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画眉往这处走来,见了沈甫亭顿住了脚,颇有些怯生生的看着他,脸上甚至起了薄红。
锦瑟见了沈甫亭心中虽有疑惑,却没有开口,而是暗自生了防备。
沈甫亭亦是不说话,看她良久才伸手从衣袖中拿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摊子上,眉眼轻抬看来,“你拿去罢。”
画眉伸手拉过锦瑟的胳膊,如同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颇为惹人怜爱,“锦瑟,这位是?”
锦瑟却没回答,拿着伞打量了沈甫亭一眼,“我们走罢。”
画眉见她不介绍,又看了一眼沈甫亭,忙跟着锦瑟往另一头去了,那回头看向沈甫亭的神情似怕又似好奇,很是惹人怜爱。
彼时黑沉的天际已经落下斗大的水滴,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锦瑟打开了手中的油纸伞,不由转头看去,沈甫亭也准备离去。
卖伞的摊主拿起银子忙道:“公子稍等片刻,您怎么多银子我可不好叫您淋雨,我自己还有一把伞留着,您稍等片刻,我去给您取来。”
“可以。”沈甫亭只道了两字,声音依旧好听悦耳,在即将落雨的清冷时候格外引人心颤。
锦瑟视线不由在他身上打量起来,身姿如玉,面容如画,无论怎么看都叫人按耐不下心思。
他本是平静站在原地等着,似有所察觉,转头看来,正对上了她的眼。
许是他眉眼太过深远,这一眼莫名叫锦瑟心中似有什么东西被轻轻一敲,似乎静立的风铃,随什么一敲,撞出了清脆声响。
身旁的画眉见沈甫亭看着锦瑟,眼神不曾分给她半点,一时微微凝了面色,伸手轻轻拉了拉锦瑟的衣袖,“雨要大了,我们快回罢。”
锦瑟也无意多留,见沈甫亭看来便收回了视线,打着伞与画眉一道离开。
天际无云,天色却越发阴沉得滴出水来,很快便落下了一场大雨。
二人一路在雨中走过,画眉一路默然不语,待到了门口,连告辞都没有说,便从锦瑟伞下钻出,冒雨跑了回去。
锦瑟看着她离去也没放在心上,撑着伞慢悠悠回了院子里,屋里头趴着几只毛茸小妖怪。
见她回来连忙上前跟着,接过手中她湿了的伞,斜放在门旁,又端上了热腾腾的果茶,很是会卖乖。
锦瑟在榻上坐下看着那伞半晌,才端起果茶喝了一口,“那四只狐狸呢?”
为首的小猴妖当即凑上前献媚,“他们觉得自己绣工不好,唯恐给姑娘丢了脸面,现下正躲着苦练呢~”
恐怕是刚头锦瑟在院子里看了他们一眼,让他们察觉到了危险,唯恐被她磨砺,还不如找个借口,未雨绸缪一番。
锦瑟闻言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茶盏,伸出手,细嫩的掌心出现了一颗黑色的珠子,泛着彩色的流光,在珠子缓缓流转。
她正看着,一旁突然凭空浮现出一纸书信,上头的字微微泛着金光,上头寥寥几字,龙飞凤舞,简单明了表达了意思。
‘隐有动荡,盼君早归。’
锦瑟看完后也不收起,眼眸微显红色,那张纸凭空自燃,火舌从纸上一角一下燃起,瞬间烧完了整张纸,只留下些许灰烬,随风消散。
锦瑟收过珠子,拿在手中静静看着,忽而笑眼微微弯起,露出一抹古怪的笑。
外头大雨倾盆,天光却越发亮,雨水哗啦啦落着,从屋檐上垂落而下,坠成了晶莹剔透的水晶帘子。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在雨声中清晰传来。
锦瑟抬眼看去,却没有起身。
外头的人等了片刻,又是不长不短三声轻叩,很有耐心。
锦瑟才起身,拿过斜在门旁的伞,慢悠悠打伞走进雨里。
院子里的地早已湿透,清澈的雨水成滩,一点点砸落溅起了清透的水珠,细软的绣花鞋微微沾湿,上头的花纹颜色却越发鲜艳。
她几步上前打开了门,门外立着一个男子,衣衫清贵雅致,长身玉立于在石阶外撑伞静等。
见门打开,微微抬伞露出了清隽的眉眼,油纸伞上滑落的雨水在眼前垂落成了水帘,时不时遮掩了他的面容,却挡不住他投射过来的目光,明明清澄干净却莫名叫人口舌生燥。
锦瑟微微动了动唇,视线落在他面上不动。
他好看的唇角弧度微微扬起,眉眼一抹轻不可寻的淡笑,低沉惑耳的声音似润清冽雨水,穿过重叠雨幕透来,“锦瑟姑娘,雨大不易行路,可容在下借檐避雨?”
第47章
外头的雨止不住的落,门檐之上染了水气,显出乌深,门旁斜立着两把油纸伞,缓缓滑落雨水。
锦瑟不喜欢湿鞋,让沈甫亭进来后,便自去屋里头换了一双绣花鞋,转身出来之时,沈甫亭正站在外间,拿着她绣了一半的帕子看着。
锦瑟走出里屋,伸手拿回了绣绷,“你在看什么?”
沈甫亭被打断,抬眼看来,“你很喜欢针线活?”
锦瑟随手放下了手中的绣花,却没回答是与不是,“闲来无事做的。”她说着又看了眼沈甫亭,正对上了他的视线,他眼神太过清澄专注,一下子就能看进心里,惹人心口发紧。
锦瑟一时愣住,看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二人视线在空中胶了半响,锦瑟不自觉收回了视线,可一收回才发现自己已经败下阵来。
她余光瞥见了自己刚头放在案几上的茶盏,当即露出了一抹笑,嘴上客气道:“沈公子请坐。”说着又端起了自己喝过的茶,笑盈盈递给他,“这是刚刚煮好的果茶,只是外头下雨,凉的有些快,不过味道是差不离的。”
沈甫亭倒是没有半点在别人家的拘谨,伸手接过茶盏,浅尝辄止。
锦瑟靠在榻上的案几,以手托腮笑看着他喝,一想到他现下喝的是自己剩下的,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恶意得逞感,仿佛自己生生压了他一头~
正如此想着,喝着茶的沈甫亭忽然抬眼看来,似乎看出她心里想的什么一般,唇角微弯,声音好像被清甜的果茶润过,低沉而别有惑力,“锦瑟姑娘的待客之道与旁人的好像不太一样。”
锦瑟闻言面上的笑微微一顿,继而越发灿烂起来,“哪里不一样?”
沈甫亭视线在她细白的面上流转些许,眉眼染上一抹莫名笑意,“锦瑟姑娘太热情,让在下颇为招架不住。”他嘴上说着招架不住,可其实悠闲坦然得很。
锦瑟闻言可是不赞同,她何处来的热情招待,不过是让他进家中避雨,给了他一杯凉茶罢了,一时有心听听他怎么说,“沈公子此言何意?”
沈甫亭俯身微微靠近她,眼中的笑意越盛,“招待客人怎么用自己喝过的茶?”
锦瑟心口漏掉一拍,没有想到竟然叫他尝出来了?
她面上的笑微微一顿,可是半点不信这般都能尝出来,片刻之间便转而寻常,打死不认他能如何?“沈公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如何会拿喝过的茶招待你呢?”
沈甫亭闻言低眉浅笑,将手中的茶盏微微一转递来,伸手指向茶盏上沾着的一抹口脂,一抹殷红与她唇瓣一样。
他抬眼看来,话间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锦瑟姑娘都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
锦瑟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一下子袭来,叫她没有半点抗拒的机会,明明是让人心中平静下来的气息,却没有想到他说话时,那男子清冽气息竟带着果茶的清甜,仿佛沾染了她的气息一般,二者交缠,暧昧不清,叫人招架不住。
锦瑟看了眼茶盏上不是很明显的口脂,又抬头看向他,视线落在他的唇瓣上。
这般一想,他的唇瓣可不就对上了茶盏边缘的口脂?
她的思绪被间接亲密接触的事实弄的微微一乱,无声的暧昧一下子充斥整个屋子,外头下着雨,门又大敞着,整个屋子本是透着些许凉意,却不想现下让人热得很,由里到外的发烫。
真是只狐狸,锦瑟觉得自己捡来的那四只狐狸不是狐狸,这人才是货真价实的狐狸,骗也骗不到,耍又耍不成,反倒还叫他反调戏了一把。
锦瑟心中暗暗生恼,还未开口说话,沈甫亭却慢条斯理问道:“锦瑟姑娘端给我你喝过的茶,不知是何用意?”他话在唇边没有说出口,可隐含的意思,不就是暗指她在戏弄他?
这人,黑的都能被他说成了白的!
这架势,他反倒比她更像主人家,若有似无的撩拨人,太过游刃有余,叫她偏生了逆反之心。
她微微笑起,伸手拿过他手中的茶盏,抱歉而又客套,“许是刚头绣花的时候,不经意间喝了一口,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实在是不周到,我重新给你倒一杯。”
她说着伸手一拂袖,不远处桌案上的茶盏缓缓升起,往他们这处平稳而来,待到二人中间的案几上方才慢慢落下。
锦瑟伸手翻过茶盏,柔荑端起茶壶微微倾斜,壶中微微泛着果子红的茶水倾倒而出,水声在瓷白的茶盏中清冽动听,模糊在外头的雨声中。
她的动作格外慵懒优雅,让人仿佛身置山水之间,耳旁隐有瀑布水声落下,山间轻鸟已过万重,一声啼叫回荡山崖之间,别有一番惑人意境。
锦瑟替他斟好了茶,慢悠悠端起放在他面前,话间的客套将暧昧打散了干净,“沈公子请慢用。”
沈甫亭看着她做完所有的动作,视线扫过她细嫩的脸颊,唇角微微勾起,沾染水泽的薄唇显出潋滟,话间轻慢几许,“不必了,我刚头已经尝过了。”
锦瑟被这般若有似无的暧昧扰了心绪,眉心不由一跳,连带着心口都微微牵动了一下,莫名有种慌乱的错觉。
若不是外头雨声扰屋中的寂静,恐怕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锦瑟微微垂眸,放在腿上的手拢进衣袖,越发想要他说出自己的来意。
避雨这个词实在找得太好,既婉转又明白的告诉,只是一个借口,那答案就在喉中,只待脱口而出。
可惜他偏偏不明说,近在咫尺的答案没有得到明确叫她越发心痒,如同猫抓一般煎熬。
她想着稳了稳心神,复又靠上案几,以手托腮,娇嫩的唇瓣微动,似含幽兰之气,“不知沈公子来我这处究竟是为何?”
沈甫亭闻言低眉浅笑,看向她十分认真轻吐了二字,“避雨……”他的声音本就低沉惑耳,尾音如同一个小小的钩子轻轻挑起,言辞轻挑,勾得她险些坐不住,真真是个祸害,若不是她有定力,说不准陷进去了。
锦瑟只觉口干舌燥之际,不由伸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稍稍压下喉间的燥意,心中又起了几分恼意,既然是避雨那就让他避个够!
“那沈公子便好生等着罢,这雨一时半会儿可停不了。”锦瑟说着拿过了一旁的绣篮,取了针线,继续绣先头还没有绣完的帕子。
沈甫亭没有说话,也没有被冷落的尴尬,闻言眼中似含笑意。
他虽然坐在一旁没说话,可存在感实在太过强烈,即便是平静坐在一旁,也让人忽视不了。
锦瑟只觉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越发平静不下心绪,这无声的打扰比话语间的搅扰更让人心乱。
既然喜欢看人绣花,那就让他看个够,她心思一动,手上针线一转,改了先头想绣的东西,按下心绪认真绣起了花。
费了些许功夫才静下心来,倒真将他给忽略了,旁若无人的绣着,那颜色艳丽的绣花线在帕子上穿梭着,慢慢绣出了一只艳丽王八的雏形,那刚刚绣成眼睛活灵活现的瞪着沈甫亭,似乎就是在骂他。
沈甫亭见了眉梢微挑,眼眸转到了她面上,忽而眉眼一弯,轻笑而起。
锦瑟本是想要绣王八当作沈甫亭,可是绣着绣着便入了神,待绣完了一只王八拆了绣绷欣赏一番后,才察觉外头的雨已经停了,想来也过了一个多时辰。
她转头看去,沈甫亭竟然没走,后靠着榻,长腿上趴着一只胖乎乎的小橘猫,几只毛茸茸的小妖怪趴在一旁,似乎在排队等摸。
他长睫微阖,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橘猫,修长细白的手莫名晃人眼,姿态难得闲适松散,生的好看就是有这种赏心悦目的好处,即便是这样静静坐着也让人心生舒服。
锦瑟见小妖怪这么轻易就被收买了,不由沉了脸,“你们怎么出来了?”
小妖怪们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睁着小眼儿,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它们在外头偷看,我便让它们进来了。”沈甫亭回道,小妖怪们连忙窜出了屋去。
刚头的冷落显然完全没有让他尴尬,锦瑟一时颇有些牙痒,心中很是不甘落了下风。
锦瑟看去,见他脸庞上的伤还有些许痕迹,不由眼眸微转,身子微微倾向案几,指尖触上她的面颊,话间暧昧,“你脸上的伤口好了?”
沈甫亭不但没有躲闪,反而伸手握上了她的,眉眼染笑,“好了许多了。”
这般握着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蜜里调油的夫妻呢,完全没想到他们先前还打过一架。
锦瑟的手本就微凉,那掌心的温热让她有些不适,一时微微往回收,却不想沈甫亭抓着她的手不放。
她心中一惊,抬眼看去,沈甫亭却站起身,拉着她的手走到她身前,微微俯身看向她,“雨停了,我该走了。”
锦瑟微微怔住,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个时候走,这看上去倒真像是避雨来了,可傻子都知道那是个借口呀。
她一时觉得自己猜错了,或许他来此是为了别的?
锦瑟静静打量着他静默不语。
沈甫亭见她愣着不由轻浅一笑,笑中还带着些许轻挑,若有似无的撩拨人。
弄得锦瑟越发疑惑,直到他离开许久都琢磨不清他究竟是何意,待起身又发现自己刚绣好的帕子没了,四下一看竟找不到了,除了沈甫亭,还有谁?!
她恼的追了出去,人却早没了影,新鲜出炉的王八她还没玩够呢,就这样被顺走了!
沈甫亭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怪道能耐着性子等这么久,原是在这处等着她!
第48章
沈甫亭离开后,整整两日没有音讯,仿佛那日真的只是来避雨。
锦瑟弄不清他的来意便也不多想了,反正她现下有的是乐子。
隔壁几个金屋里藏的娇见天儿无所事事,每日都能生出些乐子给她瞧,三个女子就是一台戏,那些老爷也不过是偶尔过来,自然是有一大把空闲时间拿来消磨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