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太道:“我不能答应,你若是不嫁人,余生可怎么过?况且这话多么忤逆,叫旁人听见了,还能得了。”
姜荺娘心中不服,却不敢反驳。
她知道这样的事情是很难的。
哪怕她情愿不嫁人,薛家也是容不得的。
女子到了适婚的年龄却迟迟不嫁,到最后只会沦为一个笑话,甚至还会拖累一大家子被人嘲笑。
再有一些迷信的说法就更不会有人能接受。
“阿芙,你知道你父亲来,他与我说了许多我都不曾松口想过要放你离开……”薛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只是他说了一点,叫我犹豫了。”
姜荺娘看着老太太,见对方甚是无奈道:“他说你往后是要嫁人的,母亲虽不在了,可父亲却还在,若留你在薛府议亲嫁人,你便会背上不孝的罪。”
也正是因为理论不过姜父,薛老太太一气之下才将对方轰出了薛府去。
明明是揪心的事情,姜荺娘竟觉得有些好笑。
薛老太太是个护短的人,明明知道自己不占理,却仍旧不想将姜荺娘送还给她父亲。
可是姜父说的话却叫人无可回避。
薛老太太要留下姜荺娘并非难事,便如这姑娘说的这样,她愿意陪老太太一辈子,给老太太养老送终。
但这也意味着姜荺娘往后会背负上许多不堪的名声。
尤其当下姜家没落,而薛家尚可,姜荺娘留在薛家而不肯回父家,与贪慕虚荣之人又有何区别。
这些话到了外面只会更加难听。
这都并非是薛老太太所愿意见到的。
薛老太太觉得累了,叫姜荺娘回去。
姜荺娘惴惴不安地回了薄香居去,却一晚上都没能睡好。
果不其然,没两日,薛老太太便叫人收拾了姜荺娘的行囊,送她回姜父那里去。
薛桂琬与薛桂瑶听说了这事情又觉突然,忙来看她。
“好端端的,你怎么就要回家去了?”
薛桂瑶道:“先前可一点风声都没有,这样突然叫我心里都没个准备。”
姜荺娘想到薛老太太的良苦用心,也是微酸。
她对两个姐姐道:“我父亲还能回来接我是个大好的事情,不管我在哪里,家里人越好,我便越高兴,如今姜家还能在,这于我而言,着实是个意外之喜。”
她这话难免就提醒了她们姜家原先的模样。
不论在哪方面来说,若是姜荺娘当真没有了父亲母亲,就算薛家再好,也帮不了她多少。
如今姜父要接她回家,她确实没有不回去的道理。
待姜荺娘与薛家长辈辞行过,姜父派来的马车便停在了角门外静静等着。
姜荺娘孤身上了马车,虽舍不得薛家老太太,但父亲能够一回到京城便想要来接她,也是令她大感欣慰。
昔日父亲仓促离开京城,她便一直觉得难过,只是不便表露出来。
如今父亲能惦记起她,无疑是将她昔日的伤口也给抚慰平了,叫她又对家里生起几分希望。
第24章
芷夏一路跟着姜荺娘到了角门,颇有些不舍地送她上了马车。
“姑娘,奴婢舍不得你……”芷夏眼见着她要离开,心里又是焦急。
姜荺娘道:“你想随我一起离开?”
芷夏忙点头道:“姑娘,奴婢愿意永远都跟着你。”
姜荺娘想了想,对她说:“你若心甘情愿的,那便等我回去安置妥当后,再来向外祖母将你要来。”
芷夏闻言顿时露出喜色,连忙答应下来。
待马车离开了薛府巷子,便逐渐远离了那些热闹繁华的地段。
马车进了个三进宅院里,姜荺娘正觉此地陌生,便见里头迎出来一人,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父亲姜承肄。
“荺娘……”
姜荺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姜承肄时,他为了家里的事情四处奔波,憔悴不堪。
许是太久未见,姜承肄穿戴气质都有了微妙的变化,而姜荺娘也少了几分纯稚,满身清朴。
彼此骤然一见,竟都觉得有几分陌生。
“父亲。”
姜荺娘声音淡淡的,本以为自己都能习惯这样久别的画面,只是才喊了对方一声,鼻头便忍不住一酸。
姜承肄顿时也红了眼眶,上前来将姜荺娘搂到怀里去。
“这些日子苦了你,我原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后来薛家收留了你,才叫我没了后顾之忧,自顾自的离开京城避一避风头。”
姜荺娘叹了口气,又打量他,问:“我先前就听人说父亲的腿疾犯了,我那时一直担忧,却始终见不到您,也不知您有没有大碍?”
姜承肄道:“先前在牢里是发过一阵的病,那牢房里阴暗森冷,我腿骨夜里发寒,疼得我几乎睡不下,好在后来薛家伸出援手帮我了,我才得以离开,就此保住了一条性命。”
他说这些时虽寥寥几句一笔带过,却透露出其中凶险,叫姜荺娘愈发后怕。
姜承肄本是个身体康健的人,就是年轻时候为了保护她,才被倒塌下的墙给砸伤了后背和腿,而年幼的姜荺娘则被父亲牢牢地护在怀里,那时甚至都不记得这一切。
后来姜承肄身上其他的伤都恢复无碍,唯有一条腿一瘸一拐,险些就影响了他的仕途。
他虽不曾对姜荺娘提起过这些事情,但姜荺娘却从别人那里零零碎碎地将事情给听全了。
彼时她失了母亲,伤心万分,而后才意识到这世上另有一人疼爱于她,姜承肄不曾再娶,而姜荺娘也将他视作唯一的依靠,直到姜家出了事,一切都叫姜荺娘措手不及。
姜承肄领着姜荺娘进屋来,姜荺娘打量着这陌生的屋子,又见一个相貌忠厚的婆子端茶倒水,倒是穿着干净,手脚勤快。
“家里遇事的时候,你春姨娘躲在外头将你弟弟生下来了,我给他取了个小名叫阿檀,待会儿你去看看他罢。”姜承肄说道。
姜荺娘怔怔地点了点头,对于这件事情她是有印象的。
春黛是姜承肄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通房丫鬟了,母亲去世后春黛成了姨娘,后来滑过胎,一直到这一回才安稳生下一个孩子,没曾想竟是个男孩,也算是了了她爹的一桩心愿。
姜荺娘见四下家具物什虽都不显昂贵,但要置办出一个“姜家”来,所要花费的钱绝非是小数目。
她忍不住打听了几句,姜承肄却神神秘秘地说是有友人相助。
“待他来时,直接介绍与你。”姜承肄说道。
姜荺娘摇了摇头,说:“我并非是好奇父亲的私事,只是怕父亲被骗。”
姜承肄笑了笑,说:“ 傻姑娘,我还能有什么好骗的,骗我的时候还送我房子送我银票,有这么蠢的骗子?”
姜荺娘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搁下茶碗先去看看幼弟。
如今的姜家自然与从前的高门大宅比不得了。
姜承肄当下居住的地方也不过是比寻常百姓要阔气一些,能居住得舒坦已经是极为不错了。
因地方小了,仆人都没了,家里总共就这丁点人也没什么讲究。
为着伺候方便,春黛是直接住在了上房里的西次间里。
姜荺娘过去的时候,幼弟睡得正酣,而春黛正梳理着头发,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屋来。
姜荺娘见春黛穿着一身丝光滑亮的裙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待她走近了打量,才发觉春黛身上穿着的衣服是由云锦缎制成的,她的日子显然要比姜荺娘想象中还要快活。
“春姨娘。”
姜荺娘轻声开口唤了对方一声,春黛才回过头来,察觉到姜荺娘的到来。
她略有些错愕,大抵是没想到姜荺娘去见过姜承肄之后竟会直接来这里。
她忙推上妆奁盒的抽屉,起身敛了敛衣摆,走到姜荺娘面前来,露出笑道:“姑娘,你回来了,老爷说今天来接你的,我本想抱着阿檀去前面见你,可是你看他还睡着呢……”
姜荺娘不语。
春黛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便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反应了过来,忙说道:“姑娘莫要误会,这是旁人送礼给老爷的,老爷说如今家里也没有旁人了,才叫我拿这布料裁剪了衣裳,说是天热时候也能清凉些,免得生痱子。”
姜荺娘道:“我见你方才匆匆忙忙合上了妆奁盒,是怕我看见什么?”
春黛颦着眉,不解道:“姑娘说什么?”
姜荺娘凝视着她,见她没有丝毫心虚的样子,便绕过她去,将她方才合上的抽屉拉开来,却见里面玉钗佩环堆在一处,里头有个不太显眼的细金簪子,那簪身纤小,唯有簪头上一朵金花制得极为出众,花瓣重叠,花心里又穿出金丝来,虽分量不足,样子却极是好看。
姜荺娘将那金花簪拿出来,看向春黛。
“这东西自我母亲去世后便丢失了,怎就在你这里了?”姜荺娘问她。
春黛咬了咬唇,迟疑道:“这是老爷给我的……”
姜荺娘哪里还能看不明白,只沉下声道:“我这就去问他。”
她拿了那金花簪往外去,春黛便匆忙将床上的幼子抱起。
姜荺娘才走到门口,姜承肄便已经到了跟前来,见姜荺娘一脸冷意,问道:“怎么了?”
“父亲来得正好。”姜荺娘将那簪子拿给他看,问道:“父亲可识得此物?”
姜承肄表情略有些凝固,道:“有一些印象,但却想不起来了。”
姜荺娘道:“这东西是我母亲的遗物,可是父亲拿给春姨娘用的?”
姜承肄听了这话有些错愕,正要开口,便听见屋里婴孩哇哇大哭的声音。
春黛抱着孩子走出来,低眉顺眼道:“老爷……姑娘她误会了我……”
“这些东西都是家里落难时候仆人收捡出来的,这东西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的,我是不知道的,才冒犯了夫人……”
姜承肄有些不悦,春黛怀里的孩子哭得愈发大声,叫他也很是不耐。
“别站在门口说话,当心孩子呛风,进屋去。”
春黛听了这话,怯怯地看了姜荺娘一眼,才转身进了屋去。
姜承肄叹了口气,对姜荺娘道:“荺娘,这既然是你母亲的东西就快些收好,我这些日子着实没能顾及得上检查家里的东西,想来是那时不小心丢在了哪里,你莫要与你春姨娘计较。”
姜荺娘听他口气,似乎是不觉得春黛会有什么私心。
姜荺娘道:“父亲若要袒护春姨娘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只是莫要叫人折辱了我母亲,这些东西都是她生前极喜欢的,父亲不记得……也就罢了。”
姜承肄脸微红,道:“你放心吧,绝不会再有下次……”
姜荺娘心中沉郁,离了廊下便去安排给自己的寝居收拾。
晚上姜荺娘歇下,忽然想起来自己先前流落到当铺里的簪子。
巧得是那也是她母亲去世时候丢失的东西。
那时候府里的嬷子把三房几乎翻了过来,她一处一处盯着她们翻找,也没能找出一样东西来。
而后数年的时间里,姜荺娘就更没有看到任何一件丢失的东西流露出来。
偏巧姜家事发,这东西便逐个出来了。
这叫她不免猜想,当初偷盗了这些东西的人,是不是因害怕被查到,才一直藏而不露,而后见姜家没人在了,才敢拿去当铺换钱。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春黛?
姜荺娘对春黛没甚印象,只记得她是伺候姜承肄的人,身段丰腴,而样貌却并不出众,说话声音也是细细小小的,瞧着有些笨拙,却给人一种本分的感觉。
许是不熟悉环境的缘故,当天夜里姜荺娘睡得并不稳妥。
隔日起来时,早已日上三竿。
姜荺娘身边没人帮衬,便自己动手洗漱了,待她去了上房,见春黛与那婆子在侧厅一道摆了早膳给她。
姜荺娘见客厅中摆了些东西,瞧着昨日并不曾有。
“这是什么?”姜荺娘问道。
春黛瞧了一眼,垂眸道:“姑娘不知,这是林首辅家一早上送来的聘礼。”
骤然听到林家二字,姜荺娘几乎都有了阴影。
她对此极是惊愕,不明白自己才回到这里的头一天,林府的人怎么就知道了?
况且以林夫人那样高傲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愿意第二次派人上门来?
姜荺娘越想,整颗心便愈发的沉坠。
“我父亲在哪里?”
春黛低声道:“老爷一早上就出去了,大概要天中时候才回来。”
第25章
一切不对劲的地方终于露出了丝丝缕缕的端倪。
姜荺娘觉得有些后怕。
她原就认为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林清润会为了她花费这样大的心思。
“这聘礼是下给谁的?”姜荺娘看着春黛的目光逐渐发凉。
春黛见她脸色愈发不善,道:“咱们家里只有姑娘你一个,况且姑娘你与林公子本就有缘分,不过是好事多磨罢了……”
“住口——”
姜荺娘打断她的话。
春黛吓了一跳,不明白她为何有这样大的火气。
姜荺娘打开箱子,看见里面层叠累放的锦缎,最上面那层却与春黛昨日身上穿着的布料如出一辙。
春黛眉心一跳,心虚地挪开了眼睛。
姜荺娘将那块布揪出来,看向春黛:“春姨娘不妨再编几个故事给我听听,也好叫我明白,春姨娘在我们家里竟是堪比主母的地位……”
春黛露出的惶恐的神情来,“姑娘说得什么话,我不过是个伺候老爷的下人,你这样说冤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