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秉墨推开她,满脸阴沉。
沈妍月心里却清楚得很。
一旦她被薛家的人休弃了,父亲问起了原因,以他那古板的性子,一定会逼她上吊以维系家声。
沈妍月想了一会儿,心里又渐渐生了个主意出来。
她的医术其实很好,并不比在太医院里的父亲要差。
如果这个时候薛家再有一个人出些什么事情,如薛老太太那样叫她救治起来,她们是不是就可以原谅自己一次了?
沈妍月冷静下来,方才的惊慌失措全都镇压着,头脑一清醒起来,一下子便想出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主意来。
这个府里,除了姜荺娘看她不顺眼,就数那个郡主婆婆最为可恶。
她这么大年纪还想生子来和薛秉墨抢夺爵位,若是庄氏难产,那么一切就都不一定了。
临近天亮前,沈妍月确定府里的人都还无人走动,便偷偷打了水到庄氏必经之路上,将水浇在路面上。
按理说这些孕妇到了这个关头都不喜欢出来走动。
但庄氏不一样,她总听信那个司空越的话,每日都要出来走动走动才能安心。
沈妍月倒了水之后,正要回头,却陡然听见声音有人惊呼了一声。
她心口下意识一跳,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在,便忙转身跑了。
待早上绿衣扶着庄氏出来散步,待走到台阶的地方,庄氏便陡然一滑。
亏得绿衣反应快,垫在了庄氏身下,这才没让庄氏肚子磕在那台阶的棱角上。
且不说绿衣摔得什么样了,庄氏却当即捂着肚子,额冒冷汗。
一群下人哗地围上来,将两人都扶送回了房间里去。
待这消息传到了薛老太太耳朵里时,薛老太太都吓坏了。
一大家子人忙过去查看,府里提早安排好的稳婆看过了之后只说这是早产迹象,庄氏要生了。
薛老太太让里头的人仔细照应,回头却叫来冯嬷嬷道:“你去给我看看,她摔倒的地方有没有问题?”
冯嬷嬷应下便去了。
等姜荺娘听到这消息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怎会耽搁了这样长的时间?”姜荺娘有些焦心道。
薛老太太道:“生孩子即是如此,你不要着急。”
姜荺娘见老太太抚着念珠,实则心里也是不安的,便也坐到边上去等,不敢添乱。
然而他们从天亮一直等到天黑,里头照应的人都灰头土脸,原先底气十足的稳婆都没了什么底气。
一直到里头一个稳婆出来道:“郡主她一直出血,继续这样下去,只怕不妥……”
在场的过来人心中几乎都有了数,这婆子这时候出来,基本上都是为了问一个问题。
“你们看这是……保大还是保小……”
薛志德道:“母亲,我与她夫妻这么多年,我不能为了保孩子就……”
薛老太太点头,道:“我明白的。”
她说完正要对那婆子交代,却听见里头凄厉的声音,“给我保住孩子……薛志德,如果孩子有事,我就跟你拼了……”
薛志德听了这声音忙要进屋去,却被婆子死死拦住。
“她的声音怎么都哑了,她这是……”
“老爷,生孩子就是这样,您快在外面等着,里面血污得很,添不得乱了。”
便在这时,冯嬷嬷走了进来,在薛老太太身边耳语了几句,老太太脸色竟愈发难看。
“你说的都是真的?”
冯嬷嬷的道:“是那小丫鬟亲眼看见的,她原来并不知道沈氏在那里干什么,直到郡主滑倒了,她才跑来告诉我有这桩巧合在里头。”
“那沈氏如今在哪里?”薛老太太怒道。
冯嬷嬷垂眸道:“她不在她房里,如今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如今我已经派了府里人四下找去了。”
薛老太太沉着脸,薛志德见状便问她:“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老太太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添乱子,只隐忍道:“没什么,一切都等孩子生出来以后再说。”
里头门吱呀又打开来,绿衣张望了一遍,问道:“芙姑娘在不在?”
姜荺娘闻言,应了一声。
绿衣道:“姑娘,咱们郡主要见你。”
“这个时候?”姜荺娘看了薛老太太一眼,不知该不该进。
薛老太太也觉得奇怪。
“姑娘快进来吧,可别再耽搁了。”
姜荺娘见那绿衣催促,便跟着进屋去了。
“母亲,郡主她与阿芙的关系很好吗?”薛志德问道。
薛老太太没有吭声,却若有所思。
姜荺娘进去之后便闻到一些混合着血气的味道。
她被绿衣引到床头,姜荺娘才看到脸色苍白若纸的庄氏。
“舅母……”姜荺娘鼻头微酸,哪里见过庄氏这样虚弱的样子。
庄氏却蓦地握住了她的手,将手腕上一个银镯子过到了姜荺娘的手上去。
将她拉到跟前道:“你要好好的对我弟弟,听见没有?”
姜荺娘错愕,正要将那银镯拿下来,被她按着道:“这是家里传女不传男的镯子,要么女儿戴,要么媳妇戴,你明白吗?”
姜荺娘惊讶得很,“舅母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庄氏没有力气再与她说话,只虚弱问道:“那催生的药呢?”
那稳婆听了她的问话,战战兢兢道:“药在桌子上,可外头老爷说了要保您,若是……若是喝了那药,您就不成事儿了。”
庄氏扫了她一眼,吩咐绿衣道:“去将药给我端来。”
绿衣却红着眼睛跪在地上,摇头道:“不能,奴婢不能这样做,况且王爷也交代了……”
庄氏见她抗命,气得险些背气,绿衣吓得满脸泪水,却也不敢真去。
“好好好,临了你们都听别人的,这婆子怕外面那个男人,你怕瑾王府那个男人,我养你们真不如养一条狗——”
稳婆忙劝道:“郡主可千万别激动了……”
旁边丫鬟端来了补气的汤,却被庄氏抬手打翻。
一屋子人战战兢兢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姜荺娘道:“舅母……”
庄氏掀了掀眼皮子,扫了她一眼,却见姜荺娘抖着声音道:“我去……”
庄氏迟疑,又听姜荺娘道:“我去将那催产药给你端来。”
姜荺娘说完,便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走了过去。
庄氏见她果真捧着那药过来,心下微缓。
庄氏对她道:“你能理解我实在是难得,死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还轮不到那些男人插嘴。”
她说完便将那药一饮而尽。
她正等着药性发作,姜荺娘却蓦地抓住她的手道:“其实……其实王爷他和我说过……”
“说什么?”庄氏皱着眉,并没有心情与姜荺娘聊天。
姜荺娘低声道:“他说,他生下来就没有母亲,所以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庄氏觉得腹痛,偏这时候姜荺娘还在耳边喋喋不休。
“他还说幸亏他有个姐姐在,可是您肚子里的孩子却不一样了……”
“您去了之后,也不知道还有谁能护着他,届时厌恶他的人都会因他没有母亲而暗地里欺负他。
也许他为了讨好别人,会小心翼翼地看人脸色,逢年过节的时候,其他孩子都有母亲,偏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
庄氏这时候看着她的目光几乎能吃人了。
姜荺娘硬着头皮继续道:“也许舅舅也很快就会娶其他女子回来做他的后母……”
庄氏蓦地怒起,而腹痛也再度达到了顶点。
她抓着姜荺娘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他——敢——”
屋里一声惨叫吓得薛志德险些没冲进去。
薛老太太都忍不住抻着脑袋往屋里看,这时门突然打开来,稳婆抱着个孩子贺喜道:“恭喜老爷恭喜老夫人,郡主生了个千金,母女平安!”
众人大喜,庄氏昏阙过去,而姜荺娘手臂也被她掐得淤青,差点也跟她一块就晕过去了。
所有人松一口气的时候,姜荺娘则是手脚发软,汗湿背衫。
铤而走险,这真不是人做的事情。
隔日庄氏醒来,便让人将姜荺娘叫来。
姜荺娘过去时,见庄氏冷着脸,心里也有些慌了。
也不知道是单纯怕庄氏,还是怕庄锦虞怕出来的毛病,只要看到姓庄的冷脸,她就总觉得发慌。
“昨天你给我喝的什么?”庄氏问她。
姜荺娘低声道:“舅母,是补气汤……”
庄氏道:“所以我才喝完,你怕我发现,就故意说那些话来气我?”
姜荺娘低声解释道:“舅母,我从前总听人说,为母则强,想来这句话多少都是有些道理的,稳婆说您没有力气了,您却坚持要喝那催产药,旁的食物一概不肯进,想来是耗费了一天下来,将希望都寄托在那碗催产药上了。”
“我虽骗了您,但您好歹得了个希望,您当时身子弱,喝些补气的药于生产也有好处。
况且您还是个要强的人,听了那些话只会不甘心,哪里能真的就给气死了……”
她说着声音愈发小了下去,却见庄锦虞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一声不吭,下人竟也没有传报。
庄氏见姜荺娘没了什么,抬眸看见庄锦虞,笑意也敛几分。
“你怎过来了?”
庄锦虞道:“姐姐真是厉害,原来一早就布置好了,你生产的时候叫薛府的人都瞒的严严实实,不叫我知道,就是为了保小不保大吗?”
庄氏冷哼了一声,道:“我厉害还是你厉害?绿衣跟了我十几年了,最后关键时候竟然听你吩咐,你的手伸得也够长的。”
庄锦虞冷着脸转身又往外走去,似乎也就只是过来确认庄氏活着一样,看完就走。
庄氏见他走得这般爽快,脸色也有几分难看。
姜荺娘如坐针毡,庄氏却扫了她一眼,道:“还不跟上去看看?”
姜荺娘道:“我跟上去做什么?”
“叫你去,你就去。”庄氏不耐道。
姜荺娘见她催着自己离开,便也不敢再留,起身出了屋。
只是她才走出这院子,便瞧见了靠在墙边上的庄锦虞。
她扫了他一眼,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便想从他身边走过去。
却不想她才跨出一步,他便蓦地扯着她手臂将她拖进了一个狭窄的巷缝里去。
“你做什么!”
庄锦虞揪着她,蓦地轻笑了一声。
“你胆子够大的,为何不冷眼旁观?”
姜荺娘被他抵着,生怕叫人发现。
“我为何要冷眼旁观?”姜荺娘咬唇道。
庄锦虞垂眸道:“你若冷眼旁观,即便她真有个好歹,我也不至于责怪到你身上,可是你却偏偏要插手管这闲事,她若有个好歹,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姜荺娘一时竟无言以对。
“你管这桩事情叫做‘闲事’,若真是闲事,你今日又何必这样生气。”姜荺娘也学他嘲讽的样子,还击回去。
庄锦虞扯了扯唇角道:“真是不得了了,我生气都被你看出来了,那我将你牵扯到这狭隘的地方要做什么,想来我家冰雪聪明的阿芙也该知道了吧?”
姜荺娘心口突了突,迟疑地抬起水莹莹的眸子看向他,语气又软几分下来,道:“这事情是你与你姐姐之间的事情,想来与我也是无关的……”
庄锦虞手指抚过她的耳廓,那种若有似无的痒意令她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会无关呢,我与她一直都是这样,若真在对方面前发出脾气来,反而显得幼稚,但我到底还是气得很,所以就一直等你……”
“等我做什么?”姜荺娘不安道。
“等你来,给我发泄发泄……”
有丫鬟在远处路过,他的声音便蓦地压低下来,透出几分喑哑的意味。
姜荺娘浑身一僵,面前的男子便倾覆而来,将她整个人都挡住了。
他吞下姜荺娘所有的呜咽,果真如他说的那般,带着满满的侵占与强势的意图将她扣进怀里。
姜荺娘挣脱不了,也呼喊不得,只能等他尽了兴,发泄够了,再得到喘息的机会。
她气得眼睛发红,他却还是那副淡然样子,叫她愈发内伤。
“你疯了啊!这里是薛府!”姜荺娘压低了声音吼他。
庄锦虞却抚着她的唇,道:“不是薛府就可以了,是么?”
姜荺娘顿时哑然。
庄锦虞道:“从前是我错了,整日里就想娶着阿芙,叫阿芙一直不能安心,如今我也是明白了,这是白占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你说是不是?”
姜荺娘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道:“你滚,你滚……”
庄锦虞却止不住笑。
“我如今不逼你了,你怎反而更气了?”
姜荺娘咬牙道:“你说,若舅母有个好歹,你要怎么不放过我!”
庄锦虞唇角的笑淡了几分,却极是认真道:“譬如说,直接叫姜荺娘从这世界上消失。
只有一个叫阿芙的女子成为瑾王的禁脔,养在深宅里,除了瑾王她谁也都见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