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这么敷衍的原因根本不会信的好么。可是一直到义父失踪,她都没能从义父的口中套出真正的理由。
也再也没有扮作过女子模样。
想来以后都没有机会了罢,一旦成了天枢阁的阁主开始辅佐皇帝,这可就是欺君之罪。
但因着她那一句“随意抹的,作假的好玩罢了”,第二天柳州城内就有好多千金小姐们都是作此打扮,被同路的小姐看见了也会笑着回一句“随意抹来作假的好玩儿罢了”,而后这样打扮的人越来越多,一直把这个潮流带去了皇城,搞成了一种流行,且这种流行一直延续到今日都没有过时。
锦笙思绪回转,她来赏花宴前特意将《朝中重臣家中女眷鉴赏》一书研读了三遍,基本上看几眼就能对得上名号。
眼前这个作假妆的女子名叫傅轻音,是傅将军的小女儿,今年十六岁,一直不曾婚配,上门提亲的都被她爹娘想方设法地拒绝了,想来就是留着她选太子妃使的。
傅将军原本出生江湖,倘若想要破坏皇室和安家的联姻,轻易就可以召集曾在江湖上一起混过的兄弟去劫安清予,且往安清予失踪的时候推十五年,傅轻音已经出生且有一岁稚龄,傅将军完全可能有留着她将来竞选太子妃的想法,可疑程度很大。就是不晓得傅将军与安家有没有什么过节了。
傅轻音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便也朝着锦笙这方看过来,继而看见了就在锦笙旁边的顾勰,她展颜一笑,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世子!”
因着长公主殿下最近举办的大小宴会实在是太多了,傅轻音又每次都是最跳占的那个,顾勰和她见过的面多了,也就慢慢相识,“傅姑娘,你又来啦?”
“长公主殿下亲自下的帖子,我自然要来了!”傅轻音颇有些得意地说道,怕是还不晓得所谓长公主亲自下的帖子其实只是旁人代写最后盖上公主的私人印章即可,只见她顿了顿,背着手朝顾勰又跳近了一步,悄悄问道,“那个,世子啊,我听有人在传,说什么今天太子哥哥也会来,这是不是真的?”
锦笙在一边笑了笑,这些闺秀们本就不是冲着长公主殿下的那几株花儿来的,谁家还没种个几株花呢,太子爷来不来才是她们最关心的事情。
因为与其博取长公主殿下的欢心,不如博取皇后娘娘的欢心,与其博取皇后娘娘的欢心,不如博取太子爷本人的欢心。只是前几次宴会太子爷都不愿意来,所以她们只能曲线救国采取迂回路线,博取博取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的欢心了。
这次不晓得是谁传出太子殿下本人也会来参加这劳什子赏花宴,锦笙猜测这个消息有很大可能是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为了调动闺秀们的积极性,为了让她们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才艺,展示自己的美丽,才放出的假消息。
不管假不假吧,反正一众闺秀们是都沸腾了。沸腾过后又害怕太子爷不来,白白浪费了她们的压箱绝活儿,因此各种途径打听,为了这次赏花宴,都到了疯狂的程度。
然而顾勰因着前几天被君漓摆了一道儿心里正不爽着,陡然又听见“太子哥哥”四个字,他整个人都很恼火,只蹙起眉头睨着她,“君曦见来不来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想知道自己进去等着看不就行了?”
傅轻音瞬间搞了个没趣,她平时在家也是娇娇小姐的好不好,这么被人指着鼻子说,心里也是很委屈的好不好。偏生对方还是长公主的宝贝儿子,皇帝的亲外甥,就是有气也得憋着不能还嘴,硬是憋得满脸通红。
锦笙在一旁轻笑,刚好就被没地方撒气的傅轻音看见,登时有些炸毛,“你笑什么?”
锦笙挑眉,正色道,“我喜欢笑。”
顾勰看了眼锦笙,忍不住“噗嗤”了一声,傅轻音立马眉眼倒竖,气急道,“世子,你、你又笑什么?!”
顾勰也挑眉,正色道,“我也喜欢笑。”
傅轻音怒嗔的视线来回在顾勰和锦笙的脸上扫荡,最后只跳脚哼了一声便转身朝国公府内跑去。
等顾勰和锦笙走到的时候,长公主殿下已经坐在棠雀轩里和几位夫人以及闺秀们说了好一会儿话了,其中还包括才在门口会了一面的傅轻音。长公主手里拉着的也是傅轻音,看起来还挺喜欢她的。
他们走近了过去请安的时候,刚好听见长公主打量着一身男装的傅轻音,笑侃道,“呀,你今日怎么也穿成这样?也是点了红妆,却穿了男子的衣裳。方才见到云襄也是这么穿的,你们约好了的吗?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妆容?”
傅轻音愣了愣,没有想到郭云襄也是这么装扮的,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想到在赏花宴上作假妆的人,但她只顿了片刻,便蹦蹦跳跳地转了个圈儿,笑吟吟地眨眼道,“随意抹的,作假的好玩儿罢了!”
“咦?”长公主仿佛听了个稀奇,笑道,“云襄也是这么回答的!你们这定然是约好的?”
“才没有同她约好,长公主为国公府日夜操劳有所不知,这是近两年才兴起来的装扮,叫做‘假妆’,女子穿上男子的衣裳,点上女子的红妆,让人不晓得究竟是男是女,但其实就是作假的,因为只要这样一装扮,那肯定是个女孩儿啦。”傅轻音解释道。
“那这句‘随意抹的,作假的好玩儿罢了’,又是什么典故?为何被问到了都要这么回上一句?”长公主笑问。
傅轻音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声音从棠雀轩外传来,“因为第一个作假妆的人,被人问到的时候,就是这么回答的。”
这声音宛若黄莺出谷,就在锦笙的身后传来,她忍不住回头去看来人。
“我有幸当时在场,亲耳听见她说这话。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被太多人围着的缘故,那位姑娘有些紧张,但又装作全然不在意的样子,有些莫名的兴奋,明明是个女子模样,神|韵间却真有男子的洒脱恣意,因此这句话回的语气神态都有说不出的味道,甚是动人心魄,所以后来的人才纷纷效仿。可惜两年过去了,再无人能说出那姑娘说这句话时的三分韵味。”
第14章 娘,我想断袖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那宛若黄莺出谷的声音寻去,只见一位亭亭玉立的娟秀少女正缓步走来。
她眉心点了一颗朱砂痣,明眸皓齿,温婉娴静,一身灰红相间的细纱齐胸襦裙,下裙是百褶绸纱,褶子收起的时候可见裙上绘的是水红的石榴籽,粒粒晶莹饱满,而当她迈步展开褶子时,上面的图样便也展开成了红雀环飞,当真是别出心裁。
听她说曾有幸见过自己作假妆的模样,还亲耳听到自己说那句话,锦笙心里难免紧张起来,没有料到当时一时兴起好玩的竟埋下了这么个祸根。
不晓得洗去了那妆容她还能不能认出自己,幸好当时自己也当好玩儿,故意用了本来的声音说话,并没有粗着嗓子。
正思索着,那女子已经走到了顾勰的面前,盈盈一福身,不疾不徐,缓声道,“见过世子。”
“勰儿也回来了!”长公主随着声音看过去,刚好一眼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便招呼道,“勰儿,那便是你太子哥哥的恩师萧太傅家的千金萧月华,你幼时和曦见一起听讲时还曾同她玩过的,今日是她第一次来参加宴会,还不赶快带你萧妹妹过来?”
萧月华,今年也是十六岁,其父乃是太子的恩师萧太傅。
按理说能为太子授课的人,应当不会是什么奸邪之辈,因为皇室都是先注重人品,后注重学问的,萧太傅的眼界并非常人可比,定然不会将自己局限于为女儿争夺太子妃之位上,更不可能和一向与皇室交好的安丞相家有什么恩怨。
因此,萧月华的父亲不在嫌疑范围内。
顾勰按照国际惯例意思意思咧嘴一笑,“萧妹妹好,啧,萧妹妹如今生得真俊俏呢,哥哥都认不出来了。”
萧月华也是腼腆一笑,抬眸便看见了站在一旁的锦笙,她有些疑惑地偏头,赏花宴是用来干什么的大家如今都心知肚明再清楚不过了,而被长公主邀请来参加赏花宴的必定都是女子,为何还会有外男在?
锦笙微微一笑,点头致意,“在下天枢阁主锦笙,见过萧小姐。”
萧月华暗暗心惊,天枢阁的名声她是听爹说起过的,想不到阁主竟只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十多岁少年,压下疑惑,她只微微浅笑,不动声色地回了一礼。
三人一道向棠雀轩走去,萧月华轻轻一福身,笑着道,“长公主殿下,好久不曾拜访过您了,竟是一点儿也没变,看上去同我们一般大呢。”
锦笙心道你可真会说话,有本事现成地叫一声姐姐,看顾勰会不会叫你一声姨母。
顾勰也是这么想的,脱口就笑侃道,“萧妹妹,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叫你一声姨母啦?”
“我……”萧月华一愣,也笑了笑,“世子别闹。”
“勰儿,你也不小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爱胡闹?”长公主别有深意地道,“看来我是管不住你了,得找个管得住你的,好生替我管一管。你说,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顾勰一把将锦笙拉到面前,也不管外人在,指着她就吊儿郎当地笑道,“娘!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位天枢阁的阁主,我不要求多了,你就照着她的模样性子给我找个姑娘!找得到我就娶!找不到我就搞断袖!”
此话一出,旁边坐着嗑瓜子吃糕点的娇娇小姐们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锦笙也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坑吓了一大跳,惊得她眉毛都耸了一下,心道你赶快去搞,只要你不搞|我就好,你这厢要是搞了断袖不晓得有多少正经人家的姑娘谢天谢地。
“瞎说什么?你要是断袖你爹一准儿让你断腿,过来坐。”长公主虽是嘴上这么说,却无半点恼意,温柔地笑了笑,招呼顾勰坐下。
“长公主莫怪,世子在同草民开玩笑呢。”锦笙恭敬地行了一礼,“世子常说长公主温柔贤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好孩子,快坐下吧,我这儿不讲究那么多礼。”长公主让人给锦笙看了座,又打量着她笑道,“勰儿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起我我不晓得,他倒是在我面前常提起你,难得有与我勰儿性情相投之人,小小年纪却是天枢阁的阁主,真是前途无量,你以后可要常来国公府玩耍,能教勰儿的便多指点他一二。”
锦笙心道你儿子这个模样虽然大约是已经没得救了,但实不相瞒我们两个凑在一块儿的时候都是相互影响共同堕落一起退步,没得分过彼此,因此我其实也没得救了,指点不了他什么。
她拱了拱手,恭敬道,“世子天资聪颖,不需要旁人指点便能悟明白很多道理,不惧世俗眼光,与人真诚直率,仿佛脱离俗世,自有风骨,他日必成大器。草民与世子相处时每每自省,都甚是羞愧,总觉得气量胸襟,还有视野见识都及不上世子,此生有幸能与世子结交,倍感荣幸。”
能把玩世不恭吊儿郎当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担怕是只有自己了,锦笙暗自啧啧称道。她每次说了违心话心脏都一抽一抽的疼,这番话说下来她心脏疼得连着胃病都要犯了。
顾勰在一旁边吃葡萄边听她睁眼说着瞎话,顺嘴就眉眼含笑地插上一句,“你也不差,别谦虚嘛。”
锦笙面不改色地朝顾勰拱了拱手,“世子谬赞。”
顾勰也笑道,“免礼免礼。”
看他俩这么眉来眼去地说话,长公主竟萌生出一种甚是登对的错觉,轻咳了一声,她笑着道,“勰儿,你看人家多会说话。”
“那我呢那我呢?长公主,您看我会不会说话?”傅轻音眨了眨眼睛,俏皮地笑道。
“会说话,你这张小嘴儿最甜了。”长公主点了点她的鼻子,“今日可有带来什么拿得出手的?月华可是大名鼎鼎的萧太傅千金,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你这次怕是要落了下风了。”
傅轻音娇生生地蹙起眉看过去,萧月华冲她颔首点了点头,然后谦虚着笑道,“哪有长公主说得那么好,学得杂,不过略知一二罢了。”
“月华姐姐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月华姐姐是汜阳第一才女?三岁会背诗,五岁能作词,七岁的时候小才女的名号就已经飞满整个儿汜阳城了,十一岁就有志向四处游历增长见识……”
“听说月华姐姐因为资质不凡,两年前到柳州的时候还曾被独居柳州的容青野先生看中,想要收为徒弟,可惜姐姐当时为了参加皇后娘娘在宫中举办的为时一个月的芙蓉春绘,不能留在柳州,生生错过了大好的机会。”
第15章 明刀暗枪,百花争艳
说这话的,乃是户部尚书的女儿程心燕,她今年十四岁,往安清予失踪的时候推算,还没有出生,纵然她的父亲和安丞相有些许过节,但也不在嫌疑范围内。
然而程心燕说的这话就未免有些捻酸的意思在里头了。
被称作才女自然人人艳羡,尤其是这个才女不仅很有才,她还生得很好看,虽然并没有占到汜阳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但也绝对是个炙手可热的佳人。
提亲的人从街头排到巷尾,踏破了门槛儿,还是没有一人入得了这位佳人的眼,概因这位佳人游历八方,见识广阔,什么样的男子都见过了,天下奇人何其多,她要嫁也绝不会嫁给汜阳城里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自然也不缺这些个提亲的。
既然没有入她的眼,那么自然也没有哪个入得了她老子的眼。萧太傅比她的见识更是海了不知多少,更何况,他是教过太子的人,有太子那样的珠玉在前,这些提亲的男子全都被衬成了一堆“庸脂俗粉”。
锦笙估摸着两年前皇后娘娘举办的芙蓉春绘其实是为了先在年龄相当的闺秀中暗中观察一番有没有太子妃的适宜人选,而那时候萧月华急急忙忙从柳州赶回来,也是为了不错过这次甄选的机会,当然,更是为了不错过和太子同住在皇宫中一个月的机会。
人家一个向来清高孤傲的才女,这种心思被程心燕这么特特地说出来,大家面儿上就有些难看了。
萧月华的脾气看着是属于温和的那一类,但也不是那等任人欺凌碎嘴的,她微微笑了笑,轻声道——
“没有记错的话,心燕妹妹当时也是去了的吧?彼时心燕妹妹不过十二岁稚龄,竟就晓得何为‘宽衣空凝幽幽月,一抹春|色向君娇’了。时间太久,我竟有些忘了当时太子殿下听了你作的这首诗是个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