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之意,段启轩自然明白,“太子安心,此毒虽狠,却并不是无解。只沂王这些日子都处于昏迷之中,加上老臣为他服的药性烈,不时会有咳血的情况,还请太子担待些。若无旁事,老臣这就速回太医院琢磨解药。”
送走段启轩,桓晔又与叶微雨交待了几句,便急匆匆赶回皇宫。
事关桓允生死,便是桓晔有心瞒住嘉元帝不欲让其忧心,可他昨夜突然离宫,哪怕旁人不知,也逃不过嘉元帝的耳目。
是以桓晔入得大内却未返东宫而是先至福宁宫。
若非上朝之日,嘉元帝则是五更寅时起。
桓晔还不及到,守在殿外的李寻白见其身影,当即小跑着过来,“殿下,陛下等您很久了。”
眼下是卯时三刻,照嘉元帝的作息,此刻应当还在演武殿打拳未回。对此,桓晔心下了然,面上点点头便径直进寝殿去。
嘉元披着外裳,内里只着明黄寝衣,见桓晔,问道:“九儿如何了?”他挂念小儿安危,终夜不曾合眼,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惫。
“尚在昏迷之中,性命岌岌可危。”桓晔忍性憋气一整晚,此时在父皇面前终是忍无可忍,“李恪谨狗胆包天,竟将毒手伸至小九,父皇,还请儿臣即刻就下令围剿首辅府。”
“糊涂!”嘉元帝枯坐一夜,思绪却还清晰,“出师之名为何?届时李恪谨反咬你滥杀忠臣无辜,教你如何收场!”
“眼下连段启轩都不知小九所中之毒为何!若不取得解药,七日之后...父皇,你知晓后果!”桓晔少有这般冲动易怒之时,他便是时刻说服自己当务之急是先救桓允,再谈其他。可他一想到分明知晓真凶是谁,却苦于没有证据而不能堂而皇之对其发难就怒火中烧,不得自解。
片刻,嘉元帝唤进李寻白,吩咐道:“信王进宫后让其立即来见朕。”
…
大婚第二日,照规矩,新婚夫妻在辰时要进宫谢恩。
李寻白安排了内侍等在东华门,待桓奕和阮静姝的马车停下,就赶紧上前禀明嘉元帝的旨意。
按说夫妻二人到李贵妃的寝宫请安,嘉元帝也会在场,以叩谢皇恩。若无要紧事,完全不必单独召见他。
莫不是昨夜喜宴,小九险些中毒之事被父皇晓得了?
桓奕心下疑惑却也有了些猜测,他与阮静姝对视一眼。
那内侍又道,“信王妃娘娘也劳烦一同前往。”
两人至福宁宫。
桓奕直接去面圣,而阮静姝则被带至偏殿歇息。
因是在皇帝的地盘上,她也不敢放肆,只提紧了心神不安地等着。
阮静姝十一岁那年重病,几次陷入昏迷险些不治。待醒后,想到病中所经历的种种,竟有大梦三生之感。
她不仅看到自己短暂的一生,同时也探知道与她相关之人的痕迹。
彼时她只是个偷偷爱慕九皇子的小姑娘,害羞且胆小。可桓允眼里根本瞧不上她,甚至是否知晓她的姓名都有待商榷。
那时候的桓允也如同现在一般,满心满眼都是叶微雨。唯一奇怪的是,现实中的叶夫人齐朦因难以承受父亲幼弟身死沙场之痛,病入膏肓离世数年。
而阮静姝印象中的齐朦却尚在人世,且身体状况经过叶南海四处寻访名医为其调养后,已经与正常人无异。
是以待叶微雨长到十五岁,叶南海辞去官职,带妻子女儿游历山川湖海,城郭集市,志在走遍天下。
到桓允婚龄,嘉元帝欲为其赐婚。他不从,只身跑去云贵一带寻叶微雨,后来不知二人发生了何事,待桓允回京后再不提及此人。
虽不抵抗婚事,却也挑挑拣拣没个定数。
阮静姝暗自瞧着,总抱有些幻想。
其后也是桓奕大婚,他娶柱国将军之女为妻。饶是是皇帝亲自挑选的王妃并赐婚,他却不甚欢喜。
在喜宴上,向来待桓允极好的信王,明知其不能饮酒,却有意使性子一般定要让他喝下自己敬的酒。
桓允象征性的抿了一口,却意外横生,当场暴毙。
电光火石间,竟有隐蔽的私兵从信王府各处跳出挟持了赴宴观礼的朝臣宾客,大有造反之势。
太子桓晔也被困信王府,只他有暗卫护身。手下另有暗卫拿他令牌择近处调兵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那连桓奕都不知晓从何处冒出的私兵竟以他为尊,扬言其既已毒杀沂王,眼下更应该趁势手刃太子借机夺位。
同时,府外桓晔调的士兵与赶来援手的另一波私兵交手。府内的桓晔和桓奕也不肯受外人辖制,欲亲手突围。
一时间信王府血流成河,不少无辜之人葬身此处。
阮静姝目睹全程,被各方红眼的厮杀吓得肝胆俱颤,冷汗漓漓,也不知到最后她也是被杀还是怎的,只觉眼前红光一闪,就从病中惊醒,顽疾也不医而治。
正因为这个似真似假的梦境,昨夜阮静姝才刻意去制止桓奕向桓允敬酒,当时无事发生,她还在庆幸免去一场灾祸,可眼下看来却不尽然。
嘉元帝在养心殿召见桓奕。
他开门见山道:“昨夜九儿在你府上身中剧毒你可知晓?”
桓奕方才弯腰拱手行礼,动作还未收回,听闻嘉元帝所言,他瞪大双眼抬头,“当真?”
“父皇,小九眼下如何?”
嘉元帝细细审视他面上细微的动作,那紧张忧心之情不似作假,却也没直面他的问题而是道:“尚可。”
桓奕地位尴尬,虽然嘉元帝和太子一直不曾疑心他,但有个心思不安分的母妃和野心极大的外祖,他稍有行差蹈错,便会惹来大祸。
桓奕无心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愿白白惹人怀疑担莫须有的罪责,他一五一十道:“儿臣确实逮住一人,此人借机将毒/药下在小九喝的茶里欲置其于死地。可那人是死士,还不及儿臣审讯,当场吞药自杀。”
“那茶水可还在?”嘉元帝道。
“在。”昨夜,桓奕当即就着人查验茶水的猫腻,得到的回答是其中有毒。但此毒怪异,且凶狠非常,食之可当场毙命无挽回的可能。
嘉元帝与他又说了几句,便让人退下。
桓奕接走阮静姝,至福宁宫外。
他道:“母妃那处,我一人去便可,你先行回家。”
“为何?”阮静姝不解。
从父皇那出来,他也是神情凝重一言不发的,她看在眼里也是忐忑不已,“莫不是沂王殿下当真出事了?”
桓奕点头,“命在旦夕。”
“可...”
桓奕止住阮静姝的话头,“此事另有隐情。”他轻轻抱了抱她,“你莫要胡思乱想,回家等我可好?”
阮静姝看着他,虽然想与他共进退,可自己没甚本事,便是跟着他帮不上忙不说,怕是还要添乱,只好同意,“好,你早些回来。”
...
新媳妇今日要进宫拜见婆母,饶是李贵妃对儿媳接受得很勉强,可到底要拿起她作为母妃的气度和架势,在阮静姝面前立威。加之桓奕向来不与她齐心,李贵妃也想在儿子面前留有好印象,因而一大早便起来梳妆打扮,在外人看来她是极重视儿媳妇头一回请安的。
李贵妃在众多宫婢嬷嬷的陪同下等着,左右已经过了辰时,非但陛下未至,就连儿子与儿媳都不见踪影。
她的贴身嬷嬷元氏见贵妃面上不显,手指却在无意识的搅着手帕,极有眼色的使唤了内侍去宫门处打听为何信王与王妃还未到。
那内侍将将踏出宫门门槛,就将桓奕给迎了进来。
信王有“杀神”之名,实则带下人较为和善。然而现下他周身气势沉沉,顺和宫众人很敏感的察觉出信王殿下心情不善,不等他吩咐,皆自觉退至殿外,并掩上门窗。
李贵妃平白等了一大早本就心气儿不顺,又见桓奕只身前来,更是气得质问道:“怎的就你一人?我那儿媳莫非这般无用,连给我这母妃请安,身子都不允么?”
“母妃!”桓奕沉声道,“你休要阴阳怪气的指摘王妃!眼下我不是与你来讨论静姝的身子如何。我且问你,昨日你在我的婚宴上动了什么手脚?!”
昨夜到今日都风平浪静,李贵妃以为此事神不知鬼不觉无人晓得。眼下他贸然提起,又是一副知晓甚深的模样,她心底“咯噔”,却未表露出来,只冷静道:“你大喜的日子,加之你那王府向来被你掌控地滴水不漏,生怕我慢待了你的心尖子,我还能做甚!”
“母妃,迷途知返还来得及!”桓奕有心劝诫,“你以为父皇今日为何不来顺和宫?”
是啊,嘉元帝虽待后妃无情,可他对子女们该尽的责任也会尽到。尤其是桓奕是继齐国公一门后,最受其重用的军事人才,全无道理不过来受新媳妇的改口茶。
李贵妃身处后宫,即便娘家得势,能首要决定她是荣华还是落魄,亦或是生死的都只有嘉元帝一人。
想到此处,李贵妃挺直腰背端坐的身子忽然就松垮下来,跌靠到椅背上,“他都知道了?”
“你以为呢?”
嘉元帝到底知不知晓,桓奕也无准确的猜测。他离开福宁宫前,听他说:“奕儿,朕不管你了解多少,或是半分不知情,朕也明白你夹在中间极为艰难。可眼下这情形,你应当做好准备。今日你母妃那,朕便不去了。”
很明显,父皇是要他表态了,对母妃,也对外祖。
“若母妃不曾犯糊涂加害小九,您的地位仍旧稳固,谁也犯不到你分毫!可你此次却大胆到伸手触触及父皇的逆鳞!”
“桓奕!”李贵妃突然怒目而视,出口便是对桓奕的控诉,“你有没有良心?!我所做的这一切是为谁?!凭什么你要去马革裹尸,征战沙场,而那两个仅凭有个好娘就能受到皇帝的万般爱重?你风餐露宿得来的爵位,桓允那废物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人亲手奉上!”
“我夙兴夜寐为陛下打理这后宫,可他眼里只有宁望舒!那女人都化作了一抷黄土至今仍念念不忘!你说,我能甘心吗?!活着的时候,争不过她,死了仍是她的手下败将!”
“既然桓钦不肯给,那本宫就自己拿!”
“你们这是谋逆!”桓奕突然后悔自己的失职,平日他对母妃关心甚少,纵容其与外祖家频繁接触的后果竟是生出这大逆不道的心思。
“那又如何?奕儿,你父皇的皇位就来的名正言顺了吗?若没有你外祖父相助,哪还有那两个孽种作威作福的余地。”李贵妃忆及往事,本一派面目狰狞之相,她忽而又转为温柔笑意,拉着桓奕劝服,“奕儿,我与你外祖父商量好了,他要我寻好时机杀了桓允,余下桓晔他自有法子对付,一旦事成,这皇位于你可是探囊取物!”
桓奕摇头拂开她的手,“我对皇位从来无心,选择投军也单纯是为着保家卫国,没有你们这般肮脏的心思。”
“奕儿,”李贵妃见说服不成,竟苦苦哀求,“当年陛下尚居东宫,母妃为他诞下长子。可你那苦命的大哥不及两岁便去了,于是我把对他倾注的心血转移到你的身上,为的还不是你出人头地。母妃这一生别无所求,只愿你成为万万人之上的所在,奕儿,你就全了母妃的愿望可好?”
“亦或是,你愿看着你的王妃屈尊人下?”
“你错了,”李贵妃执迷不悟,桓奕心下一片惨然,“我生来就已是人中龙凤,站在权利的上层,所得到的已足够我一生无虞。太子也是仁义明理之人,日后断不会无故苛待血亲兄弟。我的王妃所求也不多,此生喜乐安康足矣。”
“母妃,你言语上为我所求,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权力私/欲罢了。”他提醒道,“外祖一家我自来便与他们保持距离,从他们的种种所为来看,与你并非一心,你莫要平白当了旁人的替死鬼。”
“若母妃当真下毒了,及时将解药拿出来,或许父皇还会斟酌着轻饶了母妃。”
听到桓奕如此说,李贵妃心里有一瞬间的动摇,很快她就打消了念头,只因她根本没有解药。
“晚了,奕儿。”李贵妃力气全无似的低声喃喃。
桓奕见她冥顽不灵,一时也不知如何再劝,只道:“你好自为之。”
他查验的那毒得出的结果,还有一独特之处在于若它与其他毒/药混合使用,所显出的药性便是另一种,也就是说它可加强毒性,却会隐藏自身的特质。
若他没有猜错,李恪谨先是怂恿母妃对小九下毒,而后自己再安排人补上,双重保险,以全万一。而昨夜他们预谋的大事便是起兵围剿太子,以逼父皇退位。可他打的却是为着自己和母妃的旗号,便是事败,父皇首要清算之人便是他母子二人,到时他们百口莫辩,无论如何都洗不清罪孽。
此计歹毒之至,桓奕再次看向李贵妃时,便觉可悲。他母妃自来把李家挂在心上,而李恪谨好似从未把母妃当做他自己的孩子。
可就是这万无一失的计划,最后因着静姝的提醒,小九没有喝下那杯茶,他只能按兵不动。只经过这一乱,短期内李恪谨是不敢再妄动了。
其实此局的输赢无甚悬念,父皇早就对他严加防备,李恪谨的谋算终究要落空的。
桓奕离顺和宫后,又去勤政殿求见嘉元帝,父子二人密谈许久,其内容旁人不得而知。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第81章
晨间的花蕊吐露,鸟儿啼鸣,打着梆子的头陀再一次经过浣花巷,与走到此处叫卖的卖花少女相视一笑便擦肩而过。
在段启轩所说的七日之期已然过去五日时,太医院给出的答复仍是解药尚在研制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多数人都以为沂王度不过此劫,心里的希望也在一点一点破灭。
然而到第七日三更天,段启轩与小药童着急忙慌的赶至叶府,道是解药已经配出,他立即着手为沂王用药。
原本叶微雨连连跟太学告假守着桓允,每日能踏实好眠的时辰不多,这才刚打了个盹儿,也跟着提心吊胆的一阵忙乎。
待侍女服侍桓允服下解药,段启轩又探手为其把脉,而后笑道:“沂王殿下眼下是大好了。只他身子原本就弱,此番折腾,需得精心将养上一些年头才能恢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