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的是,在大家都认认真真玩儿决斗的时候,安怀袖认认真真在玩儿查案,看出了尸体不是李承运,跑来问她真的李承运到哪儿去了。
到时候她该怎么搪塞过去?
今日柔然使者进城,明日景元帝就大摆筵席,届时四品以上官员纷纷出席,安怀袖却独独告了病假来见她?
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见面,摆明了是不想让别的官员知道他来见她,不想留下话柄免得有心人也将他手里正处置的案子怀疑到她的头上,与此同时,也不想让她就这么搪塞过去。
怎么办?锦笙拧眉,看着自己手中的回帖,陷入了沉思。
“阿笙,不如你将此事禀知太子爷或者是安丞相,让他们来帮你管好安大人?”云书建议道。
锦笙一怔,竟觉得“太子爷”这三个字好久没有听到了。
此时她才恍然,她竟真的将自己关在门里整整五日,而这五日,太子爷也没有来找过她。当真从了她的愿,让她多静几天。
她无声吁了口气,缓缓摇头,“不必了,明日大宴,爹一定顾不上别的事。哥哥选在明日就是为了避开别的官员。且若是让爹来说教,哥哥一定更加疑惑,更想要刨根究底。”
“那……”云书觉得有些奇怪,“太子爷呢?你为何不说太子爷?”
锦笙将回帖拿给她,“让人送去丞相府罢。我大概知道怎么应对了。”
云书斟酌着接下回帖,匪夷所思她竟一个字不提太子爷,思忖了片刻,她咽下了想要关切询问的话。
也好,再也绝口不提也好。
第107章 锦·忽悠·机智得一痞·笙
景元帝大摆筵席款待柔然使臣这日, 刑部侍郎特意告了个病假, 锦笙也早早地在风月楼里定好了雅间, 摆好了酒菜。
安怀袖敲了门后, 见锦笙正倚着窗边, 一只手闲闲地抓着一壶酒, 对着嘴小口小口地灌着, 他稍一拱手施礼,“锦兄久等了,刚回了趟家, 将朝服换了,耽搁了些时间。”
“不久,我也是刚到。你来得时辰刚好。”锦笙放下酒壶, 也冲他回了一个拱手礼, 微笑道,“坐罢, 这里都是自己人。”
安怀袖与她对坐, 思忖了下, 拿起桌案边的酒壶, 给自己倒了一杯, 再给她斟满一杯, 然后举杯道,“今日我要问的,或许会唐突了锦兄, 先在此赔罪, 还望锦兄配合,勿要怪我。”
锦笙赶忙举杯,“能帮上安兄的忙是我的荣幸……”这么文绉绉地她实在膈应,一顿,她偏头道,“咱们也不必这么你来我往地问候礼数了,有什么要说的,这杯酒之后,敞开了说罢。”
语毕,她先一饮而尽,安怀袖亦是随着她一饮而尽。
安怀袖果然不再拖沓客套,放下酒杯后,开门见山,“我这次约阿笙见面,是想问问关于前兵部侍郎李承运的案子。阿笙应该也听说了,前几日李承运在官道上无故被杀之事?”
“满大街都在传,我当然知道。”锦笙笑道。
“那阿笙可知道,”安怀袖凝眸看她,“那具尸体,并不是李承运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锦笙笑得更灿烂,“既然不是李承运,那这个人是谁?为何要顶替李承运去死?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个人不是李承运?真正的李承运又到哪里去了?”
她一口气问完了他所有想问的,倒让他怔了一怔,随即恢复神色,仔细揣摩着她的表情,道,“这个人是谁,刑部还在调查之中。想来是有人要保下李承运的命,才刻意找了个替死鬼想要蒙混过关。尸体的脸部被划伤数道,又被扔进水中浸泡过,面目全非,歹徒想要混淆视听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安大哥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找到真正的李承运?”锦笙故作不解。
安怀袖墨眉微蹙,“我来找你,是想问你,这件事,是不是天枢阁做的?我当你是好友,所以才直言相问,希望你不要骗我。”
果然不是按照常理混官场的主儿,过于清廉正直,过于赤诚忠心,没有点防人之心。
锦笙摇头,已经料到他撑不过三句就会坦言相问,叹了口气,她反其道而行之,问道,“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安怀袖凝视着她,缓缓点头。
“一,你们刑部为什么会接手大理寺的案子?这么大的案子到了刑部,为何这新来的尚书大人不亲自受理?”锦笙从容地将桌上所有的杯子都翻起来,挨个儿斟满酒。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安怀袖看着她斟酒的动作,“这个案子是个麻烦,别人推脱不及。”
“知道是麻烦还接,我夸你一句缺心眼儿不过分罢。”锦笙笑,“你知道麻烦在何处吗?”
“李承运已经官拜三品还遭人官道截杀,杀他的人必定大有来头,若是真的查清了真相,或许不仅不能将此人缉拿归案,还会得罪此人,自身难保。但若是查不清真相,这么大的案子没有个水落石出,陛下定会怪罪。”安怀袖眉间皱得更紧。
锦笙将酒杯依次排开,递给他一杯,示意他喝,而后道,“错了。”
她拿手指点上第一杯酒,“或许大理寺卿是这么想的,”又点上第二杯酒,“刑部尚书也是这么想的,”继而点上第三杯酒,“所有人也都是这么想的,等着看你的笑话。”
她拿回安怀袖的杯子,指着他的空杯子道,“但你不能这么想。因为——别人的杯子里都有酒,你的杯子里却没酒。”
“什么意思?”安怀袖皱紧眉头,不太明白。
锦笙从容一笑道,“是你买.凶在官道截杀的李承运吗?”
安怀袖当即摇头,“当然不是!难道不是你派……”
没等他说完,锦笙便将空杯子翻过来给他看,“对啊,人不是你杀的,你不必心虚。你的杯子里又没有酒,清清白白,可等着看你笑话的人杯子里都有酒啊。”
安怀袖似有所顿悟,恍然明白过来,却又蹙眉,“你是在暗示我,是他们买通天枢阁杀的李承运?是谁?”
他恍惚想通了些,锦笙是在用杯子里的酒比喻买.凶杀人这件事。没有酒,就是没有买.凶。
锦笙却摇头,纠正他,“不,你先牢牢记住,天枢阁和这件事没有关系。”顿了顿,她继续道,“你不管买.凶杀人的是谁,总之,这些人的杯子里都有酒,杯子里有酒的人把案子推给了你,然后抄着手在一边儿看你的笑话,作壁上观。”
“可是,就算这群想看我笑话的人是买.凶杀人的歹徒,也不可能全都是啊。”安怀袖狐疑地凝视她,眸中透出迷惘。
锦笙毫不在意地用手从一排酒杯上滑过,气定神闲道,“现在你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你说他们是,他们不就是了?自打他们把案子的受理权从自己的手上推给你,他们的杯子里就斟满酒了。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嫌疑人,都可能买.凶杀人,你说谁可能是,谁就有可能是。”
安怀袖终于明白她什么意思了,心中微有轻蔑和愤懑,他别过眼,“我为何要玩弄权术?又为何要构陷他们?”
“因为他们都等着看你的笑话啊。”锦笙不疾不徐地道,“这并非构陷,因为不是你说谁是买.凶杀人的作案者,谁就一定是。只是可能是。”
安怀袖沉吟思索,想通了她的意图。
锦笙不管他想没想明白,接着解释,“你把矛头对准他们,他们一定会说不是自己杀的人,让你拿出证据来,证据怎么找?现场既然毫无痕迹,那你便只有闯入‘这些买.凶者’的府邸搜查,天翻地覆一顿好搅,总能搜出点儿什么龌龊事儿来,哪怕与你受理的案子无关,也够这些人提心吊胆的。”
她指着那排斟满酒水的杯子,事不关己地道,“最好搜查的时候能带上一两个御史言官,找到点儿什么就往大了说,你看看哪个被搜的不哭着跪着求你放过他们?这种完全不留痕迹根本无从查起的案子,就得拿来这么玩儿。”
“可若是他们反咬一口?”安怀袖虽然不赞成这种歪门邪道,但对她说的这种玩法倒有几分好奇,便挑眉问。
锦笙将第一杯酒推出去一小步,“你是安丞相嫡长子,又是独子,你看哪个不想活的还敢反咬一口?他们不也就是想着你是安丞相之子,才心安理得地把这个案子推给你的吗?你放心,没等你真正带人闯入府邸,他们就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想要主动把案子接回来。刑部尚书你还是不要得罪了,毕竟是直接上司,直接推回给大理寺。烫手山芋一扔,你独善其身。”
安怀袖低头一笑,缓了缓神,静静地抬眸看向锦笙,沉声道,“可……我为何要将案子推回去?我身为刑部侍郎,既然接手了这个案子,就一定会将它查得清清楚楚,就算得罪人,也绝不姑息。”
果然啊果然,锦笙暗叹自己真是把亲哥的心思摸得门儿清,不按照常理闯荡官场的人,就得要逆着来。
她笑了笑,接着道,“我方才只说了第一个问题,还没问完,你稍安勿躁。”
安怀袖沉着气,拧眉看她,静等着她再发问。
“二,你方才猜测说是朝中重臣雇凶杀人,于官道截杀李承运,对吧?”锦笙挑眉笑问。
安怀袖沉吟点头,推测她要说什么,先她一步道,“锦兄不必劝我了,这其中利害关系我已经捉摸得很清楚了,就算背后这个人再如何权势滔天,我也要把他揪出来,绳之以法。我宁可得罪小人,也不会去做小人。”
锦笙闭眼故作高深地摇头,又睁开一只眼偏头看他,笑意盈盈,“错了。”
她将所有杯中的酒水都倒掉,只留了一满杯,继而拿出茶壶,打开茶壶盖。
她指着斟满酒的杯子,“这是李承运,”继而将一个空杯子丢进茶壶,“这是被抛入江河的尸体,”接着又指着另一个空杯子,“这是雇凶杀人的幕后主顾。”
一顿,她抬眸看向安怀袖,“假如你找出了这个幕后主顾,指着江河里捞起来的这具尸体说他买杀手截杀朝中重臣李承运……?”
这次,不需要她解释,安怀袖就已经明白了,他瞳孔微缩,盯着茶壶里的“尸体”,又盯着茶壶外面完好无损的“李承运”。
“明白了吧?”锦笙笑着将那杯“李承运”端起来抿了一口,然后道,“你可以发现这具尸体不是李承运,人家也可以啊。你当场告了他,他当场就可以辩驳,买.凶是买.凶了,可又没杀人,人家有钱买着玩儿不行啊?反正死的又不是李承运,你告他什么?”
“可是,那具尸体也是一条人命,不管他的目的是杀掉李承运还是别的,总归他枉害一条人命,就不能姑息。”安怀袖的眉头越拧越紧,说完之后大灌了一口水。
锦笙点头,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他可以说是从乱葬岗拉来的一具尸体,本就已经死了,只是拉来顶一下,你又能奈何?只要死的不是李承运,以一位大臣在朝中的能力,杀个普通人然后洗罪不过是托个人情而已。”
安怀袖握紧拳,怒目而视,“难道就让他这么逍遥法外?”
“是不是逍遥法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若是能让这个人伏法,纵使你被他使小人手段惦念上,我也不会多劝你。但如今可想而知,你根本奈何不了他,既然奈何不了,还要去揭开这个真相,你这不是得罪人、等着被人收拾吗?”锦笙笑得灿烂,从容不迫。
第108章 扎心了阿笙(本集阿笙高帅)
反观安怀袖, 他捏紧拳, 敲在桌上, 冥神深思着。
锦笙就这么安静地抿酒等着, 不扰他, 清闲着。
好片刻之后, 安怀袖才睁开双眸, 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我知道,说到这个份儿上还不懂变通, 实在太迂腐,但我若这般轻易就改变了主意,想来阿笙也会看轻我。所以, 就算最后的结果只是我平白得罪了人, 我也要知道真相。不为讨回公道,只为真相大白罢了。”
他的话音刚落, 锦笙便是一脸早有预料的表情, 也不接他的话, 自顾自笑道, “三, 你说李承运还活着, 那么活着的李承运去了哪儿?又是谁要找人顶尸劫走他呢?”
安怀袖镇定不少后,思路也明晰了些,他直视锦笙, 道, “三个推测:一、李承运自己买凶来杀自己,就是为了制造自己已经死了的假象,脱离朝堂;二、幕后主顾想要制造李承运已死的假象,于是故意买.凶杀人,再将李承运劫走;三、杀手杀人时偷梁换柱,违背主顾意愿,私自用假尸顶替李承运。后两者或许是为了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消息,将他囚禁起来了也说不定。”
锦笙微一挑眉,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第三个倒是猜对了,不过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猜到这位主顾是谁。
轻笑一声,锦笙点头,“没错,想来也就这三个可能。无可否认的是,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指向一点——这位兵部侍郎的身上,藏着足以让他致命的秘密。”
她不再解释,因为这个对于安怀袖来说很好想通。
因为诈死本身就带有迷惑性,李承运不管是自己诈死、还是被动诈死,脱离朝堂,目的都绝对不是混迹官场太久想要告老还乡这么简单,这个人设个局让所有人包括皇帝都以为他死了,说明他本身是一种威胁,只有他死,这个威胁才能不存在。
不论是李承运本人,还是别人,只要设局让李承运诈死,就说明这个人想要让觉得李承运是个威胁的人放心,然后自己带着这个秘密隐去。
安怀袖想通了这一点,不禁皱起眉,“李承运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呢……竟然会有人为了这个秘密,不惜让他诈死。”
“错了。”锦笙笑吟吟地将茶壶里的杯子捞出来,然后与其他杯子一字排开。
“又错了?”安怀袖凝神看她,“错在哪儿?”
“你的重点搞错了。”锦笙将第一个杯子里斟满酒,“这是已经死了的‘李承运’,”手指点上茶壶,“这是幕后主雇,”又点上一个空杯子,“这是现在的你,”继而为另一个空杯子倒满酒,“这是未来查清了事实真相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