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外间传言可都是真的?”
柏十七似笑非笑:“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反正咱们依旧是兄弟,难道你们准备与我绝交不成?”
她如今已是漕帮帮主,听说还攀上了周王这棵大树,众人也不是傻子,当即笑道:“当然不会,从前如何,往后依旧如何,只盼以后有事求到你头上,你可别推脱。”
柏十七举杯:“好说好说!”仰脖干了。
门口的管事觑着空子悄悄凑过来,小声道:“十七郎,门口有人送来了厚礼,说是淮阳侯府的二公子。”
柏十七:“……宗丰?”那个让青楼的姐儿们闻风色变的家伙?
漕帮何时有如此大的牌面,居然敢劳动淮阳侯府的二公子亲自前来送贺礼?
“请去书房,我收拾收拾,立即过去。”她醒醒神,如是吩咐。
第68章
大抵一棵树想要根深叶茂, 都有发达的根系隐藏在深深的地底,才能成就春花秋实,葳蕤生机。
淮阳侯府正如一颗大树, 在周王翻动两淮官场的时候, 时不时就能挖出淮阳侯府隐藏在地底下的根须, 使得淮阳侯也坐不住了。
淮阳侯府二公子宗丰被柏家管事请去书房,奉了香茶糕点,管事的再三赔礼:“二公子宽坐,我家十七郎在前面应酬, 喝了不少酒,稍作整理就过来。”
宗丰来时被宗恒再三叮嘱, 今日务必要放下架子,最好是能与柏十七攀上交情——当然是以个人身份,而非侯府公子。
大家都在苏州府混日子, 也有打过照面的场合, 只不过混的圈子不同,宗丰身边时常围绕着一群官家小衙内,柏十七的狐朋狗友们以富家子居多,赵子恒则是个例外。
宗丰坐在柏家书房里, 回想起柏十七唇红齿白的俊俏模样,那位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 风流名声早就传遍,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儿身,实在出乎意料。
他在女色上头荤素不忌, 再泼辣的青楼女子都抵受不住他的折磨,想起女儿身的柏十七,居然觉得心里痒痒。
柏十七回后院换了身衣服,又灌了一碗解酒汤,这才前往书房去见宗丰。
“二公子大驾光临,柏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宗丰今日意外的好说话:“柏帮主哪里的话?往日咱们也没少打照面,只是一直不曾有机会亲近,听说今日柏帮主继位,在下特备了一份厚礼前来道贺。”
漕帮与淮阳侯府素无来往,况且钱赛还暗中投靠了淮阳侯府,算起来侯府挖了漕帮的墙角,两家何时有了来往道贺的交情?
柏十七心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她面上却只装傻做惶恐状:“二公子身份高贵,柏某不过一介草莽,这如何当得起?”
宗丰细细端详柏十七长相,内心遗憾:早知道柏十七是女子,合该早点下手才对!
眼前的女子虽不及青楼里的姑娘们养的千娇百媚,却另有一股勃勃生机,也不知道当她被抽鞭子的时候该是何等样的动人心魄呢?
他脑子里全是不堪的想象,面上却堆叠出笑意套近乎:“十七郎何必跟我客气,你也知道我是二公子,又不是侯府世子,有什么高贵不高贵的?”
淮阳侯世子宗思与宗丰并非一母同胞,又时常将他闯的祸事捅到淮阳侯那里,故而两兄弟之间剑拔弩张,有时候连表面的客气都快维持不住了。
世子名份早定,宗丰胜在亲娘得宠,后面还生了一溜弟妹,故而两人时常能在淮阳侯面前打个旗鼓相当。
柏十七心想:小爷的名字也是你叫的?面上却只露出感激之色,促狭道:“二公子说哪里的话?今日外间来了许多宾客,不如请二公子去前面席上与大家痛饮一番,也好让大家见识见识侯门公子的风采?”
侯门公子屈尊前来漕帮送贺礼就算了,还要陪一帮庶民喝酒,岂不自掉身价?
宗丰心里鄙夷柏十七不懂礼数,面上一团和气笑着推辞:“实在是还有事要忙,过两日我下帖子给你,在百花楼另开一桌为十七郎道贺,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赏光啊?”
柏十七:“一定!”
她好言好语送走了宗丰,才到了前面宴席,便有舒长风带人抬来贺礼,一队身着甲胄的军士规矩肃整,出现在柏家宴客的前厅,惊倒了无数人的下巴。
众人不免悄悄议论。
“听说周王与柏十七关系匪浅,原来传言是真的?”
“若不是真的,何至于大张旗鼓来送贺礼?”
“那哥几个也不必观望了,就算柏十七又女子之身继位帮主,有那位庇护,想来也不至于后手不继,再生内乱。咱们大可把心放肚里,继续与漕帮合作。”
“说的也是。”
“……”
漕帮新帮主上任,过去的老客户们名为道贺,实则观望,只怕柏十七没有能力打点沿途关卡,不能按约载货,心里皆打着小算盘,周王派人前来送贺礼,倒让众人把心放到了肚里。
柏震霆心里乐滋滋的,连伤口的疼痛都要忘了,还有违医嘱连喝了好几杯,引的客座的黄友碧接连挖了他好几眼。
黄友碧师徒今日都出席了柏十七继任帮主之宴,做师父的从柏十七那里略听到一点风声,据说周王已经在彻查淮阳侯,很是高兴,除了盯着病患柏震霆,对桌上的酒坛子也是情有独钟,已经喝了不少。
做徒弟的陪着师父喝酒,却喝的没滋没味,失魂落魄,目光如同丝线般系在席间应酬的柏十七身上,扯也扯不断。
“你还是收收眼珠子,别掉在别人身上捡不回来。”
黄友碧说话向来直接,对自家徒儿更是不客气。
朱瘦梅面皮发紧,总觉得嗓子有点干,连忙喝了一杯酒润润喉:“……我就是有点担心,十七身上还带着伤呢。”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漕帮的帮主是好当的?不打理各方关系,能稳坐漕船?受点伤算什么,将来丢命的事儿多的是。你若是放不下,就干脆点做个选择,省得没着没落,牵肠挂肚。”
“师父也太高看我了。”朱瘦梅自嘲一笑:“就算是我有心,十七也无意,她拿我当自家兄弟,我除了会看病抓药,别的一概不会,能帮她什么?”
柏十七若是普通女子,沉湎儿女情长,他反而可以拿出混身解数去缠着她,都是烈女怕郎缠,保不齐就成了呢。
可是她骨子里天生热爱冒险,看得出她也很享受当下的生活,做少帮主的时候就有模有样,做了帮主想来更会尽职尽责。
人生恰如行船,随水东流,不知道在哪条小河就分道扬镳了。
他想要发扬师父的医术,悬壶济世,游历四方,解百姓困厄疾病,而柏十七却热爱漕帮,还想带着帮中兄弟过上好日子,不畏艰险。
“师父,过段日子等苏州的事情了了,我想四处游历一番,多经见些疑难杂症,于医术上也有好处。”他远远看着神采飞扬的柏十七,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黄友碧笑着抿了一口酒:“你想好了?”
“嗯。”朱瘦梅一口饮尽杯中酒,只觉得从喉咙烧到了胃里去,火辣辣的一片,呛出了眼泪。
柏家宴客的次日,柏十七就收到了宗丰的请帖。
她拿着请帖去苏州知府衙门找周王。
苏州知府由于贪墨渎职,已经被锁拿下狱,周王近来便在知府衙门处理公务兼具坐卧。
守门的兵卒一路通传进去,很快舒长风就亲自来带人进去。
“柏帮主才继任,怎的有闲功夫过来?”
“你这是取笑我?殿下不是说我几时想来找他都可以吗?”
两人上次分别之时,还是柏十七带伤前往高邮寻找柏震霆,等她带着柏震霆回到苏州,周王倒是前往柏宅探病,可柏十七忙着处理帮务,无暇见面,还是忙完回来听柏震霆略提过一句。
舒长风笑道:“我这不是怕柏帮主贵人事忙吗?殿下倒是巴不得柏帮主日日过来呢。”
“我这不是一有空就过来了吗”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内衙,舒长风引了人进去,自己退了出来,站在门口一笑,指挥着原知府衙门的丫环去泡茶,心道:可算是把人给盼来了他那句“殿下倒是巴不得柏帮主日日过来”可不是虚妄之语,而是真真切切的大实话。
柏十七一踏进内衙,见周王正坐在书案之前奋笔疾书,神情严肃,眉头都快要拧到一处了,便不作声站在原地,只注视着他。
周王还当手底下人进来禀事,忙着手头的公文,直等一刻钟之后写完,抬头看时才惊住了:“十七?”那一刹眸中喜悦迸发,使得他向来冷肃的面孔竟然染上了几分暖意。
柏十七嘿嘿笑了两声:“你当是谁?”
周王起身,绕过书案大踏步走了过来,站在她三步开外,两人视线相接,不约而同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问完都怔住了。
这可是从来未有过的事情。
周王不意二人竟有此默契,面上笑意再难掩,将她上下打量,瞧着精气神还好:“瞧着是瘦了不少,眼睛里还有红血丝,你最近休息的不好?”
柏十七也仔细打量他:“殿下眼下还有青黑之色,也是瘦了不少,难道最近也休息的不好?”
两人问对方的问题倒又互相抛了回去,不由相视又是一笑。
周王无奈一笑:“看出来了,柏帮主近来大约比我还要忙。就是不知道大忙人的伤怎么样了?”
柏十七摸了下伤处:“能吃能睡,能跑能跳,昨儿还喝的酩酊大醉,我总觉得自己今日身上还带着酒味,可别熏着了殿下。”自从周王替她挡了一剑,两人相处总没有过去自在了。
有什么事情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悄然改变。
第69章
赵无咎低头看她, 眸子里满含了笑意,一本正经的说:“我不嫌弃。”
柏十七:“……”感觉自己被调戏了。
周王习惯性一张严肃的脸,本人又向来自律严谨, 极难得从他口里听到调笑之言, 就算是数次求婚都透着骨子里的规整,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话。
柏十七扪心自问,严重怀疑他是被自己与赵子恒给带跑偏了。
她咳嗽一声,反而不敢再讲玩笑话,收敛神色将自己来意讲明:“宗丰给我下了帖子, 也不知道殿下清查宗恒的罪责进度如何了?故而不敢擅专,特意来请示。”
赵无咎接过宗丰的帖子翻看, 忽而没头没脑道:“听说宗丰有个人尽皆知的癖好?”
“对啊,那货毛病不好,最爱在床上虐待女子, 多少青楼的姐儿听到他光临都要吓的面无人色。”
赵无咎挑眉看她:“这毛病……就没人治治?”
柏十七跃跃欲试:“我倒是想……就怕引来宗恒。”
赵无咎:“本王这么大个人, 难道还会怕宗恒不成?”
有了他这句话,柏十七再无半点后顾之忧,前去百花楼赴宗丰之约。
宗丰虽奉父命前来与柏十七结交,但内心深处对出身草莽的柏十七却很是轻实, 不过宴席倒是摆的似模似样,竟还叫了几名少年郎做陪客。
柏十七到场之后, 他便朝几名少年郎使眼色,几人知机以庆贺为由灌柏十七酒,没想到被柏十七一句话便堵了回去。
“某出身寒微, 能得二公子青眼着实激动,原以为今日定然能与二公子一醉方休,哪知道二公子瞧不起柏某,竟是不愿意与柏某喝酒?”
宗丰:“……”
众儿郎:“……”
有她这句话,宗丰便不能坐在后方押阵,只能亲自上场,且柏十七花样极多,单猜骰子大小拼酒就灌了宗丰一坛子二十年的状元红。
宗丰酒意上头,心里藏着的那些龌龊念头便压制不住,早将宗恒的叮嘱丢到了脑脖子后头,伸臂揽住了柏十七的肩膀,便要往她面上凑:“小乖乖,让爷亲一口。”
柏十七可不同于那些青楼伎子,可容他随意轻薄,握着他的腕子反手一拧,只听得卡巴一声,宗丰的一条胳膊便被她给卸了下来,本人惨叫痛骂:“贱人,你敢对我动手?!”
“老子打的就是你个不长眼的龟孙!”柏十七一顿拳打脚踢,直惊呆了陪酒的众家儿郎,大家眼睁睁看着新上任的漕帮帮主柏十七把淮阳侯府的二公子给打的面目全非,起先还破口痛骂,后来可能实在太疼了,他便不敢再骂,渐次求饶,再后来连求饶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哼哼。
内中有人见势不妙,生怕淮阳侯发怒追究起来吃不消,当即便大喊着报官。
也不知道门外几时守着人,听得有人喊报官,立即便有官兵推门而入,当先的正是舒长风,指着她喊道:“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来人哪,重枷侍候!”
柏十七见到舒长风,先在心里暗赞了一声赵无咎上道,长着一张铁面无私的面孔,没想到做起偏私枉法之事也是驾轻就熟,却没想到舒长风随即便招人替她上了重枷。
“喂舒兄弟,殿下知道这事吗?”柏十七双手被枷,连脚上也上了镣铐,万不敢相信此事出自周王之手:“你别是……被淮阳侯的重礼腐蚀了吧?”
没想到舒长风铁面无私,竟然还假作不相识,冷着面孔喝道:“大胆狂徒,休得胡乱攀扯!”作势便要向柏十七动手。
柏十七:“……”这人莫不是个假的舒长风?
柏十七其人,自小胆大包天,在运河上提着脑袋讨生活,属于刀尖上跳舞的高危行业,每年行业人员折损率不低,唯独没有经历过一件事:坐牢。
此刻她扛着重枷坐在苏州府衙的牢房里,脚底下是来窜去的老鼠,鼻端是污浊的令人几要呕吐的味道,见到周王一身亲王服色出现在牢房,几乎都要热泪盈眶了:“大哥,你怎么才来啊?!”
周王抄手站在牢房之外,板起一张铁面无私的脸道:“柏十七,你这是犯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