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御驾亲率将士攻入西狄国土数百里,迫使西延王递上降书,自此对大齐称臣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已经是三个月后之事了。
与这个天大好消息一同传入京的,还有陛下身边一名据说作战十分英勇的小将,听闻这员小将曾手刃西狄王子,火烧西狄营帐,年纪不大,却教敌人闻风丧胆。
许筠瑶得知后险些没高兴得蹦起来。
言妩一脸好奇地望着她:“瑶瑶你知道那小将是谁么?”
许筠瑶的声音难掩得意,眼睛也是闪闪发亮:“当然知道,他是廷哥儿,是大齐最出色的将领,也是本宫的月光少年!”
言妩惊讶:“他那般厉害么?比瑶瑶的爹还厉害么?”
“那是自然!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厉害之人了!”
等朝廷大军班师回朝,她就可以见到他啦!想必那个时候的他,便会真真正正与上辈子的少年大将军重合了。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应该记得吧?好歹他们也是相处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的。
言妩托着腮帮子看着她,见她心情甚好地轻哼着小曲儿在屋里翻箱倒柜,忽地问:“阿妩和廷哥儿瑶瑶更喜欢哪个?”
“廷哥儿。”
“豫王与阿妩呢?”
“豫王。”
“周哥儿和阿妩呢?”言妩快哭了。
“周哥儿吧!”
言妩委屈地咬着小帕子,有点不死心地又问:“廷哥儿和豫王呢?”
“都喜欢。”许筠瑶举棋不定地翻着匣子里的头花,随口回答。
代表无上尊荣的皇后之位,照亮她心灵净土的心中白月光,二者当然都喜欢啊!
言妩委屈得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下来了,一跺脚:“我讨厌瑶瑶,最讨厌了!!”
明明还可以说都喜欢的嘛……
说完,化作一缕青烟,钻进桌上的长命锁瞬间便没了踪迹。
许筠瑶终于从挑选头花的左右为难中抬起头来,一脸莫名奇妙:阿妩那笨蛋怎么了?
“三姑娘,老夫人请你去一趟。”有小丫头进来禀报。
许筠瑶顿时也没空理会旁的了,随意把东西放好,便往王氏院里而去。
进得屋里,见除了王氏还有李氏和唐筠瑜母女二人。
她唤了声‘祖母’便被王氏拉着在身边坐下,疼爱地问了她几句日常之事。
许筠瑶装着乖巧的模样一一回答。
见那对嫡亲祖孙你一言我一语的没完没了,唐筠瑜有些儿不耐烦地挪了挪屁股,正要站起说自己先回去了,却被李氏一记警告的眼神瞪得重又坐了下来。
“大伯母瞧着瑶丫头仿佛又长高了些,估计再过不了多久便要长成大姑娘了。”李氏努力扬着亲切的笑容。
“可不是,当初才那么丁点,一下子便长这般大了。”王氏喟叹一声接了话。
许筠瑶装着害羞的模样埋进王氏怀里。
“小孩子就是长得快,瑜丫头也一样,我还记得她刚出生时,比她两位哥哥还要小些。”
许筠瑶没忍住小小打了个呵欠。
有话快说,磨磨蹭蹭的,打扰本宫歇晌了你担当得起么!
许是听到了她心中所想,王氏终于转入了正题:“宝丫明日去郑国公府参加郑国公三姑娘及笄礼,不知礼物可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许筠瑶挨在她怀里回答。
“你二姐姐长这般大还没有见过国公小姐及笄的大场面,明日宝丫去的时候,也带上你二姐姐可好?”
许筠瑶并没有意外,望向装作一脸毫不在意的唐筠瑜,脆声问:“是二姐姐自己想去,才让祖母来问我的么?”
“我才没有……”唐筠瑜下意识地回答。
“真没有?”
“没有!”唐筠瑜暗恼,瞪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女儿第一回说‘没有’时,李氏便心生不妙,又听许筠瑶问了第二回,可女儿仍旧回答‘没有’,这股不妙的感觉便又强烈了几分。
果然,不等她说几句缓和之话,许筠瑶便从王氏怀里起身,拍拍衣袖道:“祖母你也听到了,二姐姐说她不想去,我也不好为难人家。”
“我何时说过自己不想去?”唐筠瑜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又觉得丢脸,咬着唇瓣瞪了她一眼。
“可我瞧二姐姐却是一脸不乐意,想是祖母多此一举了。祖母,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许筠瑶懒得再理会她。
明明想去偏还要装出一副不情不愿,是别人求着让她去的矫情模样,本宫可没这个闲心惯着你!
见她抬腿便要走,李氏急了,用力扯了扯女儿的袖口,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眼神。
唐筠瑜也有点急了,生怕她果真就此走掉,气急败坏地道:“是我想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许筠瑶冷笑:“你自己想去却不亲自来找我,却想借祖母之手来逼我主动带你去?是什么给了你这个错觉,觉得我会捧着你?”
“你!”唐筠瑜气结,愤怒地瞪着她,李氏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你三妹妹说得对,既是你想去,自是要你自己亲自问问她的意思。”
唐筠瑜又气又恨,深深地呼吸几下,这才勉强压下了心中怒火,咬牙切齿般问:“那请问三妹妹,明日郑国公府的及笄礼,可否带我一同前往?”
“不能!”许筠瑶毫不客气地一口拒绝。
“你!你欺人太甚!”自己都忍辱负重地向她低头了,对方居然还如此嚣张,唐筠瑜登时大怒。
“宝丫……”王氏也没有想到嫡亲孙女会这样回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筠瑶又是一声冷笑:“不错,你想去,你问了我的意思,我的回答便是——不、能!”
唐筠瑜气得快要哭了,便是李氏也起了恼意,觉得这死丫头是在把自己女儿当猴子般耍。
许筠瑶抬腿便走,走出几步便又停了下来,轻蔑地朝着恨恨地瞪向自己的唐筠瑜道:“想要什么便自己去争取,想要却偏又装出一副不想要的清高模样,还要别人跪着求你要,骗谁呢?旁人乐意哄着你是她们之事,若想着让我也来哄你,别说门,连窗都没有!”
“真是矫情!”她扔下最后四个字,扬长而去,完全不理会身后被她气得鼻子都快歪了的李氏母女。
第47章
今日照样来王氏跟前尽孝的唐筠柔,恰好便听到小堂妹这番鄙夷的话,先是一怔,随即脸上便扬起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她透过菱花窗格望向屋里的李氏母女,看着唐筠瑜气得哭了出来,正伏在李氏怀里抹眼泪,上首的王氏唉声叹气,却偏又没有说那个气哭了人又跑掉了的孙女半句,心里顿时一阵快意。
怕人瞧见,她又忙掩饰笑容,深知这个时候进屋的话必会轮为李氏母女的出气筒,故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郑国公府三姑娘便是四公主的伴读、郑贵妃的内侄女郑妍,她的及笄礼几乎把京中各府贵女都邀请了,身为吏部侍郎之女兼五公主伴读的许筠瑶自然也在其列。
而她都去了,形影不离的五公主自然亦乐颠颠地也要跟着去瞧热闹。
听闻最受宠的五公主都要来,自然有更多人争着想要去,没有收到帖子的人家也想方设法地求一个‘女伴’的名额。
为着这个‘女伴’名额,阮氏已经先后应付了数位上门来的相熟或不相熟的夫人,教她好不头疼。
只当许筠瑶把同样希望跟着去的唐筠瑜怼了一顿之事传入她耳中后,她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好了,这下子谁也别想去了。她叹了口气。
原本她就是想让女儿带着大房的两位姑娘一起去的,尤其是下个月便满十四岁的唐筠柔,多出去走动走动,对她将来议亲也有好处。
却没想到她还没有跟女儿提此事,大房那对母女便已经先借婆母的口提了,以那丫头的性子,纵然一开始是肯的,这会儿也必是不肯了。
对那丫头只能顺着来、软着来,哪能逼着压着。你愈是逼压,她就偏跟你对着干,偏不让你如意。
她再度长叹一声。
在翠纹碧纹两年前先后出嫁后才提拔上来的侍女挽琴明白她的心思,有些不解地问:“三姑娘拒了二姑娘,可大姑娘若想去,好好跟三姑娘说说,三姑娘也未必不会不肯啊!”
阮氏摇摇头:“柔丫头若是去了,回来之后还不定吃多少编排,何苦累了她。”
挽琴想想二姑娘的性子,了然地点了点头。
也是,二姑娘求而不得,反倒让大姑娘成了,以她的性子,还不定怎么折腾呢!
阮氏正叹息着,那个让她无比头疼的罪魁祸首便轻哼着小曲儿,学着她爹的模样背着手悠哉悠哉地踱了进屋。
“娘你叹什么气?是不是哥哥又惹你生气了?”一进来便见包子夫人唉声叹气,一副无比头疼的模样,许筠瑶好奇地问。
一听她提到儿子,阮氏又忍不住长叹一声。
小的这个是个魔星,大的那个也不遑多让,果然儿女都是债啊!
“哥哥是不是又惹事了?你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许筠瑶挨着她坐下,相当体贴地道。
阮氏没好气地在她额上戳了一记:“你哥哥没惹娘生气,倒是你这犟丫头总让娘头疼。”
许筠瑶一脸无辜:“我又做什么了?我可什么也没做,一直乖乖在屋里收拾东西呢!”
“你晌午在你祖母屋里对你二姐姐说了什么?”阮氏无奈地问。
许筠瑶如梦初醒,枕着她的肩不以为然地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原来这事啊!她若好好跟我说,我也就应了,偏要借祖母之手来压我,还要装模作样,我又不是她娘,才不会惯着她呢!”
阮氏耐心地教导:“这事确是她做得不周全,怨不得宝丫生气。只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兄弟姐妹之间,若论起血缘亲近,除了你哥哥,便属隔房的这几位哥哥姐姐了。”
许筠瑶把玩着她腰间系着的长绦,‘嗯嗯啊啊’地应着,一瞧就知道根本没有听进去。
阮氏无奈地捏了捏她腮边软肉,也不再纠结于此事,问道:“你也大了,进进出出的身边也要有人,娘打算给你选个丫头跟着侍候,你想要在府里自己挑一个,还是娘让人从外头买进来?”
碧纹嫁了人后干脆又回来当了许筠瑶屋里的管事,许筠瑶这几年在宫里的日子比在家里还要多,碧纹一个人便能把她照顾得很妥当了,可到底渐渐长大,身边怎么也不能离了人。
“我自己先在府里挑挑,若没有瞧上的再另买了来也是一样。”许筠瑶在她身上蹭了蹭,不甚在意地道。
“如此也好,家里的知根知底,差事又更容易上手些。”
到了府里,许筠瑶把一直随身戴着的长命锁解下放在枕边,随口唤了几声‘阿妩’,却只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哼,倒也不怎么在意地躺好。
长命锁里的言妩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片刻之后那熟悉的均匀呼吸传来,她噘着嘴,而后翻了个身,再重重地哼了一声。
镇远将军府正屋里,云氏一边梳着满头青丝,一边道:“明日我与嫦儿到郑国公府去,顺便瞧瞧有没有适合亮哥儿的姑娘,他一日大似一日,亲事可不能再拖了,别人家像他这般大的早就成婚生子了,偏他连个人都不曾定下来。”
杜诚忠随口附和了两声,整个人却有些心不在焉,总是不由得想起今晚与几个同僚饮酒,听着对方口中对那位立下战功的小将赞不绝口。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功绩,也不知是哪家教出来的这般出息的孩子,他若能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这辈子便是少活十年也心甘情愿了。
可惜他至今膝下无子,夫人自当年生下女儿后,这么多年来一直无法再传出喜讯,有好几回,他甚至想着要不要再抬个妾室,将来生下了儿子抱到夫人膝下养着便是,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便打消了,心中更是充满了对夫人的愧疚。
明明便答应过她不会再有别人的,他怎能出尔反尔呢?那着实非大丈夫所为。
“……你觉得怎样?”云氏回过头来,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不住唤了声,“夫君?夫君?”
“什么?”杜诚忠总算是回过神来,抱歉地冲她笑了笑,“方才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来着?”
云氏行至他身边坐下,关心地问:“我瞧着你这几日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烦心之事?他如今最大的烦心事就是膝下无子,可这些能跟夫人说么?自然是不能的,故而笑笑地道:“没什么,许是朝廷大军打了胜战,让我总不知不觉地想起以前在军中的日子,不过眨眼间,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人总是要往前看,过去之事便让它过去吧!夜深了,该歇息了。”云氏不甚在意地安慰了几句。
明日还要出席郑国公府三姑娘的及笄礼,她得早些睡养好精神,以最佳的状态面对京中各府的贵夫人。
杜诚忠点点头。
只当他睡得迷迷糊糊间,忽听有人在他耳边凄厉地叫着:“杜诚忠,你残杀亲骨肉,毫无人性,我诅咒你这辈子后继无人,无子送终!”
他骤然惊醒,胸口急促起伏着,随手一抹额头,便抹了满手的汗。
原来是一场噩梦……
是噩梦么?下一刻,他心口一紧,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
不,那不是梦,十几年前,确实有人无比绝望又凄厉地对他吼出那番话。
难不成这么多年他一直无子,便是因为当年的诅咒?不,不会,他很快便将这个念头扔开了。
简直荒天下之大谬!若是这世上当真有诅咒,那世人若是对哪个人心怀恨意,随意这般诅咒一下便能应验,那天下得乱成什么样子?
他如斯安慰着自己,重又阖上双眸意欲睡去,可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那些被时间掩埋了的记忆如同缺堤的洪水一般,不断地向他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