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是个爽利人，闻言再不迟疑，俯身行礼谢恩：“臣妇就多谢陛下恩典了。”
“是我该谢谢您才对。”綦烨昭真诚笑道：“缓缓是我的妻子，四宝和小五小六是我亲生的儿子姑娘，我照顾他们是理所应当的。可这会儿开年事忙，我是真无暇顾及周全，若是能有您的帮扶，我在前头也能安生些。”
“小五小六是怎么回事？”陆清浅突然歪楼：“这是顺着四宝下来的么？”
秦夫人也知道“四宝”这小名儿出处，闻言不禁一愣，颇有些头痛的看隔间探头探脑的三只猫儿——这一屋子人除了她，怎么就没一个靠谱的呢？！
第67章 大皇子（二合一）
陆夫人应下在宫中暂住照料陆清浅, 却并不是立时就能住下，总得先回家中安排妥当, 与夫婿公婆报过平安再来。
老国公夫人听过陛下的安排后连连点头：“缓缓一个人在宫里多难过？既是陛下有心, 你是该应承下来。府上的事儿不用你管，你只管将我的乖孙女儿照顾妥当就是。”
老国公还有些犹豫：“这样是不是圣宠太过了……”
“嗐, 管它过不过, 就算别人看不得又怎样？了不起让御史台上几个说闲话的折子。”老太太霸气四射的甩手：“这些虚名算得了什么？和咱们缓缓安心坐月子比起来, 你说, 算得了什么？！”
“是是是, 算不得什么。我也没说不让去啊。”老国公秒怂, 扒拉着稀疏花白的胡须小声抱怨：“我这不是怕给缓缓惹麻烦么？”
“父亲就放心吧, 依媳妇在宫中所见, 陛下是真心待缓缓好，也是真心愿意给她圣宠的。”秦氏忍笑劝道：“皇上亲口说了，他今日已经在朝堂上宣布要立咱们缓缓为后，总归看不惯的也不在乎我进宫这一件，反倒是有心讨好的, 只怕还会帮着造势说好话呢。”
“皇上真说了？”老太太的消息比老公爷略滞后些, 闻言呆了一呆：“那咱们家岂不是——”
“没错，咱们家就是后族外戚了。”老爷子隐晦的翻了个白眼：“所以才要低调些么, 你就忘了穆太后与陛下关系越发生分, 里头有多少是穆家人闹出来的？”
“呸你个糟老头子，咱们家的子孙是穆家那群人能比的么？”老太太一点儿不给当朝超品国公爷面子，横了老公爷一眼：“穆家那一个两个傻的见天儿找麻烦, 皇上不烦了才怪！咱们家的孩子可是功劳上缴不要名声不要官位，皇帝只会对缓缓更好，绝不会对缓缓有意见！”
反正陆家在先帝手里位极人臣，也该歇一歇脚沉淀一段时间，大可以等新帝登基后再走上更高更远的位置。老国公和两位陆老爷对视一眼点点头道：“那我再修书一封，给老大老二和老四紧紧弦。”
“你们男人心里有数就行。”老夫人不在意的摆摆手，转头继续与秦氏商量：“家里要给缓缓准备些什么好？她在宫里说是吃穿不愁，可哪里有家里的东西贴心？你先和你嫂子去盘一盘库房账册，有她用得着的都给她带上，我也翻翻我的私库去。”
秦氏一点儿不推脱，爽快的应了句好，挽着宋氏的胳膊当真将账册摆出来一件件审过。摆件字画这些华而不实的也就罢了，银票先整理个十万以备不时之需，另有燕窝老参雪莲这些珍贵的滋补药品，全被妯娌俩眼睛都不眨的取了出来准备带走。
要说家中偏颇外嫁的闺女到这种地步，十有**会埋下家宅不和的隐患。偏下一辈媳妇里头唯有陆重杨的妻子常氏在京中，其余都跟着夫婿天南海北的到处跑。而常氏与陆清浅打闺阁里就是极要好的姐妹，在她心里把小姑子看的比丈夫还重要几分，哪里会生出不平嫉妒的想法？
听说婆母回来一趟是要收拾东西进宫照料陆清浅，常氏心急火燎的先往厨房安排一通，顾不上衣袖还沾着烟灰柴屑的过来央求：“我炖了妹妹最爱的两色汤品，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好歹甜甜她的嘴，您等会儿别嫌麻烦，千万帮我带过去。”
常氏的母亲是江南郡人，她自幼跟着学了一手好厨艺，每每都能把陆清浅哄的坠在她身后嫂嫂长嫂嫂短的卖好，就为得她亲自下厨做一顿好吃的。秦氏看她眼圈儿微红，显然是怀念起与陆清浅一块儿玩耍嬉戏说真心话的情谊，哪里会嫌弃她的心意，直点头道：“你做好了用暖壶装着，等我到宫里，你妹子正好能喝一顿。”
陆府上下忙碌的几乎飞起，宫中皇帝陛下也没消停。他正与陆清浅商量道：“你若是觉得夫人进宫小住有些张扬，不如就干脆给后宫妃嫔加恩，让她们的娘家也派人进来见见面吃个饭——时间就定在三日后开始，按照位份顺序一个个来吧。”
陆清浅一听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所谓法不责众，御史台喷陆家一家容易，可要是因为陆家被喷导致朝中所有有闺女在宫中的朝臣都没法进来“探亲”，那就不是他们占理，而是他们要被群起而攻之了。
后宫妃嫔虽然说不上多，但隔天召见一家人的轮下来，等全部走完估计陆清浅的月子也快坐完了。且那时候御史台再有意见，就不叫直言极谏，而是反应弧太慢兼欺“软”怕硬，陛下不问他们罪就不错了。
虽然皇贵妃——现在应该叫准皇后了——不怕麻烦，但是能给陆家少带来些麻烦，她自然是乐意的。綦烨昭见她点头也笑了：“你总是这样通透，朕只需说个一两分，你就能想明白朕的心意。”
“我当然知道你是为我好。”陆清浅轻声应道：“只要不想错了念头，随意琢磨也就明白了。”
“是啊，只要不恶意揣测。”皇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可惜这世上的人啊，就是不乏恶意揣测后再打算‘防患于未然，先下手为强’的了。”
“谁又惹您了？”陆清浅好奇的问：“前朝的大人就算了，若是后宫里哪位妹妹想不开，可要我去教导教导她？”
綦烨昭沉默了许久，直到陆清浅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突然小声道：“你说，我把硕儿过继出去怎么样？”
陆清浅吓了一跳：“好端端的，你把硕儿过继出去干什么？”
“那小子也不知道听了谁的挑唆，总觉得四宝长大了会对他不利，年纪小小的开始在上书房里耍小聪明与朝臣们卖好。”綦烨昭好气又好笑的叹道：“白瞎了宁昭容和玉丫头教他那样久，这人怎么反倒越发拎不清了？”
正因为拎不清又野心勃勃手段拙劣，才可以彻底绝了他今后与四宝争位的可能性啊。陆清浅眨了眨眼好声好气的劝道：“硕儿年纪小，你好好教他就是。你给他身边的人清一清，重新换一批老实忠厚的，慢慢的也就把他带回来了。”
“我只怕他性子孤拐了教不回来。”綦烨昭不做希望的叹道。
“那也得教。”陆清浅难得有几分蛮狠：“正好这一个月我母亲在宫里，你把四宝和猫儿都留下，让硕儿跟在你身边呆着。所谓子不教父子过，把你放在四宝身上的耐心翻一倍的给他，就不信他还不能明白事理。”
她难得显出这样说一不二的神色来，綦烨昭愣了一会儿才无奈道：“别人只巴不得自己生的最受宠，哪有你这样把我往别处推的？”
“又不是把你往哪个女人宫里推。”陆清浅浑不在意的笑道：“我既是要当你的妻子，硕儿便是我的孩子。虽然一视同仁我肯定做不到，但嫡母该尽的责，我也不会逃避。”
她嗤嗤笑道：“当宠妃可以作天作地不管不顾，当皇后可不得贤惠大度温柔体贴？只让我贤惠体贴你去睡别的女人是没可能的，不就只能在子嗣上找补几分？”
“对对对，你永远最懂道理了。”綦烨昭捏了捏她的脸颊，又俯身轻轻吻她的额头，真心诚意叹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朕真心谢谢你。”
“光说不练假把式。”陆清浅皱了皱鼻子道：“你现在就给皇子所下令，让他们把硕儿挪到你乾元宫——不，明光殿去。别的一会儿你出了门给我阳奉阴违忘在脑后，我可上哪儿抓你去。”
“遵皇后娘娘懿旨。”綦烨昭怪模怪样的行了个礼，转头自是全推给倒霉催的林公公：“听见你主子的话了？还不快去？”
林公公其实一脑门子的包，并不知道这位准皇后非要抬举大皇子是几个意思——要表示正室大妇的贤惠也不急在这一时，那不成是她在綦堃硕身边还有后手？
想到这个可能性，林公公缩了缩脖子。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无论陆清浅打的什么主意，他只当个乖乖听话的传声筒就行，决不能被卷入其中。
殊不知陆清浅确实没安好心：自苏月婉下葬后，綦烨昭看似心情好了不少，其实不过是虚假繁荣，没有了自带镇定药剂的四宝和三只猫儿安抚情绪，綦堃硕任何一个举动都很有可能被皇帝无限放大，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虚岁八岁实则刚满六周岁的小男孩儿正是自大又叛逆的时候，恰碰上对他本就不满且存了怀疑的“严父”，两人碰撞出来的火花只会一步步将綦烨昭彻底推出竞争皇位的圈子。只这算计自然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知晓，是以秦氏大包小包的回宫，却听得陛下将四宝放在长乐宫不顾，转头接了大皇子到明光殿，心中又是一阵不安，急忙抓了陆清浅询问：“可是你与陛下起争执让他心生不满了？”
“您就放心吧，是我央了陛下这么做的。”陆清浅好笑的招呼亲妈喝茶，又解释道：“谁让他今日一句招呼都不打的就宣布要立后，复又将您请进宫中？我少不得做点子表面光鲜的动作，好歹看着像当是得起个皇后的样子。”
“那也用不着……”秦氏看看熟睡的四宝，将声音降低几分：“也用不着让大皇子顶了四宝的宠。”
她看看左右，金橘香橙自觉的上外头去忙活，秦氏便捏住陆清浅的耳朵：“别说男人，便是女人也一样，哪个孩子在跟前晃悠的多，感情上也肯定会偏向那个孩子。之前你能晃的陛下日日将四宝带在身边，怎么这会儿就犯浑呢？”
陆清浅一壁将自己的耳垂从亲妈手上解救出来，一壁神秘的笑笑：“您就信我吧。我实话和您说，陛下觉得大皇子有了野心，想要把他出继出去。”
“这不是……”挺好么？
“他现在虽是这般想法，但到底还没下定决心。”陆清浅意有所指道：“皇子所的师父不是傻的，自然知道疏不间亲，就算告状也只是十分说出三分来。可光是这样，已经让陛下对大皇子生出不满。你说大皇子真与陛下朝气相处，原形毕露之下，皇上还会迟疑么？”
秦氏看着小女儿脸色依旧苍白，眼中却颇有沧桑，不知是该感慨她成熟还是心疼她经历过的磨砺。一腔担忧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你有把握就行。”
“夺嫡这种事儿啊。”陆清浅摇摇头苦笑道：“正是因为跟着皇上经历过一回，我才迫不及待的要给四宝一个稳固的地位。硕儿不是个坏孩子，可他占了这个年长，我就不得不防着他，想法儿的将他踢出去。”
无论在皇家还是高门大户里，庶长子始终是个特殊的存在。綦堃硕能干不能干的都是麻烦，而陆清浅向来最讨厌麻烦。
将他过继出去，给一个亲王头衔，不伤及性命还能保住富贵荣华，对于夺嫡战败者来说无疑是个不错的结局。至于这条路是不是綦堃硕自己的选择，陆清浅却不会在意，总归这是她能够给出的最优待的条件了。
看母亲似乎还有些忧虑，陆清浅索性转了话题：“陛下让我下懿旨给京中的后妃母家，让她们从三日后开始轮流进宫探望自家闺女，也算是给咱们遮掩一二。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下懿旨呢，您快帮我拟个草稿，我好让女官誊抄了明日赶早发出去。”
“少胡说八道。”秦氏被她逗乐了：“你又不是没有专门起草懿旨的女官，凭什么使唤起你娘我来了？去去去边儿去，我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呢。”
说着又想起来：“你嫂嫂给你做了汤，你赶紧拿去喝，最好一滴都不剩的全部喝完。”
准皇后娘娘看着两大壶满满当当的汤水苦了脸，然在亲妈的瞪视下，她不得不乖乖端着碗一口口喝下去。好在常氏做的汤是真合她胃口，秦氏也没有真要撑死自己闺女的打算。看她吃的差不多，秦氏便让人把剩下的放到小厨房里热着，自己则伺候她漱口洗脸，扶着她慢慢躺下。
虽是有瑞秋大人各种升级版药丸子的辅助，陆清浅今日依旧累得够呛，脑袋才沾着枕头边睡熟了。刘御医掐着点儿过来给准皇后把脉，又有医女轻轻揭开被褥看下头有没有崩漏，显然是被陛下反复交代过，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秦氏看他们照应的周全，心里也不那么揪着了，索性去隔间摆弄小外孙和小外孙女。新生的龙凤胎各自在小摇篮里安睡，四宝却和三只猫儿挤在一张大床上，四个小家伙胳膊腿儿随意靠放，倒真和亲兄弟姐妹一般。
长乐宫中自是一片安生，明光殿里却是有些乱套。綦烨昭当皇子时便算是兄弟几个里头最聪明能干的，又有四宝这个小机灵鬼珠玉在前，是以看着背个书文都断断续续的大皇子，他自然就没了好脸色。
想到陆清浅的再三交代，他努力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慈爱”的微笑：“你背的还算不错，只是太过生疏，不如多用心抄写几遍，等明儿再背诵就能流利顺畅了。”
他挥手让女官拿来纸笔，一边耐心道：“正好朕也要批折子，不如咱俩一块儿用功如何？”
綦堃硕第一次被亲爹这样和气包容的对待，怎么会说个不字？小孩子的小脑袋点的仿佛鸡啄米，看的皇帝陛下一笑，莫名觉得陆清浅说的没错——只要他亲自来教，总能把这孩子教好的。
可是接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太高估这个孩子的专注力了。大皇子抄书抄了两页，握笔的姿势开始慢慢变形。先是手肘垂了下来，接着整个人越趴越近，最后恨不得贴在书案上抄写。
一旁的女官看着皇上的眼色急忙出言提醒，可綦堃硕直起身子没一刻钟，又变回那般没骨头的疲懒相。多说了几回，他倒是烦了，索性搁了笔可怜兮兮的冲綦烨昭告饶：“儿臣的胳膊疼，可以歇息一会儿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