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言妩……
她眼眸微微闪动。言妩那一刻的害怕已经充分从她颤栗的声音里体现出来了,可是她在怕什么呢?在此之前可是从来不曾见她会害怕得如此厉害,哪怕平日她总是说害怕害怕的,但亦不似方才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恐惧。
是的,恐惧,那是一种很深的恐惧,仿佛她若是再逼着她跟着那些人而去,她便会彻底崩溃掉。
她不得不怀疑,言妩是不是和芳宜那些人有什么关系?
“宝丫在看什么呢?”见女儿一步三回头的,阮氏好笑地戳戳她的脸蛋,含笑问。
许筠瑶回过神来,自然不会告诉她实情,只冲她笑得眉眼弯弯的,相当机灵地道:“看娘最好看。”
阮氏一愣,一旁的唐松年已经轻笑出声:“小丫头是说,看了这么多人,还是娘最好看。”
阮氏俏脸一红,嗔了他一眼,又疼爱地轻轻在小丫头唇上点了点:“今日可是偷吃蜜糖了?怎的这张嘴这般甜!”
许筠瑶继续朝她笑,笑得两边的小梨涡又跳出来耀武扬威,看得唐松年手尖痒痒,好想上前去戳一戳。
“妹妹偷吃蜜糖了么?”被爹爹牵着手的周哥儿咽了咽口水,语气听着居然有点儿羡慕。
唐松年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妹妹可不像你,就只知道吃!”
周哥儿笑呵呵的也不恼,趁着爹娘没注意,偷偷地绕到许筠瑶身边,小手拢着嘴巴,小小声地问:“宝丫,蜜糖放在哪里呢?”
许筠瑶没忍住笑出声来,也瞬间便将唐松年与阮氏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周哥儿和妹妹说什么悄悄话呢?”阮氏笑着问。
周哥儿涨红着小脸蛋又是摇头又摆手:“没有没有,没说悄悄话。”
阮氏也不追问,只笑笑地握着他的手,而唐松年则将女儿抱起,免得小丫头走丢了。
许筠瑶仰着脸,望着白雪红梅的美景,纷纷扬扬的雪飘落她的头上、肩上。枝上的红梅迎着风雪微微摆动,向游客们展现着它最美的舞姿,最诱人的芬芳。
她伸出手,接住一朵从枝头上飘落的红梅,脸上不知不觉便漾起了浅浅的笑容。
唐松年自然没有错过女儿脸上这难得的笑,也不自禁地笑了,便见小丫头拿起手掌心上的那朵红梅递到阮氏跟前,软糯糯地道:“给娘!”
阮氏微怔,随即笑着接过:“那娘便多谢宝丫了!”
许筠瑶小嘴一抿,又催促道:“戴上好看。”
阮氏只在发髻上简单地插一根银簪,耳戴珍珠坠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饰物,这也是自周哥儿出生后她养成的习惯——若是身边带着孩子,身上的饰物能省即省。
这也是因为周哥儿一岁的时候调皮地去抓她头上的凤簪,不小心被凤簪划伤小手后,她得来的教训,并且一直沿用至今。
唐松年微微一笑,从阮氏手上拿过那朵红梅,亲手插在她那如云的发髻上,而后退后一步,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夸道:“宝丫果真是好眼光,你娘戴上它后更好看了。”
许筠瑶得意地抿了抿双唇,小梨涡又若隐若现的勾人极了,清脆地道:“好看!”
眼前的女子,冰肌玉骨,乌发红梅,眼若星辰,唇若含朱丹,更难得的是美人身上自有的那一股柔美入骨的气度,教人见之忘俗,不由心生亲近。
阮氏被这父女二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俏脸泛红,眼中波光流转,娇羞地嗔了那个跟着女儿一起闹的人一眼。
唐松年被她嗔得通体舒畅,朗声大笑起来。
周哥儿不甘落后,挣脱娘亲的手朝着从枝头飘落的红梅扑过去,小手胡乱地抓着,竟然当真让他给抓中了一朵,当即高兴地跑回了娘亲身边,脆声道:“娘,我也有我也有,这个也给你!”
许筠瑶白了他一眼,在心里轻哼一声。
想与本宫争宠?小唐大人简直是不自量力!
而阮氏自然也不愿意拂儿子的好意,柔声道谢接过那朵已经有点儿变样的红梅,而后严肃地教育小家伙在外头不能随便挣脱家人的手,免得走失了找不到。
周哥儿耷拉着脑袋,拖着长长的尾音回答:“好……知道了……”
阮氏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在他跟前蹲下身子,唇瓣含笑,温柔地道:“那周哥儿帮娘亲戴上去好不好?”
周哥儿眼神一亮,顿时又兴高采烈起来,接过那朵他送给娘亲的红梅,响亮地回答:“好!”
唐松年笑叹着摇摇头。
夫人就是太宠孩子了,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就是这样被这两个小豆丁一点一点挤下去的,真是个令人心酸的故事!
许筠瑶望着阮氏发上多出来的一朵不和谐的红梅,默默地叹了口气。
包子夫人真是的,怎能相信小唐大人呢?生生破坏了方才的美感。
周哥儿可不管她是怎样想的,拉着娘亲的手蹦蹦跳跳,搭着后背的兜帽随着他的动作也跟着跳动,瞧着就像一只不安分的兔子一般。
唐松年抱着女儿快走几步跟上妻儿,偶尔与阮氏就眼前的美景低声交谈几句,或又逗弄一下一对儿女,一家子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绝,高高低低相依相偎的身影与这白雪红梅渐渐融合于一起。
许筠瑶没有想到还会再遇到芳宜与图衣等人,本以为她们已经坐着马车走了,不曾想不经意地抬头,便看到芳宜与图衣在梅林尽头处正与人说着话,那图衣怀里似乎抱着一个孩子,只是远远的也瞧不太清楚。
芳宜听到脚步声抬头望过来,神情有几分怔忪,只是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低声吩咐了几句。
“主子,那小丫头也在呢!”图衣压低声音道。
“此处还是安平县范围,唐松年仍是安平县令,他们一家出现在此处也不是什么好奇怪之事。”芳宜淡淡地道。
图衣颠了颠怀里的那脸色有几分苍白的孩子,又望了远处那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一眼,有几分不甘地道:“若不是……”
芳宜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忙打断她的话:“好了,不要说了,一切都是天意,非人力所能违,所幸柳暗花明。走吧,这雪越来越大了,这孩子怕是经不住。”
图衣应了一声,再恨恨地瞪了远处的一家人一眼,这才抱紧怀里的孩子,跟在芳宜身后离开了。
许筠瑶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们,自然感觉得到图衣那不善的视线,眼神幽暗。
这两人……到底要做什么?又有什么目的?
唐松年一家四口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点灯时分了,王氏见他们终于归来,顿时松了口气,责怪儿子道:“怎这般晚才回来?晌午过后雪便越下越大,天气也冷了许多,你们也不怕冷到这两个小的。”
唐松年笑道:“早就启程回府的了,只是路上雪深不好走,不敢把车驾得太快,故而才回来得晚了些。娘放心,阿茹早就多准备了几件衣裳,也让孩子们穿上了,冷不到的。”
王氏不放心,忙又吩咐夏嬷嬷去准备姜汤,亲自盯着他们喝下。
许筠瑶虽然不喜欢姜汤的味道,可也清楚这是为了身体好,故而捏着鼻子喝了。倒是周哥儿宁死也不肯喝,趁着众人没注意,一溜烟便跑了个没影,成功地逃掉了被灌姜汤的下场。
“这孩子真是,就跟你小时候一般,一见要喝姜汤撒腿就跑,让人喊也喊不住!”王氏无奈地摇头叹气,瞪了儿子一眼。
唐松年摸摸鼻子,不好说什么。
许筠瑶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王氏数落儿子的时候,她腮边的小梨涡又若隐若现的,一瞧便知道小丫头心情正好。
到了夜里屋里无人的时候,许筠瑶便把言妩给叫了出来,打算问一问她关于白日那没来由的恐惧一事。
言妩似乎也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低着头绞着袖口,一副做错事般被人当场逮住的可怜模样。
许筠瑶可不吃她这一套,冷着脸问:“你和白日的那些人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如此害怕她们?”
言妩一听就急了,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道:“不,不是,我和她们没关系,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根本不认得她们!”
“真的?若是不认得她们,那你怕什么?倒像是怕人家去吃了你一般。”许筠瑶表示怀疑。
言妩愣住了:“是哦,我既然不认得她们,为何又会如此害怕,好像、好像……”
她‘好像’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许筠瑶也不急,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一副非要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模样。
言妩“好像”了半日,神情却是越来越迷茫。
许筠瑶一双小眉毛皱得也越来越紧,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言妩没有过去任何记忆,故而并不记得芳宜那些人,可内心却仍深深隐藏着对那些人的恐惧,使得她就算没有记忆,可身体却仍很诚实地反映了这种深深的恐惧。
言妩无端端地藏着自己,长得与上辈子的自己一模一样,只除了性子南辕北辙。更巧合的是,她与自己一样,都与芳宜存在着某种联系。
许筠瑶从来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多个巧合发生在同样的两个人身上时,她就有充分理由怀疑这当中必是有人刻意为之。
言妩抱着脑袋蹲下,仰着脸可怜巴巴地道:“瑶瑶,我真的不记得了,也不认得那些人,只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她们,就是方才你指着她们给我看,我一望过去就觉得很害怕很害怕。”
“你是怕她们那么多人,还是怕她们当中的一个或两个人?”许筠瑶引导性地又问。
言妩努力回想了一下,身体微微颤抖着,神情又再度变得茫然起来:“我、我好像谁也没有看清,又好像看到一个很可怕的人……”
许筠瑶无奈,知道自己应该问不出什么了。不过不要紧,言妩在她的身边,而那芳宜与图衣,只要她们走上与上辈子一样的路,那她总会有机会将一切查明白的。
这一日,唐松年迎来了曾与他一起在前瑞王,亦即新太子麾下征战的钦差大人。
书房内传来男子爽朗的大笑声,身材魁梧的钦差大人拍了拍唐松年的肩:“一别数年,你瞧着愈发像个白面书生了。”
唐松年含笑道:“韦兄风采不减当年,只是怎从一个未来的大将军变成了巡视吏治的钦差大人?”
唐松年又关心地问:“前段时间听闻纪大人被流放,不如发生了何事?”
韦良冷笑一声,回答道:“不过是废太子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想借着纪大人将追随太子的人一网打尽,纪大人不过是蒙受了不白冤屈。所幸老天有眼,不教他们奸计得逞。前不久太子已经派了人前去接回纪大人,这会儿想来也快到京城了。”
“如此就好。”唐松年其实多多少少也猜中了部分真相,这会儿得知,不禁暗叹一声。
兄弟阋墙,便是如此了。
他又想到自己的兄长唐柏年,又是一阵叹息。
废太子与太子殿下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尚且如此,他与大哥这对异母兄弟日后又会如何呢?
韦良见他神情添了几分默然,细一想便明白了。毕竟前段时间唐柏年的官还是他亲手捊掉的。
只是人家亲兄弟间的事,他一个外人并不好说什么,遂转移了话题。
唐松年打起精神,两人聚了一会儿旧,韦良便一脸凝重地道:“殿下在与废太子周旋之时,怀疑废太子身边藏有前朝余孽,只是殿下当时分身乏术,无暇多故,待废太子死后,殿下设下一个局,倒真的抓到了不少前朝余孽,只可惜那些都是硬骨头,落网之时竟毫不犹豫地服毒自尽。”
唐松年心中一凛:“可见这些已经是亡命之徒,若不除掉,日后必成大患!”
“殿下如何不知,只是那些人实在太过于狡猾,又个个是不怕死的,竟能以一命护一命,竟教过半的余孽逃脱了。”韦良恨恨地道。
“我此番来,也有伺机调查余孽行踪之意,可惜一无所获!”韦良叹了口气。
唐松年皱着眉,暗暗思量着。
“爹爹!”周哥儿奶声奶气地在外头唤,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韦良也只到了这声软软糯糯的‘爹爹’,哈哈一笑:“是你家那个小子吧?快让他进来我瞧瞧。”
唐松年无奈地笑道:“是他,快五岁了,平日可是淘气得很,又惯会装巧卖乖讨他祖母与娘亲欢心,愈发没了个忌惮。”
那厢周哥儿已经推开了门,迈过门槛,‘噔噔噔’地朝他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欢欢喜喜的笑容。
“愈发没规矩了,还不过来见过你韦伯伯。”唐松年故意板起了脸教训道。
周哥儿眼睛忽闪忽闪的,也看到屋里多了一位陌生的伯伯,乖巧地走过去唤:“韦伯伯。”
韦良哈哈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小子!”
说完,扯下腰下玉佩递给他当见面礼。
周哥儿并没有接,而是询问性地望向唐松年。
唐松年笑着朝他点点头:“还不快谢过伯伯?”
周哥儿双手接过,脆声道谢:“谢谢伯伯!”
韦良看得欢喜,又逗着小家伙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不早,这才告辞离开。
唐松年亲自送他出了门,周哥儿屁颠颠地跟着他。
“说吧,来找爹爹做什么?”待故人离开后,唐松年才睨了一眼身后的‘小尾巴’。
他才不相信没有目的的话,这混小子会到书房来寻爹爹。
周哥儿冲他露出个讨好的笑容,眼中放光:“妹妹想吃烤得香香的栗子,放火炉子上面,一烤就香香的。”
说到这里,他咽了咽口水,眼中充满了期待。
唐松年没好气地道:“是妹妹想吃还是你想吃?”
还放在火炉子上烤,一烤就香香的呢!分明是去年他随手扔了几颗栗子去烤,烤出来的味道让这小子记了一年。
周哥儿一脸无辜:“是妹妹想吃的。”
“我跟妹妹说栗子香香甜甜,烤着吃可好吃了,妹妹就说想吃。”他又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