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看着他默不作声,二人视线胶着,瞧着似有情意。
这一处气氛突然沉寂下来,淡淡硝烟味在其中弥漫。
纪姝正与葛画禀笑谈,余光一瞥,见二人情形当即笑而开口,“沈公子和锦瑟姑娘在说什么,似乎很有趣?”
锦瑟轻轻一笑,“我和沈公子在讨论他喜欢的人。”
纪姝闻言一顿,看向沈甫亭,片刻僵硬过后又满眼姑娘家的好奇和俏皮,“竟是这样,不知沈公子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
沈甫亭自然无意继续,一句终结了话头,“没有的事,是锦瑟姑娘想多了。”
这一句敷衍太过,反倒成了他和锦瑟的小秘密似的,而纪姝倒成了局外之人。
纪姝闻言面色有些不好看,一笑过后便也沉默了下来,没了心思说笑。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前行去,速度自然不及骑马来得快,不过远离了许山匪出没的山头,倒也安心许多,也不急着赶路。
沿路的风光千篇一律的树木丛地,前头是望不到尽头的黄土地,无聊乏味,多少叫一群人些相熟起来。
葛画禀惯来爱说笑,在外游学又见识了许多,一路上总有说不完的话。
纪姝久在内宅,为人处事很有一套,时而笑接一句,二人有说有笑,气氛极好。
她与葛画禀有说有笑,也不会忽略了另外一边的沈甫亭,再加之双儿在一旁配合,纪姝可谓是极讨人喜的性子。
尤其是在锦瑟这般安静话少到古怪的对比下更是明显。
他们一路谈论周游各地的风光人情,锦瑟如何有兴致加入,她什么景致没有看过,天涯海角都晃过的闲妖怪,哪有心思再谈风土人情?
她虽然格格不入,却一直观察着沈甫亭,这一看才发现这人根本摸不透,说他是端方君子温文儒雅,可他偶有做派似邪非正,瞧着安静不喜言辞,可现下谈笑风生的又是他……
锦瑟眼眸去转,随手拔了几撮马毛,想要给他找些麻烦事烦一烦,却不想这马儿被生拔了毛发,却没有一点反应。
而沈甫亭牵着马似全无所觉,也未曾理她半分,无趣乏味,一点没意思也没有,叫她瞬间败了作妖的兴致。
第7章
一行人走了大半日也没有发现掌柜说的小镇,只隐约瞧见一个村落,走近前去,朦朦胧胧的烟雾消散过后,山间的村庄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一眼望去,风景瑰丽秀美,花林稀落盛开,恍若世外桃源。
屋上炊烟袅袅升起,荒郊野外顿时有了人气,村中路过一个青年人瞧见了他们,满脸笑容迎了过来,“诸位要往何处去呀?”
葛画禀微微拱手,开口问道:“敢问这位仁兄,这处离镇上还有多远?”
青年闻言面露疑惑,“这处离镇上可有两三日的路程,天黑山路泥泞凶险可不好走,你们莫不是要今夜赶到镇上?”
这可与客栈掌柜说的小半日差得太多,葛画禀一怔,“竟要两三日,难道我们走错了路?”他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疑惑不解,“可这来时也只有一条山路,应当不会有错呀?”
众人皆觉古怪,闻言看了眼四周,按理说,这一条大路直通通,再怎么走也不可能走偏这么远?
“这里山路多,你们或许是不知不觉绕了路,往日也常常有人行错路,走到我们村子来,现下天快黑了,夜路危险难走,你们还是等天亮了再走罢。”青年笑着建议,白净的面皮看起来极为和善。
锦瑟扫了一眼村落,笑吟吟倾身靠向马头,“既然走错了便走错了,这处景致不错,我很喜欢,不知可有让我们住下的地方?”她声音天真浪漫,一听就是好欺骗的女儿家。
青年见了锦瑟眼眸亮了一瞬,惊艳过后有些羞涩,“既然来了这处便是我们的客人,你们若是不嫌弃村子简陋,便先去我家中落脚罢,待到明日早间,我再赶着牛车领你们出去。”
葛画禀看向沈甫亭,“沈兄以为如何?”
沈甫亭倒没有异议,“荒郊野岭没有落脚之地到底不便,若能留宿再好不过。”
他们一行人,男子露宿野外便也罢了,女儿家却是多有不便。
葛画禀闻言颔首,对着青年笑而作揖谢道:“如此甚好,多谢仁兄收容我们。”
青年很是欢喜,伸手往前面请道:“贵客不必言谢,谁出门在外没遇到难事,这些都是寻常事,我家就在前头,我带你们去!”
荒郊野岭中留着一个这么大的村落,即便风景再是优美,也多少有些与世隔绝的荒凉,村中人好像许久不见外人,这一路走去动静不小,来往时不时好奇看一眼。
纪姝帷帽丢了,高门大户规矩多,被这样看着很不习惯,可现下也讲究不了这么多,只能由双儿和婆子在一旁挡着些许。
锦瑟倒是不在乎人看,下了马一路看着村中人,慢慢悠悠走着。
前头领路的青年见村里人这般盯着姑娘家看,也有些不喜,俯身便捡起了几块石头,玩笑般砸去,“快快走开,一个个都没得事做,成日瞎晃荡。”
几个男子嘻嘻笑笑躲过,红着脸纷纷往回跑,“族长莫丢石,咱们不看便是了。”
“兄台是村中的族长?”沈甫亭开口问道。
年轻的族长笑着抓了抓头,面上神情颇有几分憨傻,“算不得什么族长,就是一个名头罢了,是俺爹传给俺的,他们叫着就叫习惯了,你们唤我阿泽就好了。”
“不知族中在外头可有称呼?”纪姝别有一番玲珑心肠,开口所问恰合沈甫亭想问的。
果不其然,话一出口,沈甫亭抬眼看向了她。
纪姝见状似才知晓他也想问这个问题,垂首回以一笑,二人无声间别有一番默契。
锦瑟走在后头,一眼便瞧见了,嘴角一弯,神情颇有几许玩味。
阿泽见美人开口相问,面露羞意,“不过是山间小村落,鲜少有人出去,没什么名字称呼。”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阿泽家中,土屋很大,后头还要一个四方院落,古旧简单,屋子全都是用黄泥土沏成的,年岁久远,墙上已经开了一道道大口裂痕,不过看着依旧很牢靠。
屋子再大也住不了这么多人,侍卫婆子便由阿泽安排住进了隔壁相邻的屋子,而他们几人则住进了土屋后头的院子,屋子里头还算干净,摆设也简单,整个村子弥漫着酒香,屋里却没有见到酒坛子,酒的香味似乎是从地底下弥漫上来的。
村里头的人朴实厚道,甚至帮着一道将东西搬进屋里,很是热情好客。
一番安顿下来,时辰还早,众人或在屋子里休整,或与村民闲聊,这处民风淳朴,没有外头的喧嚣战乱,又有高山流水伴小溪,闲来无事小酌几杯,日子倒是轻松惬意,也称得上世外桃源了。
锦瑟在屋里看了一圈便出了房门,这处村落极为开阔,远处高山衬托之下,显得土屋渺小,溪水从远处山间流过,顺着石子大片蜿蜒而过,拂面的清风伴随着淡淡酒香,闻之心醉。
纪姝站在屋门口看着田野风光,心中生出无限惬意,“若是能住在这样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是极好的。”
“小姐千金之躯,往后注定是要嫁高门做主母享福的,哪能在这处当寻常百姓吃苦?”双儿在里头收拾床铺,闻言笑着回道。
“我也只是感慨一二,这世间之事总有利弊,有时候,我未必比他们过得好……”纪姝话间落寞,抬眼看见锦瑟便止了话头,敷衍一笑转身回了屋。
这态度变化倒是快,若是常人自然要想一想何处招惹了这贵家小姐的不欢喜,可锦瑟自来是让别人诚惶诚恐的那个,哪会纠结这些?
她看着纪姝进了屋,百无聊赖慢悠悠晃出了院子,瞧见了不远处的一人一马。
古木参天,盘跟错节,林下野草丛生,郁郁葱葱,白马悠闲食草,那人静立林下如松竹,身姿如玉,远观亦如画。
锦瑟缓步走近,沈甫亭视线正落在马脖子上光秃秃的地方。
马儿毛发梳亮雪白,通身没有一点杂质,一看就是精心照顾着的马儿,如今这么几块光秃秃的,看着十分醒目。
马儿本安静地吃着草,瞅见锦瑟过来,不由自主往一旁挪,嘴上拼命吃着草,大眼儿满是掩饰的紧张,似乎生怕她揪秃了自己。
沈甫亭见她过来完全当作没看见,伸手轻抚马脖子以示安抚。
锦瑟视线落在他没有表情的面容上,笑眼一弯,“这马儿的毛发也太松了些,拔了这么几块都不觉得疼,真是奇怪。”
沈甫亭抬眼看了她一眼,眼中没有情绪,可一看就是脾气不好的那一种。
锦瑟眉眼一弯,笑眼越显纯真,“沈公子生气了?”
沈甫亭眼帘轻掀,神情淡淡看来,“你想说什么?”
见他这般直白,锦瑟也不耐烦再绕弯子,“你是什么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沈甫亭闻言一笑,他模样生得好,又是在这山清水秀之间,更衬得人好景好,无端惹人沉沦。
“在下先前已经和姑娘说过,我就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再没有其他。”他说完这一句,见玄机将这处的草吃得差不离,便又牵着它往草丛茂盛的地方走去。
锦瑟见他顾左右而言其他,不由上前几步追问,“这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何必还在我眼前装模作样,你若真是个大夫,那看我又如何?”
沈甫亭选了一处草丛茂盛的地方停了下来,玄机连忙垂头吃着,大眼儿持续放空,不敢瞅人。
这一回,沈甫亭连头都没有抬,垂着眼睫淡道:“大夫眼中只有病人,姑娘现下并没有什么不妥,无需看大夫。”
锦瑟见他执意不说越觉有趣,不由幽幽笑起,缓步走近他,“不肯说?我自有法子知晓,端看你能隐藏到什么时候?”她微带甜意的声音隐含几分危险,说完也不再停留,径直越过他往回走去。
沈甫亭闻言眉梢欲扬未扬,抬眼看向走远的锦瑟,唇角幽幽一弯,玉面却无笑意,眼中似带嘲讽之意。
第8章
山中无事,天色一黑,众人便都回了屋里早早歇下,只余稀稀落落的窸窣虫鸣声,衬得黑夜越发寂静。
“啊!”
突然一声女子的尖叫声突兀响起,一个男子大声喊人,村子里一阵喧闹,纷纷燃起了火把,人影晃动,极为嘈杂。
屋里几只毛茸茸的小妖怪摊在桌案上睡得扁扁,闻声猛然惊醒,连忙颤巍巍看向榻上的锦瑟,这祖宗睡觉可不能被吵醒,否则又不知要怎么“打发时间”?
锦瑟慢慢睁开了眼,面无表情片刻,起身去了外头。
对屋的纪姝双儿早早起了,沈甫亭去前头问过几句,见里头人接生经验很足,便也没再多管转身回来。
事起突然,沈甫亭匆匆起身,里衣外头只随意披了件外袍,不似以往衣冠齐整,月色下行来,反倒多了几许风流不羁。
葛画禀连忙上前,“怎么样,可有什么要紧?”
沈甫亭摇了摇头,“妇人生子,早了几日,没什么大问题。”
众人闻言皆是不明所以,原道是生孩子,难怪声音如此凄厉,恐怕是疼的。
纪姝见了沈甫亭衣衫不整,不由粉面微红,侧身避开。
锦瑟却一眼不错地看着,似在打量什么。
沈甫亭本还未觉,见锦瑟这般看着,不由眉间一敛,转身回了屋去,再出来时已然衣着齐整,不似刚头闲散姿态。
锦瑟面露嗤意,收回了视线,轻飘飘一笑。
远处屋子里人进进出出,许久过后,一声嘹亮的啼哭起,女子的凄厉叫声才终于消停下来。
“生了生了!”有男子欢喜喊道。
整个村子顿时陷入了巨大的喜悦中,村民连忙上前点燃早就备好的大火堆,木柴燃起,火光冲天,瞬间亮如白昼。
阿泽匆匆忙忙跑来,乐呵呵冲他们解释道:“我们村铁牛的媳妇十月怀胎,现下好不容易生了,依习俗要好好庆祝一番,恐怕还要一阵吵闹,扰了各位休息,实在是对不住。”
葛画禀连忙摆手,“这是大喜事,哪有什么惊扰不惊扰,劳烦代我们向铁牛兄弟道一声喜。”
“这是一定。”阿泽笑应,又伸手指向远处火堆,兴高采烈邀请道:“村里头每一个孩子降生,我们都会举行祭祀庆祝,开一坛不老酒,寓意着青春不老,长命百岁,贵客们也一道来罢,好沾沾喜气!”
既然是喜事,大家自然不会拒绝,纷纷应下。
各家各户想来是早准备好迎接小生命,热火朝天地忙进忙出,门外还挂起了大红灯笼,载歌载舞,热闹喜庆。
现下世道乱,边疆战火不休,这与世隔绝的小村落为了一个孩子的降生,竟然如此大费周折地隆重准备,多少引得众人些许感慨。
火堆旁的歌舞过后,站在祭台上的阿泽神情庄重威严,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对着面前的酒缸,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话,古老的话语带着一丝神秘感,隆重神圣引人探究。
铁牛抱着婴孩走上去,那孩子用一块麻布包着,微微露出的小手握着拳头,还时不时踹出粉嫩嫩的小脚丫,瞧得人心都要化了。
所有人都面目虔诚渴望地看着那个孩子,像是看着希望。
阿泽伸手在水盆里净手后,伸手接过孩子,高高举起,“欢迎我们第一百二十一个孩子降生!”
一时人群中欢呼声响起,所有的村民都陷入了狂热的欣喜之中。
这样的热闹喜悦,不由感染了众人,为之欢喜,唯有锦瑟和沈甫亭没有多少感触。
前者似觉无趣,而后者平静如水,仿佛局外人一般,显得格格不入。
孩子才刚出生只裹一条粗糙麻布,硬生生被冻哭了,不过哭声轻易便被众人的欢呼声淹没,无人察觉。
祭台前的酒缸早早开了封,上头裹着一层厚厚的黑布,黑布正中间割开了口子。
阿泽神情虔诚,拿起木勺从酒坛里摇起了酒,将祭台上摆着的碗,一一斟满。
葛画禀看着不由好奇,“那便是不老酒?”
他话音才落,远处阿泽端起一碗酒,高声道:“感谢上天赐给我们的孩子,我们将永远青春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