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哪见过这般情状,面上很是焦急,张嬷嬷慌忙拿了披风给我披上。母亲微蹙着眉,道:“你们两个皮猴子,快些去换衣裳!”
珍儿带着我去换衣裳,瞧着母亲便要同我一起去,却被徐夫人拦了下来。“放心吧,都是大姑娘了,还有宝儿陪着呢。”
我轻轻躬身,道:“母亲不必担忧,我没什么大碍,自去换了衣裳就来。”
徐宝儿也在一旁道:“容夫人不必担心,妹妹有我陪着呢!”
两家马车停在一处,我同着徐宝儿便一齐回了去。竹林中的道需得绕来绕去,很是难行,才不过片刻我便同珍儿落在徐宝儿后头了。
她还时不时地停下等我,这天本就热,如今湿了衣裳更是黏在身上难受,我便叫她先走,我在后面慢慢的跟着便好,她瞧着我的模样,蹙眉犹豫了片刻,觉得拗不过我,只好叮嘱叫我快些跟上,这才走。
我瞬时出了口大气,一手扶在竹子上,一手顺着胸口,轻轻喘着气。
我寻了处石头小坐了须臾,觉得气息稳了些,刚要迈起步子跟上,却是身后传来一声,“容二姑娘。”
那男声甚是好听,我却登时怔住。
一瞬间仿佛被人用一桶冰冷的水从额顶灌了下来一般,甚至比起方才跌入水时那寒意更加刺骨。
这声音是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了,才平静下来的心,登时又砰砰的狂跳了起来。
我回了身,珍儿已经张开了手臂将我护在她身后,不叫人看见我这衣衫不整的模样。她似乎蹙了眉,语气有些不善,冲着那二人开口道:“不知二位公子,有何事?”
我抬眼瞧着,并不只有李墨寒,站一旁的竟还有他二哥,李凌寒。他二人竟是都从边关回来了!两人皆是一身浅白衣裳,外头罩一层青纱,玉冠墨带,腰间皆是坠着红绳翠玉。
李墨寒嘴角正看向我们,却是他二哥撇开了眼神,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我从未想过再见他时,会是这般窘迫的场景。瞧着他那双眸子,心中的怒意翻涌而出,忍了几番才忍住没当场发作。
李墨寒轻轻拱了手,道:“容二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家姑娘湿了衣裙,仪容不整,不宜见人,公子不妨在此处稍候,等我家姑娘换了衣裳,再来不迟。”珍儿替我答道。
却是李墨寒眉头微微一皱,虽未说话,却也并未打算离开。
珍儿一瞧他这般模样,才不管他衣饰有金贵,“奴婢不知您是哪家贵人,却是我家姑娘湿了衣裙,若是再因此受了风寒,便是不好了,还请公子转转过身行个方便。”
我瞧着那二人,此时李凌寒突然微微回了头,墨眉凤目,却是凝神瞧了珍儿一眼。
珍儿此时正带着几分恶狠狠的神色,死死地瞧着李墨寒,根本没有注意到李墨寒身后那人的神色。我却心中猛地一震,上一世,珍儿便是心悦此人,最终还随着这人上了吊的。
可李墨寒却始终没有动作。
珍儿又要开口,却是李凌寒微微蹙了眉,低声对着李墨寒道:“走吧,我瞧着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你一个男子这般行径,确实是咄咄逼人了些。”
李墨寒目间带了几分冰冷,透过珍儿直直的看向我,我被那个眼神震得一惊,却来不及多看,又被珍儿错身挡了住。
他这才冷哼一声,转身跟着李凌寒去了。
看着二人走远,珍儿这才连忙回过身一把扶着我往马车的方向去了。
我心中乱作一团,他那个冰冷的眼神总有些奇怪,木讷地上了马车,将衣裳换了,心中仍是想着他那个眼神。
若是按照上一世来说,李墨寒合该不认得我才是,可他方才开口便叫了我“容二姑娘”,莫不是他其实一早便认得我?
可却是说不通的,上一世在赐婚前,他是当真不认得我,莫不是一早便认得容韶了?
我心中暗忖,他早便是太子手底下的人,认得容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上一世他便被容韶捏在手中,这一世想替她来我这里讨些公道,倒也并非是说不通的。
“姑娘!”
我换好了衣裳,坐在马车里正想着,突然听到珍儿叫我,我转了眼看她,却是她正一脸的担忧。
“怎么了?”我开口道。
却是珍儿低了头,直直的看向我的手,我这才意识到我的手,从见了李墨寒开始,便一直这般紧紧握着了。
轻轻摊开,手心里有几道深红色的指甲留下的印记。
“姑娘你怎么了?竟是这般紧张,我方才叫了你许久,你都没理会我。”珍儿开口道,瞧着我仍是有些木讷,继续开口道:“姑娘,我瞧着那两个不过是登徒子罢了,你且不必理会他们!”
我轻轻点了头。
“我便从出生起都从未见过这般的公子哥儿,都说了姑娘湿了衣裳,竟还赖着不走,难不成还非要看姑娘一身狼狈的模样。当真是……”
珍儿还在不停地说着哪儿人有多讨厌,我这般看着她那张娇俏生动的脸,却猛然想起她上一世的模样。那时她哭成了泪人儿,跪在地上向我认错,说她不该同李凌寒做出那等事情,叫我面上无光。
若是这一世,再发生这般事情,我又该如何?
我轻轻叹口气,心中盘算着,不若等我及笄了,便给我的珍儿也找一户好人家吧。
第52章 第51章
自清觉寺回来,我便一直心绪不宁。
夜里头并不凉,我在床上躺了许久却是迟迟不能入睡,索性披了外裳起来,点了灯,将宣纸铺上。
刚要研墨,却是有个人影,突然到了我门前,紧接着便伸手将我的屋门推开。不必看到我也清楚,会这般放肆的,大约也只有齐渊了。
果不其然。
“我方才在外头,本来想走了,却没想到你屋里竟点了灯。”那人关了门,淡定的转身,动作熟恁流畅且极其自然,仿佛在他自己家一般。
我并未抬头看他,只低头研墨,边开口道:“明日便是册封礼了,你府内怕是已经忙作一团了,怎的还要来我这里?”
他立在我一旁,似乎将一个木盒子放在了一边,我并未细看,只听他轻声道:“你姐姐身边的那个侍女,今日从宫中递了信儿出来。”
我听着他语气间似乎有几分无力,便一只手敛了衣袖,抬头看他。
他今日穿了一身银灰色的长衫,上头银线绣着点点螺状的暗纹,浅墨色的腰带上头坠着各式宝玉,乌发被玉冠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此刻眸子正微微垂着看向我。却是肤色晶莹润泽,唇色亦是正常,如此瞧着仿佛并无倦意。
我却仍是开了口,“你这两日忙,尤其明日便是册封典礼了,典礼后还要宴请,传信这般小事,大可让旁的人替你做了。”
哪知他却并未理会我的话,兀自伸手接过我手中的墨碇,缓缓地在砚台上磨了起来,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情,反道:“你不问我那侍女递了什么信出来吗?”
我被问的突然一愣,微微蹙了眉,低头看他研墨,轻叹一声道:“我猜着,是李墨寒同容韶私会之事吧。”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我,眸中眼神晦暗不明,却好像比方才进来时好了一些,“你猜得到是准。李家三子李墨寒,昨日夜里同容韶在宫外头私会。”他顿了顿,继续道:“且太子也插手了此事。”
“也是,仅凭他李墨寒,又如何能将人从宫里头运出来私会。”我轻声道,提起笔,在宣纸上勾出一道来,笔尖的墨汁一遇见宣纸,便缓缓晕开了些。
有些墨汁了,齐渊便兀自立在一旁,瞧着我画。
瞧了一会儿,又淡淡的开口道:“我昨日一知晓此事,便叫宫里头的线人把这消息递给皇后娘娘了。”
我停了笔,看向他,满心的感激,他本不是个这般的人。上一世,他向来是个唯利是图的,可便是如此的人,先今却在讨好于我。
可他却并未看我,目光仍逡巡在我的画上,瞧着瞧着,似乎是有些不满,便伸手自我背后将我环住,长指一把握住我正提着笔的手,那一股好闻的味道,瞬间将我环住。
他的声音紧接着在耳旁响起,“我总以为你父亲是鼎鼎大名的青山居士,你便起码是个有些功底的,不想竟是也会出现此等错漏。”
他带着我将那一笔补上,随后将笔放下,低声道:“我总想你能多依赖我些,可从前我虽有些势力,却毫无权柄,不能护得你周全。过了明日,境况便会好些了。”
我瞧着他的侧脸,烛光给他面上镀了一层暖暖的橙黄色,我忍不住开口道:“今日我同母亲去清觉寺,在寺旁游赏时,遇见了李墨寒……”
不知怎的,我越说声音越小,说到后来甚至有几分莫名的歉意。
他却只淡淡道:“我知道。”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轻轻将我环住,道:“自从上次你被关在孙府里头,被孙裴威胁之后,我不仅给你送了湘儿,还在你身边安排了几个暗卫,时时在你身边护着。”
他顿了顿,看了看我,继续开口道:“我今日来,也是想瞧瞧你,怕你染了风寒。”
我一愣,所以今日我落入潭中之事以及我见到李墨寒之事,他皆是一清二楚的。
他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头发,口中低声喃喃道:“明日,明日你便要被我定下来了。”
我心下的阴霾瞬时便少了许多,可却又担心起他来。他究竟是为何被封为郡王,他同陛下之间的事情,我分毫不知,可既然他此时还不肯说,我便不问。
*
镇渊二十七年五月初二,宫中通格宝殿前由国师牧明离亲自主持,正式举行册封典礼,齐渊入嗣皇家,于皇子中排行第一,册为异姓郡王,号齐,其亡母被追封为宜贵妃。
此诏一出,简直是骇人听闻。
朝堂上下连带着京中百姓皆是难以置信,原本天家要认回儿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入嗣皇家,还能不改姓氏的,终究是前无古人的。先前我虽听他提过,却是在知晓诏书内容之时,心中亦是骇然。
本以为不改姓氏不过是齐渊的一厢情愿罢了,终究是做不得数的,却不料齐渊母子之于陛下,竟是重要如斯,便是不改姓氏也要将他认回。
我早便有听闻,自皇后娘娘生辰那日,齐渊在宫里头现身之后,陛下便时时要宣他入宫,或是下棋或是用膳,喜爱至极,风头无两。却终究只封了一个郡王,而非亲王。
如此想来,陛下封他做郡王,未必是轻视,也有可能是为了减少树敌。
说来奇怪,午间的宫宴并不那般盛大,甚至没有文武百官庆贺,只是天家的家宴,我自是去不得的。却是郡王府的夜宴,我理应去道贺的。
本来明日郡王府还有正宴,便是明日去道贺也是说得过去的,却是人人都愿早些去送上贺礼,在这位新晋郡王跟前露露脸。
母亲自然也是给我备了衣裳的,不过她似乎并不知晓陛下将会给我赐婚之事,父亲心中似乎隐隐有几分猜测,却也从未开口问过我。
用过午间的饭,才刚入了未时,张嬷嬷便捧着衣裳便来了。
原是母亲叫她来敦促我的,叫我快些将衣裳换上。可才不过未时,当真是有些早的。这时间,甚至不知齐渊从宫里头出来了没,便是出来了,也是要午休片刻的。
我有些无奈,是张嬷嬷往我跟前凑了两步,轻声道:“二姑娘呀,你今日且得收拾的漂亮些!”
我心下一惊,暗自忖度着:难不成母亲已经知晓赐婚之事……
张嬷嬷紧接着道:“今日虽是去道贺,却也是各个世家公子皆会露面的场合,姑娘要体谅夫人的良苦用心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那衣裳从托盘上提起,我只瞧着那一片明晃晃的,心中便止不住的烦闷。
这衣裳的布料倒是极滑软轻薄,中衣也是极好的浅白色,只略略带些黄色的花纹。却是那浅胭脂色的齐胸罗裙叫我很是不喜。
本想推拒了,换一身普通些的颜色便好,哪知珍儿和湘儿突然窜了出来,瞧着那裙子,眼睛都直了,围在我身边,偏是要我换上。
我推脱不过,终究是换上了。
从里屋一出来,几个在外头的嬷嬷丫头的,瞧见我皆是面上欢喜。珍儿笑道:“姑娘呀姑娘,我们从来不知,你穿这浅胭脂色甚美!”
湘儿在一旁低声对着珍儿道:“是啊是啊,你别看姑娘她年纪不大,却是向来喜欢穿些老成的衣裳。不过今日知晓了她穿胭脂色也好看,我们以后便知晓该如何替姑娘选了。”
张嬷嬷瞧着也甚是满意,“我们姑娘本就生的白皙,这般浅胭脂色,穿着正是再好不过了。孙嬷嬷您快些帮着梳妆吧,我先去向夫人回禀一声。”
孙嬷嬷将我拉到铜镜前,将我发间的小髻松开,一边瞧着镜子一边在我头顶比划着,“姑娘今日合该张扬些的,齐郡王也会开心的。”
我从镜子里瞧了瞧孙嬷嬷,若非孙嬷嬷自我幼时便跟在我身边,不然我真要怀疑她也是齐渊派来的了。
哪知珍儿是个眼尖的,方才立在妆奁台前,便发现了昨天夜里齐渊送过来的盒子。那木盒边上镂空雕着些银杏,做工很是细腻,珍儿便问道:“姑娘,这是何物啊,怎的以前没见过?”
我伸了手,轻轻将盒子打开,面放着一套鎏金的头面,甚是好看,尤其那璎珞,上头攒着的彩玉质地极好,莹润如水,四周还点缀着雪青色的珠子。
华胜、几个簪子和步摇正是我先前画的那一套,配这一身正好。
我瞧着珍儿看直了眼,便直接把盒子递了给她,她满面的欣喜,双手接过那盒子,语气里皆是欢欣,“这式样我见过的,是前些日子姑娘你画的吧!”
她眉眼间皆是飞扬的喜气,我瞧着她,心中暗暗盘算着:今天大约李凌寒也会去吧……
“珍儿,今天你就别跟着我去了,叫湘儿跟着吧。”我轻声道。
珍儿还正细细看着那套头面,听了我这话,略微反应了一下,便点头了,“今日的确是该湘儿跟着的,一来人多手杂,她能护住姑娘,二来,她也算是王爷的人,对王府的人手,他比我更为熟悉。”
我却抿了嘴笑她,“你为你家姑娘想的倒还挺多。”
我不过玩笑,她却泼皮猴子似的,给根杆子,便要顺着往上爬。“那是,我可是姑娘的珍儿,最是喜欢姑娘你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