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是村民最期待的,欢呼声比刚头更响,甚至有划破天际的感觉。
纪姝双儿有些受不住这般声响,捂住了耳朵,葛画禀忍不住一笑,这样热闹的习俗真是叫人羡慕,而京都是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仪式。
不过片刻,铁牛便端着酒过来,“几位贵客请喝不老酒,喝过这酒便能青春不老,岁月无痕。”他说的话虽不切实际,但是谁不喜欢这样的祝福语,尤其是姑娘家。
众人入乡随俗一一接过了酒碗,纪姝也不想错过,伸手接过酒,难得一碗喝下。
沈甫亭对酒向来挑,对这不老酒也没有兴趣,虽然并没有要喝的意思,但还是伸手接过,没有拂了这一番好意,端过酒时却是一顿,端至鼻尖一闻,眉间微微敛起,似觉不对。
唯有锦瑟不接,她一只活了万万年的大妖怪,活的日子久了,盼着自然老死的日子也就多了,旁人听来是喜庆的话,在她这处可就是怨毒的诅咒了。
“我不喜欢这酒,你们留着自己喝罢。”她说完便不理不睬,转身慢悠悠回了屋去,在旁人看来可是没有一点礼数。
铁牛面色有些不好看,碍于是客人倒也没发脾气。
葛画禀一时怔住,没有想到锦瑟会这般刁蛮任性,当面就能拂了人的好意。
“对不住,我们这位朋友任性了些,其实她没有别的意思,这碗酒便由我代她喝下,刚头的事,你可不要放在心上。”纪姝说着,端过铁牛托盘上的酒笑着喝下。
许是美人好说话的缘故,也或许是村民朴实纯善,铁牛闻言面色微红,乐呵呵笑开了颜,气氛也没这么尴尬。
温柔大方,处事得体,和刚头锦瑟那任性做派简直是天差地别。
葛画禀看着纪姝喝得吃力,“喝不完,便我来罢,姑娘家哪里喝得了这么多酒。”
纪姝闻言摇了摇头,“不妨事,既说是我喝,便得喝完。”
葛画禀闻言不由起了欣赏之意。
沈甫亭看着手中的酒,一言不发,似在思索。
纪姝艰难地喝完了剩下的,由着双儿端回去,取了腰间帕子轻轻擦拭了唇瓣,衬得颜色极好,叫人移不开视线。
纪姝和锦瑟,面皮不相上下,甚至锦瑟可以说是更胜一筹,可性子相差实在太多,说到底世家小姐又岂是寻常女子能比得上,相处的时间一久,自然就见了分晓。
今日这一遭,更能说明这些,纪姝出挑太多,锦瑟远远不能及。
一场狂欢到了很晚,众人才回屋歇下,第二日起身,村庄外头却是烟雾缭绕,本还能瞧见的远处高山已经模糊在烟雾之中若隐若现,周遭雾蒙蒙一片,分不清方向。
阿泽进了院子,面露担忧,“外头起了大雾,连路都看不清,你们现下可不能动身了,去镇上是要经过深山的,山里头的雾是有毒的,还是得等雾散了再走。”
葛画禀摇头一叹,“如此还要叨扰阿泽兄弟几日,实在是劳烦了。”
阿泽连忙摆摆手,憨笑道:“没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大家快请里面坐罢,我给你们端茶去。”
阿泽说着先进了屋里,用袖子在凳子上拍了拍,对着他们笑请,“你们快请坐,我去给你们倒茶吃。”
阿泽太过热情,葛画禀还未来得及阻止,他已经从另一个门出去,风风火火去了后院。
众人才刚刚落座,他已经端着茶回来了,将斗大的碗一一放在桌案上,提起茶壶,倒进了碗里。
茶水带着微微的温度,清冽的茶水溅起的水花落在桌案上,看着颇为甘甜解渴,靠近去闻竟还有一丝清甜的花香,惹人口舌生津。
众人闻着茶水香甜,便觉口渴至极。
沈甫亭本还神色平常,闻见茶水的香味,微微抬眼看了一眼阿泽,眼中神情莫辨。
阿泽倒好茶,第一碗欲要递给纪姝,沈甫亭却先伸手接过,抱歉一笑,“早间起来没有喝水,现下还真有些渴了,这茶水闻着甚觉香甜,先容在下解解渴。”说着,便端起碗先尝了一口。
可即便举止再赏心悦目,也是失礼的,若是真正有礼节的男子断不会在姑娘手中夺东西。
纪姝手间一顿,复又收了回去,神情尴尬。
锦瑟正坐在他对面,显然也闻到了茶水的香味,她面上神情玩味,笑眼看着沈甫亭更觉有趣。
阿泽见他喜欢这茶,很是欢喜,连声笑道:“这可是我们这处独有的,连水都是从天山那处来的,全都是我自己弄的,你们也尝一尝!”他说着,将碗一一摆到他们面前。
沈甫亭却又开口道:“不知阿泽这处可还有吃食,我们早间还未用饭。”他说着伸手从衣袖中拿出了一锭金子,摆在桌子上,抬眼看向他,似在观察,“来到这处自然不能白吃白用,我们的吃食用度,还有劳烦阿泽一二。”
阿泽似乎对金子没有半点兴趣,见他这般还有些不开心,“公子太过客气,这金子您快收回去,吃食自然是有的,我一会儿便去给你们弄。”他说着,抬手继续倒茶。
葛画禀也不知沈甫亭怎的突然如此,这用度自然是要给,可当着众人的面给,难免折煞人的面子,更何况还将人当作奴仆一般使唤,如何不惹人气恼呢?
他正要开口,纪姝似有所觉,开口帮衬,“还要劳烦阿泽先替我们准备一些,实在是之前我们赶了太多路,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倒茶这等小事便由丫鬟来罢,如今我只想填饱肚子。”
双儿连忙上前去接茶壶。
美人这般温柔开口哪不依的,阿泽闻言笑着应道,将手中茶水递了过去,“姑娘说得是,是我想的不周到,这就给你们去弄吃的,你们先喝着,若是不够,唤我一声就好。”
纪姝落落大方含笑应道,“多谢阿泽。”
阿泽羞涩一笑,转身离去。
葛画禀见他们都饿,也不好再说什么,伸手端起桌案上的茶正要喝。
沈甫亭伸手挡在他的手腕上,生生拦下。
第9章
葛画禀碗中的茶水溅到了桌案上,一时惊惑正要开口问,却见沈甫亭微微侧首观察一眼身后,又回转过来与他们说道:“茶水可还解渴?”
葛画禀这才惊觉,门外侧还站着人偷听他们动静。
气氛骤然一变,紧张凝塞。
锦瑟却以手托腮,笑眯眯看着他们,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形容。
纪姝反应很快,当即回道:“这茶闻之口舌生津,入口却又解渴非常,确实少见。”即便没喝过说得也挑不出错处,试问什么水不解渴呢?
纪姝这一番反应可谓极快,再加之先头那般聪明伶俐,实属难得。
沈甫亭闻言看向她,微微一笑,难得眼露欣赏。
纪姝见状不由垂眸淡笑,面露羞意。
葛画禀自然也反应过来有古怪,当即接话道:“确实好喝,双儿,再给我倒一碗。”他说着,将碗放回到桌案上,发出了些许声响,又无声指向了桌案上的空碗,示意她倒。
双儿见他们这般也觉不对,闻言连忙应是,声音有些慌乱,不过所幸只有一个字,倒也听不出来什么。
茶水声响过后,门后头站着的阿泽才悄然离去。
葛画禀起身去看了一眼,见人走了才回转过来,“沈兄,阿泽有问题?”
沈甫亭神情不变,话间却是肃然,“不止阿泽,整个村子都有问题,你们可曾察觉这个村子妇孺极少,自我们来时到现下,只听过昨日孕妇的声音,其余的全都是年轻男子,甚至没有老者和孩童。”
此话一出几人一怔,才恍然想起确实不曾见过老者和孩童,这是极不合常理的,一个村子便是除去老者妇人不说,那昨日生下来的也是第一百二十一个孩子,那么前面的孩子呢?!
不可能这么巧,全都已经长大成人了罢?
屋中瞬间静谧,唯有屋外徐徐风声,轻拍门板,惹人不安。
葛画禀想起先前的山匪就是一阵毛骨悚然,他不由开口担心道:“这茶水你喝了不会有事吗?”
沈甫亭摇头,开口宽慰道:“我体质特殊,这些东西对我不起作用,并没有关系。”
锦瑟嘴角一弯,笑盈盈看向沈甫亭,“公子真是得天独厚,说得可是传说中百毒不侵的体质?”
沈甫亭抬眼看向她淡淡一笑,并未开口。
锦瑟见他遮得严实,不由轻哼一声,面露嗤意。
屋中气氛本就紧张,现下更是压抑几许,叫人徒然生出冷意。
沈甫亭端起手中的碗,看着里头的茶水,清冽干净却自含一种淡淡的清甜果香,“这香味与我往日见过的一种致幻的果实极为相似,至于是不是同一种还未可知,这村中有些古怪,大家还是谨慎小心为好,所有东西都不要吃,每日一早大雾退散,我们便离开。”
“既然有此危险,恐怕夜长梦多,不如我们现下就离开!”葛画禀自己倒也不是怕,只是如今带着柔弱的女儿家,多少也得谨慎小心。
沈甫亭却摇头坦言,“大雾里我们不熟悉山路,根本走不脱,更何况这村中全都是年轻男子,人多势众,我们未必能全身而退。”
说是未必,其实是根本不可能,昨日一场庆祝,已让他们知晓了村中人的数量,所谓一拳难敌四手,除非背生双翼,否则绝不可能护女眷全身而退,只能防备缓之。
在场的人闻言皆是紧张凝重,坐立不安。
唯有锦瑟置身事外,听着无聊起身在屋中闲逛了一圈,发现这屋里头还有个供台,上头摆几个木娃娃,前头上着香,两旁挂着符纸,龙飞凤舞的潦草,不知写得什么。
锦瑟伸手拿过一个讨喜的木娃娃,像是刚出生的婴孩,她伸手摸了摸,“这娃娃刻得真是讨巧,比我绣的花还要栩栩如生。”
纪姝见她这般漠不关心,自然看不过眼。
她对她已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想这般危险的时候,她还要在人前卖弄天真,不由面色凝重,开口教训,“锦瑟姑娘,还望你顾重大局,不要拿我们的性命开玩笑,需知你行错一步,我们的命也要一道牵连进去。”
锦瑟见她这般惊弓之鸟越觉有趣,忍不住笑道:“纪大小姐这是在教训我?”
纪姝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不再开口说话,似不想和她一般见识。
双儿当即回呛,“果然是只白眼狼,枉费我们小姐当初救了你一命,还带了你一路,唯恐你自寻短见!”
“自寻短见?”锦瑟重复了一遍,笑眼微弯,“若不是我给你机会出现在我面前,凭你也有资格遇上我?”
纪姝面色一僵,随后看向她满眼愠怒,却又碍于人前,不好失了仪态。
“岂有此理,救了你竟然还说这样的话,那你索性离开这处,不要跟着我们小姐了!”这种不要脸面的,她可见得多了,最是知道怎么拿捏。
锦瑟身子靠在那供台上,笑眼弯弯,嘴上却是不饶人,“脚长在我腿上,我想要往哪走就往哪走,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还是先管好你们的命罢,免得做了地下亡魂又来怪我……”
“你!”纪姝忍不住开口,她何曾受过这般无礼对待,一时气得面色发青。
葛画禀见这般连忙起身,“大家都少说一句罢,现下情况危急,可不能自己人闹起别扭。”
纪姝闻言硬生生忍下了气,不再开口。
锦瑟见状面上越发笑开,显然觉得很有趣。
屋里头又恢复了凝重气氛,毕竟危险就在身旁,哪还有心思争吵?
不过锦瑟可不管危不危险,她瞧着屋里无趣,随手将木娃娃放下,自顾自往外头闲逛而去。
“锦瑟姑娘,外头太危险了,还是留在这里,大家在一处比较安全。”葛画禀见她出去,有些不放心。
这句话和谁说都可以,可唯独和锦瑟说就略显单薄了,对这六道众生来说,妖怪才是危险本身,旁人避着走都还来不及呢……
“无妨,沈公子这般厉害,必然能护我们全身而退……沈公子,你看我说的对不对?”锦瑟看向沈甫亭,话间意味未明。
沈甫亭闻言看向她,并且开口表态,似乎不想与她多做纠缠。
锦瑟见他这般,轻笑一声,转身慢悠悠走了出去。
“锦瑟姑娘,这……”葛画禀见她执意离开,也不好阻止,只得追上去,护人周全。
人一下走了两个,屋里便也安静下来,不说话的安静也是一种压抑。
纪姝见葛画禀跟着锦瑟出去,沈甫亭又是默然不语,一时以为自己温婉形象有损,心中越发愠怒。
她自小知书达礼,从未遇到过这样不可理喻的女子,一时心中后悔不已,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救她,白惹了一身麻烦。
沈甫亭却全无所觉,他显然没有将刚头的争执看在眼里,眼眸微抬,视线落在那供台上的木娃娃,玉面神色莫辨。
村里头多有简陋,阿泽只能先热了些馒头送过来,先头那带着清甜香气的果茶一上,众人皆不敢掉以轻心,馒头一口没碰便悄悄处理掉了。
旁的倒也没什么幺蛾子,一日功夫很快就晃过去了,唯一的问题便是晚上睡觉,本来葛画禀和沈甫亭睡一间,葛画禀带来的侍卫睡一间。
而双儿跟着纪姝,纪家的两个婆子又是一间,只有锦瑟落了单。
村里人显然居心不良,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叫人放心?
不过这不放心的人只有葛画禀,其余人都没有表态。
纪姝最后还是顾及着颜面,派了婆子去陪着锦瑟,若是正常人也知晓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可惜锦瑟一个妖怪,哪里耐烦这些门门道道,硬是门都不开便被赶了回来,气得惯会掩饰的纪姝恼红了脸,二人越发闹得不合。
不过真说起来也只是纪姝气怒在心,锦瑟根本就没挂在心上,甚至闲来无事拿出了绣花线,百无聊赖绣着帕子。
跟前蹲着几只毛茸小妖怪,一眼不错盯着,很是认真习学。
她手中针线灵活飞舞,丝线交织下绣出的花案繁复好看,色彩绚丽鲜艳,可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脾气这样古怪的大妖怪绣的。
小猴妖见她心情还不错,阴森森的嗓音又粗哑开口,“姑娘,这些凡人这般不识抬举,不如全杀了,再寻些新鲜听话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