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冷静了会儿,随手扯了纸巾,将后脑勺那点儿血迹都擦干净,那里还隐隐作痛,他嘶了声,苦笑:“我看你真的是想谋杀亲夫。”
“他又不是你。”梁挽没好气地辩驳,半晌,她像是想起什么,用力抓着他的袖口,“你告诉我,周医生帮你催眠有效果了吗?”
陆衍不语。
坦白说上次进行地并不太顺利,一个小时的疗程只完成了一半,Emma Chou说他潜意识里非常抗拒接近真相,所以得到的反馈也是断断续续,还得深度放松后再约一次才行。
可是他依旧察觉到了变化,他晚上的梦里不再只有染血的少年,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再往后,他看到了等在尽头的陆叙。
那条道很熟悉,他知道是初中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
能回忆起的细节就这么多,除此之外,都是模糊的碎片,无法串联到一起。
他对上她湿漉漉的眼,怕她担心,含糊嗯了声。
小姑娘不依不饶:“我要听真话。”
陆衍没辙了,往后躺倒在床榻上,一只手伸过去,拽了她一把,梁挽重心不稳,趴在他怀里。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良久,他摸摸她细软的发丝,叹了口气:“效果目前没看出来,下周我还会再约一次周医生,你别太紧张。”
梁挽记起“陆叙”说的话,不由自主瑟缩了下。他将她搂紧了些,手撑到背后支起身来,从上往下扫了她一遍。
黑色羽绒服,内里是白色纱裙,小腿光着,脚尖的舞鞋都没脱。
陆衍弹了下她的脑门,“你什么毛病,穿成这样,不冷?”
房间里没开暖气,梁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外套脱了,整个人缩到被子里去,手心使坏地贴着他的后颈,瞬间感受到了暖意。
陆衍反射性缩了缩脖子,没躲,任她恶作剧,一边道:“你那边怎么样?”
梁挽假装听不懂:“什么啊?”
他呵了一声,撑着床铺,敏捷地将她压到身下,手指作势去撩她的裙摆,小姑娘一边尖叫一边笑,扭成一团。
“还没出结果,但是应该进了。”梁挽话都说不全,他开始使阴招挠她痒痒,叫她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陆衍收手,定定看了她很久。
男人漆黑的眼如月夜,幽深浩瀚,情深万年,仿佛要拱手河山讨她一人欢心。
梁挽推了他一下:“干嘛?”
他翻身下床,从行李箱最里侧的袋子里摸出一只红色丝绒盒子,方方正正,大概就只有他手掌那么大。
梁挽睁大眼,彻底懵了。
他不是要求婚吧?
求婚为什么要挑今天?
认识半年,交往三个月不到,这进度条是不是快了点?
我该怎么做,是微笑着拒绝还是痛哭流涕说好?
一时间,她的大脑里被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所充斥,整个人僵住,跟个机器人似的一节节坐起身。
男人已经打开了首饰盒,里头果然是只戒指。戒圈是玫瑰金的色泽,镶满了碎钻,中间最大的那颗是粉色,被切割成了六棱形,光线折射下异常耀眼。
非常美,美到梁挽词穷了。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结结巴巴:“不、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陆衍举着盒子,神情肃穆,作势要单膝跪地,膝盖都快碰到地毯了,他又掸了掸裤子,迅速站起身,似笑非笑:“你倒是想得美。”
梁挽挺无语的,分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她恹恹地道:“没事送什么戒指,你有毒吧?”
他抓着她的手,犹豫片刻,最后把戒指套在了少女纤细的中指上。
尺寸不大不小刚刚好,纤白的手指衬着粉钻,别样好看。陆衍欣赏半刻,同她十指交扣,嘴唇凑过去,贴着她的耳朵:“我们这就算私定终生了。”
没见过有人这么无赖的。
梁挽费力地抽回手,拔了下戒指,没能成功,她佯装恼怒:“父母都没见过,就敢玩这套?”
陆衍笑了笑,没打算逼太紧:“行吧,就是庆祝你甄选成功的礼物,我很早就挑好了,别多想。”他亲亲她的眼睛,喉结滚了滚:“晚上我们出去吃?”
她正要说好,敲门声传来。
这个点儿,除了杨老师,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梁挽瞥了眼床上的陆少爷,想着杨秀茹上回也见过他,貌似也没什么好避嫌的了。
她走过去,很自然地拉开门。
外头是个眉眼清冷身姿颀长的少年,正巧站在廊灯下,眼尾红痣愈发显目,手边一束香槟玫瑰,表情乍一看很漠然,仔细瞧着却带了点窘迫。
他盯着她,嗓音如清泉:“抱歉,我查了你在纽约的甄选行程,我上周刚去MIT报道,也没什么,顺路来看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梁挽:顺路???
池相思:是的……
陆衍:我还没死。
第70章 安全感
梁挽不是傻子,女生总是敏感的,瞥见少年手边的那一大捧香槟玫瑰,她还有什么不懂的。麻省理工在波士顿,距离纽约三百四十公里,坐车要足足四个小时,他口中的顺路实在太牵强了。
她不得不承认,曾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宿敌确实对自己产生了异样的情愫,甚至,他这种千里迢迢献花的行径完全可以说得上是追求了。
后边是不知情的男友,面前是神情淡漠耳根子泛红的继兄,梁挽此刻的心情有些微妙。
陆少爷似乎正巧有个电话进来,走到落地窗边正在飚洋文,她手还扶着门,只开了一小道缝,声音并没有传出去多少,然而池瑜还是听见了。
就那么点功夫,少年面上的涩然悉数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寒意,他点点头,把花放到了一旁的消防柜上,很快朝后退开:“打扰了。”
梁挽犹豫半晌,认命地叹口气,反手合上门追出去。
其实她心底里是不愿意再同他做过多纠缠的,有些时候绝情未必不是好事,至少能叫人断了念想。
可那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哥哥,曾经在她哭泣的时候手足无措,开车带她去看电影,为她躲避母亲的歇斯底里,他那样笨拙又真挚地对她好,要说心里半点涟漪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有些话,还是说开了比较好。
电梯门缓缓合上,快要闭拢的那刻,她摁了按钮。池瑜双手插在衣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淬了冰,仿佛在问你这是何必。
梁挽能理解他的反应,设身处地地想,若是她满腔热情地去找喜欢的人,结果发现他房里还有个正牌女友,相信她会更无地自容,兴许什么风度都抛诸脑后了。
“你回去吧。”他摁了一层,没有再看她。
梁挽走进去,垂眸:“我送送你。”
逼仄的空间里沉默气息浓重,两个人谁都没开口,短短几十秒工夫,却如无声的长镜头黑白电影,每一秒都漫长得可怕。
走出电梯,一楼大堂不复宁静,似乎来了个旅行团,人声鼎沸,前台处挤着尤其多准备Check in的观光客门。池瑜穿过人群,快步朝外走。
梁挽跟得费劲,她本来就是上午刚跳完舞,鞋子都没换回酒店堵精分的陆少爷,此刻脚趾痛得不行,不凑巧被路过的人撞了下,立刻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摔得不太好看,正好在旋转门附近。
池瑜已经到了外边,像是意识到什么,停住脚步回了头。他隔着一扇一扇慢悠悠转着的玻璃隔断看她。
小姑娘姿势狼狈地坐在地上,疼得小脸都皱在了一处,光裸小腿上的膝盖处很明显蹭破了皮,一大片浅红色的擦伤痕迹。
他叹了口气,终究不忍心,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非得这么莽撞,急着过来看我笑话?”
少年的毒舌总是叫她窝火,梁挽恨恨瞪了眼他,一声不吭地坐到旁边接待处的沙发上。良久,她调整好心情,轻声道:“谢谢你过来看我,哥。”
她往日总是连名带姓地喊他,最后那个称谓此刻显然是刻意加上去的。池瑜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少年的唇勾起自嘲弧度,笑了笑:“早知道不来了。”
不来,还能自欺欺人一阵子。
来了,却实实在在成了笑话。
在房间里听到男人熟悉的嗓时,他只觉自己通体生凉。春节后的那些日子里,晚上对着手机反复编辑给她的讯息,结果懦弱地一条都没发出去,而后着了魔入了症,不敢当面问她,反倒背地里打探了许多甄选的消息,卑鄙得像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
在路边经过花店,鼓起勇气买了玫瑰,结果呢?
池瑜想到师兄当初耳提面命的那句话——【男人这辈子,三样东西不能沾,一是当舔狗,二是做备胎,三是成绿巨人。】
他不知道自己算哪种,愚蠢地以为人家分了手,就能趁虚而入,事实却这样响亮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池瑜面色有些难堪,心高气傲的少年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人生一帆顺遂,头一回心动偏偏就惨遭滑铁卢,叫他如何不恨。
“即便楼上那个人叫你哭过无数次……”他倏然开口,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你依然跟他在一块,为什么?”
梁挽愣住,张了张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少年眼尾猩红,不甘和心碎充斥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遏制住拥抱她的冲动,他握着拳低语:“明明我认识你比他早。”
可惜爱情不分先来后到。
梁挽此刻的滋味也不好受,拒绝一个对她好过的人可比拒绝一个路人甲难多了,她想了想,认真道:“可能我们当初认识的方式不太对劲。”
一个是失了母爱被迫接受父亲另娶的孤傲少年,一个是成了拖油瓶跟着母亲傍大款的倔强小姑娘,在餐馆的洗手台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之后就是无止境的大小梁子,彼此间从来都没有低过头。
恨时光不能倒流,恨世上没有后悔药。
池瑜再不能待下去,眼下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如淬了毒的剑刃,在他心尖上来回穿刺。他站起来,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旋身离去。
梁挽盯着那道背影,发呆了很久,直到手机收到陆少爷的消息。
【被你那便宜哥哥拐走了?】
她睁大眼,有些意外,急匆匆回了房间,男人坐在桌子后边,支着额,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我是不是太放心你了?以为你三言两句就能打发,结果耽搁了这么久。”
梁挽轻咳了声:“我和他没什么的。”
“行吧。”陆衍笑笑,没再过多纠结这个话题,转而把小姑娘抱上桌,手指摩挲着她中指上的那圈戒指,问道:“想好去哪吃了没?”
梁挽瞥了眼手机屏幕,快到晚上九点了,甄选结果应该已经正式公布。她扬起脸,主动在男人面上亲了一口,“等会儿啊,晚点再好好庆祝……”
话没说完,再度被敲门声打断。
陆少爷很不愉快:“别告诉我又是姓池的那小子。”
“应该是我老师。”梁挽推了推他,从桌上跳下来,这回留了个心眼看向猫眼,外头站着的果然是杨秀茹。她刚把门打开,对方就紧紧抱住了她。
梁挽是头一回见到稳重严苛的杨老师如此难掩喜色,她眨了眨眼,大概能猜到,肯定是ABT此次入选的大名单出来了。
杨秀茹用力搂着爱徒,好一会儿才放开她,笑道:“他们对你的评价都很高,虽然没有强制排名,但你的名字在公布列的头位。”
选《仙女》这出古典舞剧的片段真是选对了,梁挽挺兴奋,听着老师破天荒地猛夸自己,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在门边聊了一阵子,杨秀茹被走廊尽头窗户的风吹得打了个喷嚏,这才察觉到冷意,她很自然地绕过小姑娘,想要朝里走。
梁挽僵住,没敢拦,支支吾吾地道:“杨老师……”
陆少爷倒是落落大方站起来,同杨秀茹打了个招呼,态度很恭谨:“您好,应该不是初次见面了。”
杨秀茹脚步顿停,看着房间里凭空出现的年轻男人,再看看角落处的黑色行李箱,活到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打趣道:“你真是追得紧,生怕把我们挽挽弄丢了是不是。”
陆衍笑笑默认了,在外人面前,他可没那么混,至少表现出来的,还挺像个貌美斯文的上进青年。
梁挽硬着头皮帮忙介绍了下,杨秀茹也不想打扰人家小年轻谈恋爱,无奈今晚还有场私底下的宴席,ABT那边特地派工作人员邀了几位在甄选中大放异彩的舞者,显然是有进一步的打算。
“你去吧。”陆少爷挺好说话,指指桌上的笔记本,“正好集团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我自己叫餐吃。”
梁挽欲言又止,见老师先行出去等在外面,便不再顾忌,走过去拉着他的袖子,“我出去你一个人能行吗?”
之前不过是离开了一个上午去甄选,结果他就犯病出现了第二人格,她是真的不放心,生怕又出什么岔子。
陆衍瞧着她,小姑娘眼神里的慌乱怎么都掩饰不了,他捏了捏她的耳垂,软着嗓子哄她:“没事,我就呆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人一旦有了软肋,总是心心念念惦记。
梁挽的这顿晚饭吃得心不在焉,当然,除了陆少爷的因素,其他原因主要是她的破口语水平太垃圾,萨德先生同她之间基本就是单方面的箭头交流,尽管能听懂,但哑巴式英语叫她难以启齿。
语言障碍最要命,在座的中国人就她和杨秀茹,剩下的全是白人,他们侃侃而谈,偶尔蹦出几个词,是有关于五月份《天鹅湖》的巡演,梁挽听到了舞剧中原著女主角Odette的名字,她抬起头来。
桌对面的黑人女首席莫莉举杯,晃了晃杯中的红酒,微笑:“今年的首演在曼哈顿,我只负责跳白天鹅,黑天鹅的部分,将会在团里重新选一位担任。”语罢,她抿了口酒,眨眨眼:“各位都有机会,请竭尽所能地去争取。”
话虽这么说,现场诸位又怎么会当真。芭蕾剧团里的不成文规定早就根深蒂固,三年群舞是必须的,一个新人,想直接挑大梁跳主演,简直是痴人说梦,更何况是在人才济济的ABT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