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无嫌猜——一霍
时间:2019-08-09 07:04:46

  借着太子常服的广袖遮挡,桓晔握住她的手,“未发挥好么?”
  裴知月摇头,苦着脸,“可不是么,若你看了决不能笑话我。”
  桓晔不置可否,只淡笑不语。
  两人互动自然又亲昵,太子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可见是极其满意这位裴五姑娘的。此景让那些原本认为是太子迫于压力才定裴知月为妃的人家太开眼界,也歇了不少攀龙附凤的心思。
  赵宣令见此,默然垂下眼眸,自欺欺人地忽略心底酸涩的苦意,只当不曾看见这一幕而径直在母亲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身姿端然,仪态大方。
  在场众人没有叶微雨的亲眷,她本想寻了不起眼的位置落座,桓毓却唤她过去。
  叶微雨一过来,桓毓就亲切的问她,“王叔这题目对微雨表妹而言,定然拿手。”
  叶微雨半垂眉眼,谦逊道,“寻常在家中时偶尔会写来练手,所以才顺手了些。”
  敬亲王妃闻言笑道,“叶小娘子可是过谦了。却不知我平日里与各府夫人来往,闲谈时有人提及你的才华,满是溢美之辞。”
  她说着还对桓毓道,“自前次贵妃生辰,叶小娘子大露其才,可是引得不少夫人明里暗里打听呢。”
  嘉元二年,叶南海推拒嘉元帝欲召其入翰林的旨意而自请外放。如此不识好歹之举,便是其少有才名,也被当时官员认为叶南海是自断仕途。谁成想,嘉元帝非但不曾怪罪,反而还心无芥蒂的重用叶南海。
  而今叶南海复归京都,旁人却甚少将其与妻族联系,而是着眼在他的治世之才和在文坛中的声名鹊起。平日言谈中,自然多般提及,连带着叶微雨也受到关注。这落在各家主母眼中,女子有贤有德又有才华,叶微雨失恃之身倒也无关紧要了。
  自小听过的赞美对叶微雨而言已不知凡几,可她仍是不擅于应付,甚至听敬亲王妃贸然提及婚嫁之事,更不知如何作答,当下也就只浅笑不语。
  大周虽较前朝晚婚,但十五六岁订亲也是常事,基于此,讲究些的门第在十三四岁便会相看起来,各家之间的宴会便是最好观察某个合意的男女外貌品行的最佳场合。
  世人心中最无可挑剔的良配太子桓晔在两年前匆匆定下亲事,世家众人遗憾唏嘘之余只好将目光转向别的少年郎君。
  以桓允为首的六名少男少女中有四位都是风姿绰约、仪表堂堂的世家少年郎,便是傅明砚出身差些,可仪容身姿也不输旁人。
  圣上视九皇子桓允为掌中珠,加之近些年听闻他的身子不似往时孱弱,众人有心觊觎却碍于嘉元帝不会轻易许婚而不敢宣之于口,因而余下如傅明砚等三个年青郎君便成了那些个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眼中的香饽饽。
  方才在蹴鞠场上已观得他们身手不凡,而今又可借游戏之便探得他们胸中是否有些许点墨,在座的夫人们翘首以待少年们的表现。
  叶微雨抬眸去看桓允,心道不知他会选到谁人的诗词来作画,只按照他的个性,若是选到不合心意的,怕是都不会在纸上留下任意一笔。
  似有所感似的,桓允的目光也投射过来。见叶微雨在看他,他原本无甚表情甚至有些郁郁的脸上顿时神色飞扬起来。他对叶微雨她挤眉弄眼不说,还无声地询问她写的诗放在第几张。
  像叶微雨这般板正的性子,心下觉着他的动作跟三岁小童似的幼稚好笑,却也只轻轻摇头并不答他。
  两人相隔一定距离,桓允又不好众目睽睽之下特意过来与她说话,未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撇了嘴不再看她。
  王府别院的水榭就属现下这座最大,又是四面开阔的格局,偌大的一个空间被众位宾客围坐得满满当当,中间空出的地方摆着五张红木长案。
  侍女引着桓允、傅明砚等人至桌案后,其后又有另一名侍女呈上方才写有女郎们诗作的纸张。
  桓晔与敬亲王坐于上首。
  敬亲王道:“诸位不拘先后,随意抽取便是。”
  有桓允在场,旁的少年郎自然请他先选。
  桓允微挑长眉,纤长手指在漆盘里那叠宣纸里随意一抽,便取了一张出来。
  他两手各拿一端,将其摊开,待仔细欣赏叶微雨所作为何时,却定睛认出纸上笔迹不是出自叶微雨之手。
  斐宇从无出错之时,也断不会欺瞒于他,那便是斐宇离开之后这些纸张出了差。
  桓允抬眸看向桓晔,桓晔却只瞥他一眼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与桓毓等人说话。
  定然是在方才又调换了顺序!桓允气恼不已,却又无法不分场合的撒气,只能暗自懊恼不知阿不那首诗被谁得了去!
  可每人之间相隔甚远,便是他伸长了脑袋,也只看到纸上有字,可那字是谁写的却不得而知。
  “一炷香为时,现在便开始罢,”敬亲王见有几位小公子严正以待,朗声笑道,“游戏而已,各位还请随意些。”
  桓允觑一眼傅明砚,只见他面无异色,很是从容自若,看不出所以然,他只得无奈收回目光专注于自己。
  他细细看读完纸面上的四行七律,暗道便是他不通音律与平仄,也知这首诗狗屁不通,且这字写得软软塌塌,毫无风骨,桓允心下嫌恶不已,梗着脖子半分都不愿在纸上落笔。
  宝禄伺候着他用笔墨,见桓允迟迟未动作,便低声道,“殿下,再耽搁就赶不上旁人的速度了。”
  桓允冷哼,“有甚好画的,本殿下不爱画。”
  他贯来是说到做到的性子,宝禄劝道:“殿下,虽只是宴乐之作,可若是任由性子来,怕也是要引人非议。”
  “你殿下我被人议论得还少了?”无人提及还好,眼下被人玩弄,桓允愈发着恼,“还磨甚墨?走了!”
  桓允面上神色几经变化,在座众人自然也看在眼里,他们心下暗道,看来这九殿下果真如传言那般不学无术。燃香燃过小半都不见他提笔,定然是抽到的诗作让这矜贵的九殿下倍感为难才这般不满,眼瞧着这是要提前退场?
  诚然,桓允话音落下就起身离座,且直直往桓毓那处走去。
  桓毓左手坐叶微雨,右手又是敬亲王妃和段清影。
  王妃身旁的侍女本欲唤人为桓允置一方座椅,却见桓允摆手。他眼风凌厉,竟将叶微雨旁边那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给瞪得自觉将座位让了出来。
  “怎的了?”叶微雨心里早有猜测,却在桓允落座后仍是问道。
  “我本是让斐宇偷瞧了你的诗放在第几位,可实际拿到手上的却是另一人的,偏生那人行文难堪,便是我鬼斧神工也难挽颓势,也就不做无谓挣扎了。”
  “你自己取巧不成,怎的还嫌弃起旁人来了?”叶微雨道。
  “这劳什子游戏,本殿下可不感兴趣,我不过是陪你玩罢了。”桓允不满道,“况且旁人才没那资格让我屈尊为其作画,哼。”
  桓晔见桓允无故离场,便使了人过来询问。桓允满不在乎的答了,那内侍一字不落的原话传给桓晔。
  桓晔听罢却也没说什么,倒是敬亲王笑道:“小九这性子不拘小节,跟王叔最为相投。”
  “他前些日子便在父皇与我跟前说了日后要做王叔这样的富贵闲人。”桓晔淡声道,“王叔还是莫要将小九带偏了才好。”
  敬亲王讪笑道:“你这孩子,王叔何曾是那等拐带着旁人不务正业之人了?”
  桓晔闻言只看一眼他,但笑不语。
  敬亲王这话说的自己都没有相信的底气,叔侄二人一时无话。
  遑论写诗作画,胸有沟壑之人起笔都相当快。如傅明砚,他此时已经勾勒完草图,在调配颜料给画上色了。
  众人惊叹他的速度,敬亲王更是起身到近处观摩,其余人也有样学样,离开自己的座位四处走动着看年轻的姑娘郎君们作画。
  叶微雨面上不显,心下却有些好奇既不是桓允抽中自己的诗,那该是何人?
  正巧裴知月也怀着与她同样的心思过来拉她去寻是谁人为自己的诗作画,叶微雨不曾犹豫就随她一同过去。
  桓允自然跟随。
  叶微雨看过几处都未能找到自己的诗。倒是裴知月很快便发现她写的诗在太仆寺卿家的朱三郎君手里。
  这朱三公子原与裴知月同窗过,胸中也有些文采,本想着发展风采一番,却运道不济抽中了裴知月的诗。
  她这诗意象散乱,所言情景也没个定向,忽远忽近,琢磨不定,严重影响到他给画作构图。因而这都快燃了半炷香,他连基本的墨线都未勾勒出来。
  裴知月没好意思跟他打照面,又羞于被人知晓这是她所作,便欲盖弥彰的催促叶微雨离开。
  只不巧,她们前脚刚走,桓晔就转身过来。
  纸张上都不曾署名,可桓晔认得裴知月的字,他略略扫了一眼就知这是她所作无误。
  他暗叹道,近来习字足见成效,可写诗仍是不知所云,当真头疼。
  一连看过四人都不见叶微雨的诗作,桓允愈发肯定自己的直觉。
  他拉着叶微雨走近傅明砚。
  傅明砚身边所围之人不少,皆为其画技折服。原本场中有一少年郎家学渊源,其祖父是丹青妙手,很得嘉元帝看重。是以,最初大多数人都押宝他会得头筹,可眼下看过一圈后,竟发现五人之中是傅明砚的技艺更胜一筹,再细细品过画卷右上角的题诗,仅是寻常意象也被写得清新俊逸,天然浑成,毫无雕琢之感,与傅明砚所画可谓强强联合,谁胜谁负已昭然若揭。
  桓允气闷不已,他绞尽脑汁想要得到的东西却被这铜臭小子不费吹灰之力便拿到手,眼下见众人赞叹不已的眼神,他见傅明砚愈发地不顺眼。
  他略微回头,见叶微雨的目光也直落在这画作上。
  傅明砚本就是心思剔透之人,待微辨叶微雨神色就知晓自己抽到她的诗作。此番看来,她对自己所作甚是满意,不由面带会心的笑意看向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叶微雨抬眸回视,也礼貌的点头浅笑。
  这番来往落在桓允眼里自然刺眼,只人多眼杂的,他便是再任性也知晓分寸,只一把拉住叶微雨往别处去了。
  山光已有西落之势,这厢游戏散去,再在别院里开一席晚宴,听上几曲折子戏,诸位宾客就会赶在城门落锁前回府。
  叶微雨与桓允一处往叶南海歇息的院子走,见他自方才便一脸不虞之色,叶微雨便问,“又因何事不合你意而不喜?”
  桓允本就等着叶微雨主动问及自己,可听她的言下之意,竟好似他是小肚鸡肠之人,心胸狭窄得很,便瘪了嘴愣是不发一言。
  见他不配合,叶微雨道:“不说便罢了。”
  “哪有人像你这般关心人的?”桓允不快道,“就知道如今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了。”
  叶微雨听得好笑,“怎的你平日里看那些才子佳人的杂剧,竟将胡搅蛮缠的小女子作派学了三分去,若是太子殿下见了定会好生教导你。”
  她又转而微叹道:“到底是因了何事不开心?”
  桓允努努嘴,恼道,“你方才为何盯着傅明砚笑?哼,还笑得那般好看,往前可没见你对我如此笑过。”
  对于桓允的控诉,叶微雨只当他是无理取闹,“礼节往来罢了,到你嘴里竟变了一层含义,我才懒得理你。”
  桓允道,“你心虚。”
  “我未曾做亏心事为何要心虚。”叶微雨斜眼睨他,“倒是你,傅公子清磊光正,为人正派,与你也并无龃龉,不知你作何总是看其不顺眼!”
  桓允嚷嚷,“还说他不曾开罪我,你的心都偏到他那方去了,教我怎的喜欢他!你自来便欣赏才华横溢之人,眼下瞧着他文武双全自然欢喜,我这等不学无术之人必定不再能入你的眼了!”
  以他二人自小的情谊,被桓允莫名控诉,叶微雨听着也是柳眉倒竖,“行罢,既然你无端揣测我,便随你的意。”说完,竟是冷着脸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见她如此,桓允碍于脸面又不好追上去,只气得踹了一脚小径旁的石墩,也火气火燎的从另一个方向跑开了。
  晚宴过后,这些歌惯会享乐的世家豪族又围聚在一处,或凭栏或登上湖心石舫,或赏月听曲或饮酒赋诗,亦或踏月赏花好不自在。
  暮春时节又是夏之初始,夜空湛蓝,繁星拱月,草垄里虫鸣声声,倒也入耳。
  汤圆雪团儿似的,黑溜溜的圆眼睛,小短腿,被齐殊元抱来赴宴自然成了孩童眼里的香饽饽,让他们见了便欢喜得爱不释手,这才刚下了饭桌,就又成群结伴的过来找他一同玩耍。
  叶微雨和流月在一旁看着,不多时就有侍女过来传话道裴家姑娘们在等着她过去。
  别院后山有一汪清潭,潭水终年不干涸不结冰,清澈见底。清潭旁有一种蓝色花,叫什么名字不得而知,见过之人无不赞叹其花容美貌。奈何这花儿的花期甚短,每岁只开一日便凋零,且只在春夏之际开放,时日不定,罕见之至。
  往日里不曾有机会一睹其芳容,裴知月早已好奇不已,眼下时机正好,便邀了几位要好的姑娘一同去探秘,看是否有这好运能窥得其开花之时。
  叶微雨回了那侍女,只道若是裴知月等不及,先行便可,她随后就去。
  流月蹙眉道,“姑娘,不若奴婢陪同您前去?”
  “不必,你在此守着阿元便是,”孩童玩耍不知分寸,若是磕了碰了事小,只怕到时得多费一番口舌,然而叶微雨不喜麻烦,便摇头道,“我前去略微看看便可,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随后她又嘱咐了齐殊元几句,才缓步往后山去。
  别院有一处侧门,出去不远便是一条草木丛生的狭长小径,距离那清潭近得很。白日里逛园子的时候,叶微雨听引路的侍女提过,虽只是过了一耳朵,倒也把方位记住了。
  这后院多小径游廊,是以显得格外蜿蜒,只每十步便是一处灯火,加之月光皓皓,却也不怕看不见路。
  叶微雨行程过半,就见赵宣令姐妹并三四个别家小娘子从另一条花径里过来。
  其中有两人各提一盏玉兰花灯,远远地就照见叶微雨的身影。
  赵宣琪见之,头颅高高扬起,鼻孔对人忍不住讽笑道,“呵,往时你与那太子妃不是交情甚好吗?怎的此时却落了单?”
  “可见她平日里巴着你不过是看中你的才情想要利用罢了。”
  叶微雨原是不想理会听闻她不怀好意的嚷嚷,速度也就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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