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还没散尽,刘豫迎上来,似是有些喜欢他那匹马,大着胆子想去摸摸,却又怕被伤了,瑟瑟缩缩的,宋嘉平朗声一笑,“小殿下既然喜欢,明日我派人从营里送一匹良驹过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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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大的孩子欢欣雀跃,“真的么?谢过王爷。”
巡防的人“嘁”了声,边暗骂着没出息边走远了,暗怀心思的人也知既然宋嘉平到了,今夜自然不成事,各自退下了。
宋嘉平将刘豫抱上马,在附近转了几圈,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刘豫带他悄悄绕进了帐。帐内无人,听见脚步声,宋宜下意识地将身子往下一缩,宋嘉平轻声唤了声:“婉婉。”
宋宜一动,宋嘉平走近了,她看见是他,忽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晕了过去。
宋嘉平环视了一周,这般带她出去实在是扎眼,刘豫会意,先一步道:“让文嘉姐姐睡这榻吧,今日方扎的帐,我只躺过这半侧,王爷小心些别碰上就是。”
宋嘉平什么也没问,只是躬身将她抱起,轻轻放在榻上。他起身,摸了摸眼前这小人的脑袋,“殿下想学几招功夫么?”
刘豫知既然宋宜在此,他今夜便不好再待在此处,于是点了点头。
宋嘉平带他出了帐,“让她安心睡会儿吧。”
第44章
宋嘉平带刘豫出了帐,在不远处找了片空地,因他没有底子,只拣了几招实用的招式教他。这孩子好学,虽然并不灵巧,甚至还有些笨拙,但练得认真,比宋珩幼时专心上许多,他看得欣喜,同他搭了几句话:“今日之事,多谢殿下了。”
刘豫边比划着招式,脱口而出:“因为是文嘉姐姐才帮的,换了别人,我没这胆。”
宋嘉平被他这实诚的做派逗笑了,故意逗他:“殿下现在后怕么?”
刘豫点点头,又摇摇头,强装镇定,“不怕。”
宋嘉平笑得爽朗,惹得不远处巡防的禁军都看了过来,他也不避忌,重重拍了拍刘豫的肩,“殿下嘉勇,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豫摆手,“我不想成什么大器,也不是……”他挠了挠头,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措辞,恼怒自己学问不精,同自己较起劲来,憋着一股劲走开几步,继续操练起来。
宋嘉平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许久,默默收回了目光。
巡防的人在此刻走远了,灵芝小心翼翼地凑上来,轻声唤:“王爷。”
宋嘉平并不多问,灵芝是在府上长大的,先前又拼了命地要追回帝京,今夜之事,她顶多是粗心,必不会与她有什么关系,于是指了指宋宜所在,“去照看着吧。”
灵芝悄悄避开耳目混了进去,宋宜睡得安稳,她平时浅眠,今日在陌生帐中,却连进来个人都觉察不到,灵芝觉出她今夜的反常来。她方才领赏耽误了好一会子,回帐时发现宋宜不在,禁军又在悄悄找人,她才觉出怕是出了事,但弄丢了人这种大事,她并不敢声张,只得悄悄找。
正当她久寻不获的时候,突然发现外间一阵喧哗,她悄悄躲起来看向人群中间,便瞧见了疾驰而来的宋嘉平。
她注意到,宋嘉平今夜是带了刀的。他身居高位,便在营中平素也甚少配刀,今夜却连夜佩刀策马而来,她这才肯定,必然是宋宜当真出了事。但宋嘉平这一来,实在是扎眼,她在一侧偷偷看了大半个时辰,才寻着时机溜过来。
她垂眼去看宋宜,宋宜呼吸均匀,但眉头紧锁,面色难看得紧,左手斜斜搭在床沿上,她上前捉起她手想塞进被窝,却见她掌心留着两道伤口,血已凝结,结着暗色的痂。
她心下一慌,仔细打量了宋宜几遍,除了那支簪子不在,没发现什么别的异样,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但她也知道当日在沁园时,宋宜失手打碎了宋珩送来的那支作为及笄礼的簪子,事后宋珩得知后又重新补送了一支过来,宋宜觉得愧疚,很是珍重,这簪子绝不是慌乱之下会丢失的东西。
她再仔细看了一眼,宋宜掌心的伤口不小,是钝器所为,瞬间明白过来。好在是狩猎,受点皮肉伤是常事,帐内备有清水和寻常伤药,她缓缓在榻前跪下来,替宋宜清理伤口,眼周已红了一圈。
后半夜,趁着巡防松了下来,宋嘉平将宋宜带回了她自己的帐内,宫人替他也扎了帐,他却不肯移步,只吩咐将刘豫带回去照看好,就守在了宋宜帐外,一夜一步都没挪动过,
宋宜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她睁眼,头仍是迷迷糊糊的,她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看门口,见灵芝端跪在榻旁,有些无力地笑了笑,“我爹罚你了?”
灵芝抬头看她一眼,眼泪珠子已经滚落了几圈,赶紧擦了擦,才摇了摇头,“不是,奴婢昨夜粗心,让县主受罪了,该罚。”
宋宜搭了只手,灵芝会意,赶紧起身扶了扶她,“县主要不再歇会?”
宋宜摇头,“瞧你这眼周,都青黑了,赶紧歇会去。”
灵芝实在不肯走,这丫头性子倔,宋宜拿她无法,只好由她,“我爹呢?”
灵芝一哆嗦,说话都有点打结:“找、找陛下、算、算账去了。”
宋宜:“……真算账?”
灵芝点头,终于恢复了点神志,“陛下昨日累着了,今日也才刚起不久,王爷等了一晚上,刚求见去了,看着像是动了肝火。”
宋宜急了,慌慌张张地起了身,又放下心来,“算了,我爹不会犯糊涂。”
她命灵芝替她梳洗的时候,宋嘉平已到了燕帝跟前,冷着一张脸见了礼。燕帝营帐离得远,禁军又刻意阻断了这头的风声,他又才刚醒,来不及过问外间之事,一头雾水地问:“你怎来了?还臭着张脸?”
宋嘉平思虑再三,觉得此事难以开口,只好道:“臣来接文嘉回府,还望陛下恩准。”
“隔一两日便回了,至于这么着急么?”燕帝盯他一眼,“你这宝贝女儿,还真是捧在手里都怕摔了,一大早跑来黑着脸要人,朕欠你的?”
燕帝这几日心情不错,一大早被扰了清静也不恼,还同他说了几句玩笑话。宋嘉平心里那股火气慢慢消了几分,平和道:“小孩子哭闹得不行,只文嘉才哄得好,臣总不能不管,陛下您说是也不是?”
燕帝给了台阶,他也顺着下,他方才是想着来问罪的,但权衡之下,问罪和宋宜的名声,自然后者更重要。至于问罪之事,日后再提也不迟。
燕帝不知他所想,只觉得这点小事也能劳动宋嘉平有些好笑,嗤笑了声,“那便把人领回去罢。”
宋嘉平应下,燕帝又道:“该备嫁妆了,下月日子挺好。”
宋嘉平脊背微微僵硬了下,稍行了半礼,终是开了口:“臣昨夜擅闯围猎禁地,甘愿领罚,望陛下恕罪。”
这话一出口,燕帝没出声,他昨日歇下得早,除非要事不会有人来通传,但能让宋嘉平擅闯的事情必然不会是小事,可禁军未连夜回禀,宋嘉平也不解释缘由,他默了默,道:“先把人领回去,别的事以后再议。”
宋嘉平应下,迅疾出了帐,叫人备了车,领了宋宜就走。
宋宜稀里糊涂地上了马车,这才意识到不对,于是问灵芝:“我爹昨夜一个人来的?”
灵芝颔首,她才低声道:“若是带兵来,又变成拥兵自重了,是我莽撞了。”
她悄悄望了眼宋嘉平的背影,开始回想起昨夜刘豫问她的那句话——她如此不在意权势地位,难道不是因为她已经拥有了么?不然为何她不去找近在咫尺的灵芝或者旁人帮忙,而要让刘豫舍近求远传信给她爹呢?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短暂的笑容转瞬即逝,她很快沉默下来。灵芝以为她在为昨夜的事怏怏不乐,也不敢去扰她,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了一路。
马车入内城,她倚在窗边看周遭景致,午时的朱雀大道人声鼎沸,她看入了神,脑海里回荡着的却是那天早上的马蹄声。宋嘉平回头看了一眼,恰巧对上她的目光,她目光有些木讷无神,宋嘉平犹豫了下,停在她旁边,交代了句:“想去哪儿便去,爹还有事,先回府了。”
宋嘉平说完便打马走了,宋宜“诶”了声,不见他回头,人瞬间就没影了,脸不自觉地发起了烫,余光瞥见灵芝这丫头在憋笑,气不打一处来,“笑什么?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还笑得出来?”
她这话一出口,灵芝又想起来昨晚的事,宋宜醒来后没解释一句,甚至没主动提起过一句,但宋嘉平命人将帐内的东西一并打包带走,她就大致猜出了是什么事。女儿家遇到这样的事,哪有当真跟没事人一样的。宋嘉平想来也是知道,这事他宽慰不了他,还只得那位来,这才松了口。
灵芝笑了声:“就是没想到王爷竟然对沈大人青眼有加,觉得有些奇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宜白了她一眼,“不正经。”
“哪儿不正经了?”灵芝不服气,“奴婢还记得前年英国公家那位公子毛手毛脚的,叫王爷直接拎了棍子打走了,王爷和英国公现在见了面还吹胡子瞪眼不对付呢。”
“他又不是登徒子。”宋宜命车夫将马车往右侧赶。
宋宜在巷口便让车夫停下,她先一步下了马车,并不让灵芝跟着,只吩咐道:“将马车赶走,让人瞧见又是十张嘴都说不清,我等会另找车马回来。”
灵芝瘪嘴,“才刚出了点事,县主您谨慎点吧。”
宋宜不听,“无事。别处便罢了,他不会让我有事。”
灵芝赌气地“哦”了声,冷着脸让车夫走了。
宋宜这才仔细看向此处,沈度喜静,宅子选在九思巷里,门口一株参天梧桐树,夏日里遮去骄阳,衬出一片与世隔绝的幽静来。
她同门房交涉了半天,门房让她候着要去通传,宋宜不肯,拿出了定阳王府的文书唬得他一愣,冷不防地往里头一钻,门房回过神来,紧跟着追进去。
两进的院落,在达官贵族遍地的帝京之中并不算大,宋宜看了两眼,粗略估计了下院落的布局,准确无误地辨出书房的位置,拔腿就往里跑,门房跟在后边追。
这喧哗声传到沈度耳里,他皱了皱眉,放下笔,将案上的东西悉数收好,起身到门口去看外边的情况。
他刚到门口,迎面扑过来一人,不由分说地撞进了他怀里。
他还没回过神来,那股海棠的香味先一步钻进了他鼻尖,他下意识地将人搂进怀里,冲追过来的门房摆了摆手,见他退下了,面上的不豫之色才缓缓淡去:“怎越来越不像话了?大白日的,倒往人家里钻。”
宋宜语气听起来委屈得紧,“你上次都敢大白日里直接来定阳王府门口接人了,还怕别人知道么?不过就是看陛下觉得我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并未将我真正放在心上,才这般胆大妄为罢了,现在倒反过来说我不是了。”
沈度心一软,敛下今日诸多事情带来的百般情绪,将她搂紧了些。她轻轻靠在他肩上,忽地安了心,觉得脚总算踏上了实地。她鼻尖莫名有些发酸,泪珠蓦然就要往下滑,她赶紧伸手去擦了擦,然后装作无事抱紧了他,将这点小动作掩了过去。
但他还是敏锐地觉察出她情绪不大对劲,轻声问:“受委屈了?”
宋嘉平的身份地位在那儿,昨夜之前,她从未想过她会遇上这般龌龊之事,他自然也不会往这上边想,他低头去看她的表情,见她眼圈渐渐红了,刻意逗她:“我们婉婉啊,遇到事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等有人安慰了却开始觉得委屈了。”
他说的明明是实情,宋宜却总觉得他在刻意挖苦她,心下不忿,猛地往他脚上一踩,她这一脚用了全力,又刚好踩上小指位置,沈度疼得吸了口凉气,但没吭声,也没同她生气,只是轻轻松开她,低头去看她的表情。
他神情很认真,宋宜见他这般,没来由地又开始觉得委屈起来,又实在不想再在他面前这般,于是强自仰起头笑了笑,故作轻松地指了指院里那丛潇湘竹,“旁人栽花,你倒种起竹子来了。”
沈度无言,竹上花穗很是显眼,令整片竹林都失去了几分原本的翠绿,显然已经年头久远大限将至,自然不会是他所栽种的。她平时虽爱奚落他,但也不会拿这等拙劣的玩笑出来逗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一点声响都无,宋宜在这目光的久久注视下,终于招架无力,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面子挂不住,转身就往屋内走,边走边擦眼泪,等差不多擦净了,这才寻了把椅子坐下。
沈度跟过来,在她面前半蹲下来,伸出右手去替她擦残余的泪痕。
他动作很柔和,宋宜心里的那股委屈在此刻到了极致,几乎要比得上那晚在含元殿,浑身发冷,心底绝望。
一个人在暗夜里独自沉沦的绝望,与旁人发自真心的安慰,谁带来的委屈更甚,宋宜说不清楚。但她清楚地知道,她唯二两次感知到真正的委屈,一次是那晚的含元殿,他轻声问:“方才问我嫁谁好的时候,是不是想哭?”
第二次则是此刻,眼前这人并不嘘寒问暖,只是沉默着替她拭泪,神情专注得仿佛在摘天下最珍贵的明珠。
她越想越委屈,话里便带了哭腔:“沈度,你真的很讨厌诶,哑巴么?”
她说这话时,许是委屈到了极致,带了点嗲味,尾音轻而上翘。
沈度低笑了声,“有事不同我说,还想让我安慰你两句?想得倒挺美。”
宋宜:“……”
“有事别自己担着,小姑娘,这般要强作甚?”他将她从椅子里带起来,再次紧紧拥进怀里,低声在她耳畔说,“听话。”
第45章
宋宜几乎是瞬间就要对他这话缴械投降和盘托出了,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嗯,受委屈了。”
见她如此实诚,沈度低头去看她,她却突然俏皮一笑,故作轻松道:“好些时日没见你了,你也不来看我。”
沈度愣了愣,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低声道:“是我不是。”
宋宜小性子上头,不依不饶,“人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可都三十三个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