲先行离开。
罢了,再过三日就是中秋宫宴,母亲作为朝廷命妇也要入宫,到时逮着机会再问也不迟。她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垂眸养神,暗暗下定决心,自己定要好好保住这个孩子,绝不能让皇贵妃的阴谋得逞。
她并不知道綦烨昭根本没想过要让她平安生下子嗣,更不知道皇帝陛下对皇贵妃的信任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中秋宫宴前一日,綦烨昭将被折磨的心神俱疲的沈宝林提来如此这般交代过,又亲自去长乐宫里与陆清浅透消息。
“故意冲撞?”陆清浅吓的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毕竟是个皇嗣啊……”
“太医早说过韩昭媛身子有恙,并不适合孕育子嗣,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綦烨昭摇摇头低声道:“被撞早产总比日后生出个残废怪物来侮辱天家颜面要好,至少朕还能给她存一丝颜面。”
陆清浅心里了然,所谓的身体有恙,根本是韩云衣长期用了莲兰香所致,只是这般手段皇帝陛下肯定不会放到明面上爽快承认。綦烨昭见她沉默只当她心生不忍,揉了揉她眉心道:“朕知道你是个心软的,提前告诉你就是怕你明日被吓着。你自个儿且怀着身孕呢,这些琐事不要多想,都是她们的命数罢了。”
陆清浅顺水推舟的应了,她才不管韩云衣与沈宝林的死活。綦烨昭再三提醒她:“明儿你只管晚一步过去,朕会让林福顺先行盯着,不必你亲自处理这糟心事。”
皇帝陛下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儿,那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稳万无一失的。八月十五傍晚时分,陆清浅尚未梳妆打扮完,就听见枇杷大呼小叫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嚷嚷道:“娘娘不好了,沈宝林与韩昭媛在御花园起了冲突,竟是直接将韩昭媛推倒在地狠打了一架,韩昭媛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陆清浅手上动作一顿,微微转过头小声问:“可报与陛下知道了?”
枇杷不疑有他的连连点头:“恰巧林公公在御花园交代些事情,当即就吩咐人将韩昭媛送回明粹宫,沈宝林收押候审,又亲自去请了陛下。估摸着这会儿陛下已经到了明粹宫了。”
“那就去瞧一瞧吧。”陆清浅起身,挥退准备往她发间插金钗的香橙,随意指了件素色的衣裳换上:“你们该准备的都去准备着。中秋宫宴事关重大,无论韩昭媛情形如何,到时候该开宴还是得开起来,咱们分心出了纰漏就不好看了。”
几个大宫女赶紧应诺,留下金橘陪她前往明粹宫,其余人各自忙活不提。陆清浅因有身孕,脚程算是最慢的,等她到明粹宫时,除了太后和皇后外,后宫算得上号的主子都已经到了。
綦烨昭看她进来,额头青筋就是一跳——里屋还燃着莲兰香呢!急忙上前将人拦了,不由分说将她拽到院子里,才有些别扭的小声劝道:“不是叫了你别管么?”
陆清浅看他一眼,又狐疑的看向屋里。綦烨昭干咳一声勉强解释:“那里头埋汰!你怀着身孕呐,去受那晦气干什么?”
皇贵妃娘娘顺从的点点头,随口问道:“那沈宝林呢?”
“打入冷宫听候发落。”綦烨昭牵着她往外走,一直将人送上肩舆才松了口气道:“你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宫宴还得你照看呢。韩昭媛这碍不着你,衣裳首饰只管鲜亮些,陆老夫人她们看着你漂漂亮亮的,心里才能安宁呢。”
“好,我听你的。”陆清浅柔顺的笑笑,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捏:“你安抚好了韩昭媛也快些来陪我,我最不耐烦应对命妇们了。”
“知道知道。”綦烨昭宠溺的拍拍她的胳膊,目送她渐行渐远,才转身进了明粹宫里“主持公道”。韩云衣悲痛欲绝,恨不得让沈宝林立时去死!其余诸妃却是心不在焉,陛下如何护着皇贵妃的样子始终在她们眼前挥之不去。
如陆清浅所说的,中秋宫宴并未因为韩昭媛落胎而受到任何影响,甚至韩夫人直到宴会临近尾声,才逮着机会询问出女儿没有在宴席中路露面。她想了无数种可能,可听到“真相”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捂了嘴找个角落默默掉泪——宫中喜庆容不下哀愁,哪怕她再伤心悲愤,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来。
陆清浅冷眼看着她通红的眼圈儿,转头依旧与母亲说笑。秦氏是个仔细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韩夫人,忍不住多问一句:“她这是怎么了?可是韩昭媛有什么不好?”
陆清浅淡淡的“啊”了一句:“我与您说了您可别外传,陛下觉得韩昭媛身子不好,故意让沈宝林冲撞了她。这会儿一个落胎了在明粹宫里哭,一个已经关进冷宫等待处决了。”
秦氏被这兜头一个炸弹震的懵了许久,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有问题:“你说什么?陛下……?”
“是啊。”陆清浅笑道:“陛下也是好心,毕竟以韩昭媛的情况,真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
她口里说着好心,眼中却一片冰霜。秦氏虽不和妯娌婆母儿媳妇斗,可高门大户出身,有什么是听不明白的?
一时心里又惊又惧,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拉着自个儿姑娘的手,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生怕她也受过这般折磨。
陆清浅赶忙安慰她:“陛下待我自是不同的,如今刘御医并陈太医恨不得直接住在我长乐宫里了,一天三遍的请平安脉,就怕哪儿疏忽了一点子。”
她声音再小了些,与秦氏耳语道:“您是不知道,之前刘御医说我怀这胎与四宝隔的太近了,恐伤了身子,陛下竟是想让我将这胎打了先养身,我在他心里可金贵着呢。”
秦氏忍不住摇头叹气:“我还是觉得当年就该早早儿的把你许出去,无论京中哪家大户,你何须过的这样步步为营?时也命也,如今说这个也没意思了,总归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是。”
陆清浅连忙应了,又与秦氏说了许多四宝的趣事儿,直到陛下过来寻人:“朕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果然是来夫人跟前撒娇了。”
秦氏赶紧起身行礼,綦烨昭竟也回了半礼,拉着陆清浅的手笑道:“若是在寻常人家,朕该称您一句岳母大人了,您到宫里无需拘谨,有什么要的只管让缓缓给您置办。”
秦氏看他凝视陆清浅的眼光中爱意缱绻不似作伪,对女儿的处境才放心了一分,面上依旧谨慎道:“臣妇谢过陛下厚意,然礼不可废,皇贵妃娘娘也需多规劝陛下才是。”
陆清浅的回答是暗暗翻了个白眼,直接靠进綦烨昭怀里捏他胳膊上的软肉。皇帝陛下告饶般冲她讨好的笑笑,握住她的手与秦氏告辞:“我带缓缓去给母后敬杯酒,等会再送她过来陪您坐坐。”
看着两人手牵手走远的背影,秦氏小口啜着桂花酒,心中慢慢有了计较。陛下对女儿不说全心全意,至少真心爱宠是有几分的。幸而缓缓并未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的飞蛾扑火,好歹守住了一颗心没有交出去,还能保持着游刃有余的态度将宫权攥在手中。
皇贵妃乃是副后,尤其皇后名存实亡又无子嗣,二皇子的地位等同嫡子。大皇子不孝的名头早就被宣扬出去,也不见陛下阻止和洗白,连上书房的师父们都对他渐渐放弃——想到这里,秦氏心如鼓擂,勉强维持住淡然神情——若是不出什么意外,或者干脆是陛下在几年后出了什么意外,缓缓的太后之位就彻底稳了。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的一个激灵,狠灌了一口桂花酒,依旧压不住脑中疯狂运转:主少国疑,如今二皇子实在太年幼,而幼小代表着夭折的危险。所以至少三五年之内,陛下需得好好的活着,等到二皇子渐渐显出聪慧来——
“阿秦?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自斟自饮?”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遐思,秦氏微微一震,整了整表情端庄微笑:“原来是阿沈。刚刚陛下把缓缓带去敬酒了,我且等着她转回来,好与她继续说说话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当娘的不心疼出嫁的闺女。”齐夫人沈氏与秦氏关系不错,坐下与她闲聊:“不过皇贵妃娘娘是真好命,又得陛下盛宠,又生了二皇子,如今还怀着身孕,可不被陛下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都是她的福气,也是我陆家的造化。”秦氏不动声色的将话题扯开:“上个月你家六姑娘不是嫁给相爷长孙么?小两口的日子过的可还好?”
说到自己亲闺女,齐夫人立时将陆贵妃抛到脑后,开始与秦夫人诉说嫁女儿后的心酸与怀念:“没相中人选时天天着急上火,等订了亲又舍不得了。这一嫁出去,我心里那个空落落的哟——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还债来了才养出这么个小魔星。”
与秦夫人说了一阵心里话,齐夫人又穿花蝴蝶般找别家夫人联络感情去了。陆清浅正好看到这一幕,坐下来笑道:“沈姨还是这么有意思,可见齐大人对她是真挺好的。”
“我倒觉得她说的对,生个女儿就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这辈子让我还债的。”秦夫人笑着轻轻戳她的额头:“你给我自在些,别作妖,安安分分别让家里担心。”
母女俩心照不宣的对视微笑,于不远处的韩夫人看来,却是无比的刺眼。同人不同命,都在后宫都有身孕,凭什么皇贵妃就能春风得意,而她的女儿就要遭受这样的苦难?
这一晚,韩夫人与韩将军抱头痛哭彻夜未眠。他们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与陆清浅之于陆家并不遑多让,虽说韩家底蕴不如陆氏,可一朝天子一朝臣,凭什么自家姑娘要被皇贵妃针对算计,连陛下的怜惜都夺了去?
韩将军更有一番不平——他本是陛下心腹,也曾在战场建立赫赫功勋。自接任陆二老爷当了九门提督,他本以为自己该是简在帝心飞黄腾达的。可无论军营之中还是陛下时不时透露出来的意愿,仿佛陆家始终比他更能耐些,是他仗着陛下心腹的这层关系恶意抢了陆家的官位一样。
他是个颇为高傲的人,否则也养不出韩昭媛这样性格的女儿来。若是真技不如人也就罢了,偏陆家不争不抢做足了谦虚恭顺的模样,倒让他成了那个胜之不武的小人。
他不敢对陛下心生怨怼,所有不满就都冲着陆家去了。哪怕陆清浅当真没对韩昭媛施展任何手段,在他与夫人的固执己见中,依旧将韩云衣今日的局面统统栽在了皇贵妃头上。
綦烨昭冷眼看着他找了陆家上下几回麻烦,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神有问题,这个心腹气量狭隘手段蠢笨,带兵打仗或许是有几分真材实料,可要说在朝为官,是真的差了些脑子和心计。
看在陛下的面子上,陆家稍稍忍了两回。可事不过三,堂堂卫国公府的门庭也不是他一个二品武将可以随意践踏的。自老国公起到如今陆重杨这一代,陆家在大祁朝堂经营了近五十年,关系网不知多雄浑,想发动几个御史给九门提督找麻烦简直不要太轻松。
后宫乃是前朝缩影,无论韩云衣还是陆清浅都得到了消息。韩昭媛还等着陛下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冷一冷皇贵妃,却没想皇贵妃直接让太医署出了诊断,说昭媛娘娘身子骨儿太虚弱,需要静养一年方能好转。
敬事房二话不说的撤了韩云衣的绿头牌子,陛下恍若未察,只是去明粹宫里“安慰”韩昭媛的次数越发少了。
韩云衣一腔愤慨不知如何释怀,偏冷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沈宝林突然身子不适,经太医诊治,竟是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綦烨昭思索了许久,到底看在皇嗣的面子上将她从冷宫迁了出来,关在西夹道的翡怜轩养胎至生产。韩昭媛想着自个儿失去的那个孩子越发悲从中来,竟是伤心过度到病情突然反复,差点儿被大出血夺了性命。
虽有太医将她救了回来,然她的身子骨到底是毁了。太医愁眉苦脸的跪在陛下跟前告罪,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中心不过一句话,韩昭媛这辈子是没法再怀上子嗣了。
皇帝陛下沉默许久,方长叹一声道:“莫要告诉昭媛,好好为她调理身子吧。”
陆清浅听着明粹宫里传来的消息只觉得有趣,甚至有冲动将莲兰香的秘密透露给韩云衣知晓,看看她会作何反应。不过想到秦氏的“警告”,她好歹是忍住了作妖的冲动,假作关心的赐了一批珍贵药材给韩昭媛,便撂开手任她自生自灭。
沈宝林受够了陛下的恐吓,又经历了冷宫的凄惶,虽是靠着肚子里揣了个娃儿逃出生天,实则眼中早已失了灵光,便是古语所言的“哀莫大于心死”。她也曾想过既无生路,就自戕寻一个痛快,可只有经历后才知道,皇家宫廷有的是手段让她生不如死,偏又不敢死,不能死。
人人道她时运好,连临时调拨来伺候她的小宫女也这么觉得——怪道是被陛下盛宠过的小主,发疯害了韩昭媛,被打入冷宫了还能靠着身孕翻身,简直同戏文演的一样。说不得十个月后她平安生下个儿子,再得陛下恩宠也不是全无可能的事儿啊。
唯有她心中荒芜一片,嘲讽着影视剧里跨越时空的互相吸引和刻骨铭心的爱都是胡吣。她偶尔也会幻想哪日突然醒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她依旧在那个并不算太和睦的四人寝室里住着,每日赶场一样跑遍校园上大课,间或打望广播系的帅哥,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美好时光。
因皇贵妃的强势,后宫中难得的安分又安静。毕竟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无论是位份高如韩昭媛还是盛宠不断如沈宝林都轻易折了进去,她们自没有那个底气再往陛下跟前凑。
綦烨昭发现自己“被”偶遇的频率大大减少,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松口气。只他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就被刘御医当头一棒打的眼冒金星,恨不得拉着御医的领子咆哮:“你说什么?!你给朕再说一遍?!皇贵妃怀的是双胎?”
刘御医硬着头皮应道:“微臣有八分把握,皇贵妃怀的应该是双胎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