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笙呼吸一窒,脸色不好地看了跪在地上的李锦素一眼。
她难看的表情落在段雯秀的眼中,却别有一番痛快。蠢货也有蠢货的好处,不光是气自己一个人,还能气住别人。
巩氏差点笑出来了,果然是小贱人搞的鬼。
“三娘,你这是做什么?好孩子,快快起来。你哭成这个样子,母亲的心都要疼死了。我只是替你出个气,把她们关起来,我没有料到你祖母她竟然…”
“母亲,三娘知道您处处替我着想,您就去求求祖母吧…”
“好,好…母亲答应你。”
巩氏假惺惺地抹了泪,虚扶一把,李锦素就势起来。
李锦笙在一边看愣了,瞪过去一眼,这个三妹妹,怎么蠢到这个地步。
李锦素像是被她吓到了,又跪下去,“母亲,女儿还有话说。大姐姐告诉我,她说红绫说的对,我库房里的东西是朱绢拿的,朱绢是母亲您指使的。母亲…三娘不孝啊,女儿就那点东西,祖母想要,您也要想,三娘左右为难哪!”
巩氏面色一白,心里“咯噔”一下。
又听到李锦素还在说,“母亲,您和祖母商量一下,要不把我库房里的东西平分了吧。钱财都是搅家的祸根,要是没有那些东西,祖母怎么会生病,您又怎么会让朱绢去偷?”
“大娘,这是你对你三妹妹说过的话?”巩氏朝李锦笙发难。
李锦笙心道不好,连忙跪下。
“母亲明察,女儿没有说过,是三娘乱说的。”
“大姐姐,明明是你说的…呜……”
“你们这是做什么?”
随着一声怒喝,李复儒黑沉着脸进了院子。
第19章 周全
院中人听得这声怒喝,几乎是齐齐看向李复儒。不过是须臾间,各自已不动声色地摆好了最好的迎接姿态。
巩氏泪水涟涟,掩帕抹泪。
段雯秀扶着母亲,一脸悲伤。而李锦笙,则是大度端庄的模样,不过紧咬的唇和泪中饱含的泪水诉说着心中的委屈。
李锦素差点要为这一家人鼓掌喝彩了,情绪转变如此之快,不愧是在内宅中的浸淫长大的,各有对付男人的手段。
李复儒已经到了面前,看到跪在地上的两个女儿,再看一边摇摇欲坠的巩氏,眉头锁成一个川字,褶出深深的沟壑。
“三娘,你说,你是不是又惹什么事了?”
李锦素心下冷笑,真是一个好父亲。她明明是跪着的,身边还有李锦笙,他居然一开口就质问是不是她犯事。
没娘的孩子是根草,纵是有爹也是没爹。
“父亲,女儿没惹事。红绫和朱绢犯了错,我本是要将人发卖的,母亲说怕有内情要好好查一番,将她们二人关进柴房,谁知祖母也知道了…派柴妈妈过去了。她们自小跟着女儿,女儿实在不忍心见她们受苦。我去求祖母,祖母睡下了,大姐姐说此事应该来求母亲,我就来了……”
“父亲,三妹妹说的不尽是事实…祖母年纪大了,病才刚好。三妹妹自己院子的事,反倒惊动了祖母。祖母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既然那丫头胡乱攀咬,自是要审个明白。女儿不想三妹妹扰了祖母,这个才将诓到母亲这里。母亲是当家主母,此事交由母亲处理,最是妥当,父亲您以为如何?”
李锦笙的一番话,显然是说到了李复儒的心中。说实话,几个女儿中,他最喜爱的就是长女。长女贤良端庄,有大家闺秀之气。
段雯秀虽也不差,却终不是亲女。
三娘……不提也罢,处处惹事,丢尽他的老脸。四娘…像她那个生母,唯唯诺诺,上不了什么台面。
他上前一步,将要扶长女,瞥见旁边泪眼巴巴的三女儿,莫名一窒。三娘长得像佟氏,常令他生出愧疚之情。
段雯秀暗恨,就是因为她不是李家女,无论她做得多好,表现得多好,父亲从不多看一眼。即便是偶尔夸奖,也是碍于母亲的脸面。
“父亲,大姐姐说的也不尽实。母亲怜三妹妹年幼,怕她被下人哄弄了,这才将那两个丫头关进柴房,容后等查清禀明父亲再作定夺。不想祖母那边知道,直接派了柴妈妈过去,听说已经用上刑了。既然祖母接手了,母亲自是不好再管。是以,三妹妹来求,母亲着实为难。”
李复儒恰要扶大女儿的手趁机收回,背到后面,轻咳一声,“母亲已接手此事,料想能处理得清楚。”
“正是这个理,妾身也是如是想的。母亲当家多年,一向赏罚分明,极有威信。妾身来处理此事叫不如母亲来得更妥当,所以三娘来求,妾身委实为难。”
巩氏这般贤惠,颇得李复儒的心。
阖家上下都是知礼的,他李家清贵人家,最讲究脸面,行事极重规矩。偏生家里出了一个三娘,处处与人对着干,着实令他头疼。
“三娘,你哭哭啼啼去扰祖母的清静,着实不该。你大姐姐无奈之下,带你来找你母亲,也是怕你再闹下去,伤了你祖母的身体。你别闹了,回去歇着吧。”
说完,看向了巩氏,道:“辛苦你了。”
巩氏立马动容,眼中含泪含情。
段雯秀忙过去扶李锦素,“三妹妹,你起来吧。”
李锦素不动,抬头看着那个怜香惜玉的男人,觉得无比的讽刺,“父亲,女儿求祖母求母亲放过那两个丫头,不单是因为我们的主仆之情。更重要的是,为了我们李家的名声。”
她这番话,令李复儒重新皱了眉,转身看过来。
“你这话何意?”
“父亲,您是御史。朝堂之上,您立身严正,人人称赞。若是因为家中出了人命,或是闹大了传扬出去,有损您的官声。再者,苛罚下人,纵是有理,别人也会私议我李家无宽宏大量之心,失了读书人的气度。女儿不为自己,为了李家上下,求父亲将此事大事化了,小事化小,容女儿找个人牙子,悄悄将她们发卖。日后别人说起,女儿也无愧于心,当得起一个义字。”
李锦笙心里已经肯定,以三娘之蠢,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必是有人在背后教了,而那人一定是四妹妹。
巩氏也惊讶,这原是自己常用来顺老爷心意的话,怎么被三娘学了去。果然是开了一些心窍,都学会这一招了。
李复儒眯起了眼睛,三娘说得不无道理。
“事情是你院子里出的,你祖母和母亲是怕你年纪小处理不来,才想着替你处置。她们一片拳拳护你之心,你当铭记于心感恩不尽。既然你心里有了成算,就按你说的来。”
“女儿记下了,多谢父亲。”
李锦素爬起来,先是踉跄几下,成妈妈赶紧扶着她。她站定后轻轻推开成妈艰的手,接着便跑开了。
一直接冲到柴房。柴房里面没有哭声,只有闷哼声,想来红绫和朱绢是被堵了嘴的。
“红绫,朱绢……你们怎么样了?我去求了祖母,求她放过你们,祖母不同意,我就跪着不起来…后来我又去求母亲,母亲也不同意…我跪着求她,她一直不松口。最后父亲来了…我求父亲,父亲终于点头了…柴妈妈,你赶紧停手吧,我求求你了…”
“姑娘…红绫,朱绢,你们两个死丫头,真真是伤了姑娘的心。姑娘为了你们,四处求人…你们怎么能忍心背叛她…”成妈妈也抹起泪来。
里面似乎停下来了,柴妈妈虎着脸出来。
“三姑娘,老爷真的同意了?”
“柴妈妈,我不敢哄你。你要是不信,去问父亲吧。父亲已经答应我了,说是这两个丫头由我自己处置。”
柴妈妈将信将疑,眼睛四顾,看到李锦笙身边的人,那人做了一个手势,她才算是信了。
“既然老爷发了话,那老奴就放心了。三姑娘,你年纪小,老夫人是怕你被刁奴哄了。你心软,不忍责罚下人,老夫人替你做了恶人。老奴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如此立不起来,真是伤了老夫人的心。”
说完,柴妈妈让里面的婆子们出来,一起离开。
李锦素冲了进去,没有闻到血腥味,可是红绫和朱绢已没了人形。内宅的刑罚,向来是伤骨不见血。
“红绫,朱绢,你们还好吧?”
两人神智尚是醒着的,看到她一副关切的模样,不由得心生后悔。
成妈妈心疼地将两人身上的绳索解开,边流泪边道:“你们真真是伤了姑娘的心…都到了这个时候,姑娘还念着你们,跪得腿都直不起来…要不是姑娘念着你们,你们只怕今晚都熬不过去…你们怎么这么糊涂,听信他人的话,生生断了和姑娘的主仆之情…”
“姑娘…”红绫和朱绢羞愧着,嘴唇嚅嚅,事到如今,那没有背主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好了,什么也别说了,明日一早我就寻一个好人牙子,让她替你们重寻一个好主家。你们切记,以后万事要小心…”
李锦素似是不忍看她们,别过头去。
红绫和朱绢哭了起来,和成妈妈抱成一团。
一大早,两人就被发卖了。
李锦素的速度很快,为怕常氏和巩氏再塞人,她让人牙子将红绫和朱绢领走后,送了一批人进府。
她一直深信,人与人之间是有眼缘的,挑了一个瘦弱的丫头,改名绿荷,放在身边。
巩氏那边,她也有应对之词。大意是不愿因些许小事劳烦家中长辈,她自己解决了,当然肯定是事先知会了李复儒的。
卖人买人后,隔了一天,京中悄起流言。
说的正是李家的内宅之事,说常氏身为婆婆一直觊觎高门媳妇的嫁妆。佟氏死后,她便霸占着那些田产铺子不放。
这些年,常氏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连那破落户出来的安姨娘都跟着沾光,吃穿用度不输别家的当家夫人。
偏人心险恶,花着佟家的钱,却使劲作践佟氏留下来的女儿。田产铺子没了后,常氏真真是气病了。心有不甘又想出一招,想霸占佟氏留下的东西,还买通孙女身边的下人,将库房里的东西偷出来,不想事情败露了,又想杀人灭口。
好在李家三姑娘心善,哭求李大人,保住了两个丫头的命,含泪发卖了。
一时之间,常氏被传成一个十足财迷心窍的坏婆婆坏祖母。连她早年嫁进李家后不敬婆母,与李氏族人闹僵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
而巩氏,则未被人提起。李锦素心中纳闷,知道这事肯定是表姐安排的,只是为何单说常氏一人,半句未提巩氏。
她将心中疑惑说给李锦瑟听。
李锦瑟道:“三姐姐,内宅之事向来复杂。若是扯上母亲,事情恐得其反。一府之中,两位主母都是贪财之辈,太过巧合容易令人生疑。表小姐做事,一向周全,必是妥当的。”
“是我想岔了,表姐见多识广,定然是为我好的。”
李锦素抬头看了庶妹一眼,未再多问一句。
第20章 谋议
送走李锦瑟后,她坐在桌边,盯着烛火,许久未动。天气渐暖,屋子还烘着炭火,仅着单衣便够。
素手执剪,将烛花剪下。
“妈妈,你可知表姐是做什么营生的?”
成妈妈被自家姑娘问倒,细思半晌,终是摇头,“表小姐是佟家的远亲,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亲戚。老奴随夫人来李家多年,更是不清楚。不过老奴看表小姐身边的胡妈妈行事做派极为胆大,想是有所倚仗的。是以老奴想着,表小姐应当是个有能耐的。”
李锦素点头,连下人都底气十足,可见主子本事不低。只是她更好奇了,这个表姐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
在这样的时代,女人本就处于被动的地位。她不愿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一辈子都依附于人。更不愿与别的女人同侍一夫,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表姐如此恣意,正是她所向往的。
“成妈妈,你说我若是让表姐教我做生意,好不好?”
成妈妈大惊,“我的姑娘,你快打消这个念头吧。你是官家千金,怎么学市井商贾抛头露面。表小姐长在骊城,不屑京中的礼教。但你不一样,你将来是要嫁进高门的,怎么能习得一身铜臭之气。”
李锦素默然,这个时代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她的沉默,看在成妈妈的眼中,只觉得心惊。姑娘这番话是何意思?难不成因为退亲一事心灰意冷,起了别的心思。
“姑娘,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像表小姐一样不依靠男人的女子少之又少。你是李家的姑娘,李家是绝不允许有自梳女的。”
李锦素更是心冷了,她是内宅女,连自己的婚姻都不能做主,何谈能自主决定不嫁人。
“妈妈放心,我不过羡慕表姐的生活,略有感慨罢了。”
“姑娘这样想,老奴就放心了。不过表小姐是个寡妇,别人指不定如何说三道四,实在是不值得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