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婉得了王爷的警告,不敢给陆清浅找麻烦,而陆侧妃更不会故意撩拨她。洛宁瑶有女万事足,从来都安分守己低调沉默,年岁不轻芳华不再无宠无子的妾室们更是毫无存在感。以至于每日早上大家只能枯坐一阵,再各自散去了事。
綦烨昭并不知后院氛围正变得奇怪,他一门心的想着周丽贞能给自己添个儿子,也算弥补了短板——六位王爷唯有他一人至今无子,而他已是年近而立的岁数,心里怎么可能不着急?
穆慧妃明里暗里不知提了多少次,就差亲自给他寻几个好生养的姑娘放进王府,尽快给他开枝散叶。綦烨昭有时也忍不住想,干脆多纳几个侍妾,先将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只是每回一提,苏月婉必要眼泪汪汪,最后便不了了之作罢。
想想王府已有五年没见着新面孔,老人们年岁蹉跎,也一直不开怀,綦烨昭的压力也是一日大过一日。这回周丽贞总算传出好消息,睿王爷与穆慧妃都喜不自胜,更少不得将人护周全,绝不能让这个孩子出什么闪失。
苏月婉心中不忿,却明白子嗣问题容不得她小性儿,只心情是怎么都好不起来。綦烨昭倒不怪她,但也不想对着她一张愁容看,是以除了夜里,他去守心院的时间便越发少了。
这日他陪着周丽贞用过午膳,见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前院又没什么要务需他赶去处理,干脆带着林公公一块儿顺着林荫小道往后花园去散散。
说起来舒云轩的位置在府中乃是除了正院外最好的一处,虽然屋舍比之悦薇轩的格局要略小些,观景却更方便。左手边是荷花池,往后就是后花园,右手的听雨阁正空着,也没人扰了清净。
綦烨昭走在茂密的葡萄藤下,踏着青石板路,看着洒落在地的斑驳光芒,心中是说不上的平静安宁。有悠扬的乐声随着清风传来,他忍不住驻足凝神听着,直到一曲作罢,才问一旁的林公公:“这是武侍妾在弹琴?”
虽是问句,他语气却肯定。林公公点了点头道:“逢天气好时,武侍妾便会在荷花池边的风阅亭操琴,想来今日正好这时候来了。”
綦烨昭“嗯”了一句,并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拐了个方向:“去明雅轩坐坐吧。”
林公公赶紧跟上,心里却有些琢磨不透这位主子的意思。武侍妾是六年前穆慧妃赐下的丫头,虽只是个宫女,却被教养的极好,不仅容貌秀气端庄,还善歌舞与茶道。她曾得过一阵子时间的圣宠,还为王爷生下了男嗣,若非那孩子意外夭折,说不得就要母凭子贵,在后院里一步登天。
可惜那孩子被王妃抱去养了不到一个月,便染上风寒去了。武侍妾伤心之下全无分寸,竟是跑到守心院破口大骂痛哭流涕,反倒召来王爷的厌弃,从此便失了宠爱。
其实当年的事实如何,无论王妃是不是故意,都少不得一个看护不利的罪过。然是王爷对王妃袒护的紧,却将一腔烦闷恼怒都洒在了才经历丧子之痛的武盈袖身上。
若说綦烨昭当真一点儿不怀疑,一点儿不悔恨,那是绝不可能的。他依旧记得武侍妾的风采,记得她巧笑倩兮轻歌曼舞的样子,更记得那白白胖胖的小子。武盈袖无辜,孩子更无辜,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敢去触碰,只能假作忘怀,将人从眼前脑中彻底驱逐。
直到进了明雅轩,林公公才松了口气,觉得王爷周身压抑的气息渐渐散去。依旧阻了前院下人进去通报,綦烨昭径自走进内院,却发现里头安安静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有个眼生的丫头靠着门框打瞌睡,林公公略想了想,正是上回差点儿被扫去澄辉院的白芍姑娘。她也算是交了好运,被陆清浅改了个枇杷的名儿,提上来当了一等丫鬟。只不如金橘和香橙得用,除了管着侧妃娘娘的针线,偶尔还得做点子看门的小事儿。
见王爷过来,枇杷好悬没一脑袋撞在门框上,忙行蹲礼脆声请安。
綦烨昭随意摆手让她起来:“你们侧妃呢?”
“王妃在侧间呢。”枇杷是个圆脸儿爱笑的小胖丫头,打起帘子请王爷进去:“刚刚听金橘姐姐说,侧妃要抄经,不让人打扰,便派我在外头守着。”
綦烨昭也想起来了,陆清浅才入府没多久便管他要了不少好纸好墨并许多经书,说是喜欢读佛经,平日里会抄经静心,这样看来倒不是谎话。
他慢慢走进去,陆清浅已经听见动静出来与他见礼——今日的侧妃娘娘只穿了一身浅灰色的窄袖长袍,头发简单的挽了个髻,脸上一点脂粉也无,素清汤挂面一般,唯独身上带着一抹淡淡檀香味,端的沁人心脾。
书桌上的宣纸厚厚一沓,墨迹深浅不一,显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上头一个个蝇头小楷透着安宁平静的气息,綦烨昭翻了两页点点头:“你是真下了功夫的。”
“打发时间罢了。”陆清浅笑起来,仿佛拨动了空气中的涟漪,原本沉静的氛围带出了些许活泼:“王爷怎么想到来我这儿走走?可是有什么好事儿要与我说?”
“你想得美,哪儿能天天有好事儿。岂不知世间不得意十之八九,当谁都和你一样傻乐么?”
“我哪里傻乐啦。”陆清浅扭着身子不依:“王爷您就是太闷了,明明时光静好却不知道享受,非要把自己憋的一心苦闷去。”
綦烨昭听她抱怨也不恼,只伸手掐她的脸蛋儿:“小丫头净瞎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苦闷了?”
陆清浅拍开他的手做了个鬼脸:“虽是没在脸上写‘不开心’三个字,可您这满身的疲倦无奈,但凡用心些都看的明白,您糊弄的谁去啊。”
她反手去捏綦烨昭的手,巧笑道:“于国,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喜迎丰收,难道不是好时光?于家,您妻妾和睦又即将有子嗣降生,可不得心生欢喜志得意满?我要是您啊,非得闹的周围所有人都跟着开心起来,说不得还要出去骑马打猎放纸鸢,才不闷头想烦心事儿呢。”
她噼里啪啦叨念一阵,綦烨昭心头却是豁然开朗——所谓庸人自扰,他心中无奈的皆是他无法自主的事儿,想再多也并无用处。与其将这烦闷情绪带出来,还不如打点起精神快活些,毕竟无论何人,都宁愿选择与开心快活的人相处,而不是往愁眉苦脸的人跟前凑。
“不错不错,就该现在这样,虽然没笑,但好歹是开怀了。”陆清浅故作欣慰老成的表情道,极大胆的主动靠进他怀里,仰着头看他:“妾哄得王爷开心,您可给我个什么赏赐好?”
“原来你却是哄我的。”綦烨昭忍着笑瞪眼:“本王没治你的罪便是宽宥,你竟然还敢讨赏?”
陆清浅又笑,轻轻拉他的袖子软语讨好道:“好王爷,求求您了,帮我抄一篇心经好不好?”
《心经》全文不过五十四句话,加起来二百六十字,要抄一遍并不费事儿。只綦烨昭有些不解:“为何非要我抄的?”
“反正是有用啦。”陆清浅嘟着嘴转身不看他:“就这么个小忙都不肯帮我,王爷可真小气。”
綦烨昭被她的小女儿姿态逗笑,将人掰过来再捏一把她的小脸儿,才铺开宣纸提笔书写:“好好好,你既说要,我给你抄便是。”
他笔走游龙,一篇正楷写就的《心经》没一会儿便得了。看着陆清浅视若珍宝的收好,心里却想着回头让林公公找香橙打探打探,看这妮子到底要作什么妖。
第15章 争宠
陆清浅缩在院子里折腾了近两个月时间,总算将一件绣品做出了模样。香橙看着白娟上笔画银钩啧啧称奇:“竟是能用绣线将笔墨纹在绣布上,主子您是怎么想出这种法子的?”
侧妃娘娘这会儿正揉着额头闭目养神。虽然只是将綦烨昭的手书临摹后以黑色丝线填充,但为了表现出笔墨浓淡的转变,她可生生用了深浅粗细不一的六种绣线,看的眼睛都花了。更不要说笔锋力度不同,所需的针法也需时时刻刻变化,小小一张绢布上二百来个字,不知花了她多少工夫才做到尽善尽美。
也难怪《红楼梦》里写一件慧纹摆件竟是要天价的,陆清浅揉了把脸开始胡诌:“非是我想出来,而是忘了何时听哪家的绣娘说起过,不知是苏杭还是金陵,有一家姓顾的人以半绣半绘、画绣结合的法子,将历代名画中的山水花鸟人物作为蓝本,制出了极绚丽生动的绣品。我之前与慧妃娘娘闲聊,听她提起过《心经》,便打算用这法子做个小炕屏进上。原以为这事儿简单,哪里料到如此复杂——半年以内,我是绝不会再动针线了。”
金橘听的嗤嗤直笑。她最明白陆清浅绣活功底不错,却并不是个有耐性的,这回能坐住两个月简直是奇迹。香橙也忍俊不禁:“合着您以前也没摆弄过,这会儿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咯。”
“莫说了莫说了,我头疼。”陆清浅耍赖的捂着脑袋:“你们快去找人帮我寻来上好的金丝楠木装好,我得空请王爷替我递上去。”
“可见你是唯有要用着我的时候才能想起我来。”綦烨昭的声音在院子外头响起,显见是听到她们说话了。陆清赶紧趿了绣花鞋站起来行礼,嘟着嘴抱怨道:“王爷总是这般不让人通传便进来,也不怕哪天将我吓坏了。”
睿王爷早听说陆清浅在做个绣活儿,得知今日能完工,刻意赶着点儿过来看的。拿起桌上的绢布瞧瞧,果然是极为精巧。他赞赏的点头:“倒没白瞎了我的字。”
陆清浅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显然是不怎么服气。綦烨昭只觉得她生动又可爱,笑着招了林公公上前吩咐道:“你亲自去盯着,一定做个雅致的插屏来,别浪费了侧妃的一番辛劳。”
林公公躬身应了,陆清浅才笑嘻嘻的给他斟茶:“王爷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我才往厨房里点了菜,都是要的甜汤甜品,只怕您又得吃不惯了。”
綦烨昭能说自己就是来蹭饭的么?他愁眉苦脸的摸了摸下巴:“你是不知道,周庶妃这阵子只吃酸的,什么腌豆角醋溜白菜,本王陪她用膳都快把牙给酸倒了。听说她今日又点了酸黄瓜,本王可不是掩面就逃,却忘了你也不是个好的,见天儿只知道吃甜食。”
陆清浅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句,却是没说让人去改菜单。有这四个来月的相处,她怎么也该发现綦烨昭并不讨厌吃甜了,只不把话挑明,当做是两人间的默契。
綦烨昭极满意她这样知分寸不多嘴,神情更柔和了些,主动挑起话头问道:“你怎的好端端想起了要给母妃做炕屏?”
“慧妃娘娘对我多好呀,我又没什么好回报她的。”陆清浅说的认真,然媚眼儿一转,偏露出几分狡黠笑意:“再者说啦,您就不兴我在她面前争个宠么?两位庶妃可都有子嗣呐,我这侧妃可不能落后了去。”
“这叫哪门子的争宠?”綦烨昭哭笑不得,恨恨的拧她的脸:“要争宠也在爷跟前争宠,和母妃有什么相干的?”
侧妃娘娘笑笑,并不搭她的话茬,反而问起了周庶妃的事儿:“虽说酸男辣女,她爱吃口酸的挺好,但我记得书上说过,用多了腌制的点心菜肴容易败胃口。您可别一心顺着她,平时多让秦太医跑两趟,嘱咐她好好养着,将来也能母子平安。”
“我知道了。”綦烨昭点点头,心中说不上是感动还是酸楚,这原本是苏月婉该交代的事情,可在正妃娘娘眼里,大约她不克扣了周丽贞的吃穿用度,就已经尽了当大妇和嫡母的职责。
反倒是陆清浅年纪小小,却比后院这些人加起来更操心些。她从不往周庶妃跟前凑,每回都只交代他,显然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打心眼里的关心周丽贞肚子里的孩子。
屋里一时静谧,却并不显得冷清。明雅轩里里外外种了各色花木,这阵子腊梅花开的正好,香味漫的整个屋子里都是。
綦烨昭躺在摇椅上,阳光从窗外落进来,晃的他有些睁不开眼。陆清浅坐在他对面,撑着脑袋看他,脸上带着暖暖的笑意。睿王爷慢慢垂下眸子,心中越发宁静,竟是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陆侧妃也没料到他能这样就睡着,一面拣了条薄被亲手为他盖上,一面哭笑不得的小声问林公公:“王爷最近很累么?”
林公公心有戚戚的点头:“何止是累?临近年末本就事儿最多,陛下又多压了好几桩麻烦差使在王爷头上。大约得一直到封笔过年,王爷才能略闲下来。”
陆清浅点了点头,并不再多问,只将窗户关上些,免得吹的綦烨昭头疼。而她自己则从书架上随意挑了本佛经,依旧坐回桌边默诵。
睿王爷并未睡太久,不过是打个盹,小半个时辰后便醒了瞌睡。脑子里是是少有的清明,他有些不舍的睁开眼,却恍惚看到天际有仙妃临凡,冲他笑的极柔和。
再定睛一瞧,才发现是陆清浅放下手里的书,正浅笑着望着他。小姑娘今日梳的是个飞仙髻,月牙白的薄袄外披了个绣银丝的浅杏色褙子,巧笑情兮正如神仙妃子一般。
“王爷可醒过神了?咱们快去用膳吧。”侧妃娘娘眉眼飞扬,少了几分仙气,却多了些灵动。她娇俏道:“金橘早领了午膳领来,冬天饭菜冷的快,再热一回却是没味儿了。”
綦烨昭从善如流,就着她的手喝了口茶水,牵了她往前头去吃午饭。两人不时打趣两句,氛围说不出的温馨自在,让他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触来。
只他临走之前,却是不怀好意的又“坑”了陆清浅一把,气的她直跳脚。睿王爷大言不惭道:“本王替你张罗炕屏镜框讨好母妃去,你总得给点儿好处吧?我也不要别的,你自己抄了《心经》原样儿给我再绣一个,我便算你过关了。”
眼看陆清浅目瞪口呆似要发飙,綦烨昭赶紧带着林公公撤了,嘴角的笑意却是如何都压抑不住——逗弄这向来镇定的可人儿发脾气,还真是件极有趣的事。
林公公心中想的却是,王爷已经许久没有和王妃一块儿对坐用膳,或是静静谈心了。这两个月他宁愿躲在树后听武侍妾弹琴消磨时间,也不在白天踏入守心院,也不知王妃娘娘还能耐得住多久。
苏月婉是真的慌了。哪怕她每月仍占了一半儿的侍寝,可听到下人回报綦烨昭去了舒云轩,或是在明雅轩小坐,心里便忍不住噗通噗通跳的厉害。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綦烨昭一没少了她的恩宠,二没夺了她的权柄,府中上下依旧对她敬畏,可唯有她知道,什么重要的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本该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两口子之间有了隔阂。綦烨昭不想听她哭泣抱怨,而她越发惶恐无助,想要抓住一颗救命稻草。这日又听说王爷出得明雅轩时心情大好,还让特意让林公公为陆侧妃办事儿,苏月婉便再也坐不住,换了身亮丽的衣裳,细细描画了妆容,起身往澄辉院去“争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