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老太看看花强,又看看在田间和那些人说笑的花枝,再次陷入了沉思。
快到中午时,花老太带着儿媳孙女回家做饭,忙了一个多小时,才准备出来三十个男人吃的饭,把人累得够呛。
经过大半天的忙碌,花枝家的活基本算是忙完了,只剩下些许收尾的工作,她们自己就能轻松完成。
傍晚时,江渔带着大队人马又乌泱乌泱地走了,几十把亮闪闪的镰刀映着晚霞,晃得人眼晕。
夕阳西下,劳累了一天的村民坐在麦场里,看着眼前一堆堆丰收的成果,露出疲劳而满足的笑。
刚打下来的麦子不能马上运回家,还得晒几天才能收仓,晚上,每家都会派一个人睡在场里守着,以防被人偷走。
这天深夜,当乏累的人们进入香甜梦乡时,邻村有一户人家的麦场突然失火了,几亩地的麦子烧毁了一大半,幸亏抢救及时,才勉强保住糊口的口粮。
不幸中的万幸,他家的场地和别人家都离得远,没有殃及无辜。
第二天,大伙都听闻了消息,惋惜之余又纷纷猜测,说这家人肯定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报复了。
虽然可惜,但毕竟事不关己,大家说说也就过去了,唯有花有德好几天都心惊胆颤坐立不安,整夜整夜守着自己家的麦场不敢合眼。
麦子被烧的那家姓王,有个不务正业的儿子叫王东升,王东升就是欺负花叶未遂的那个人。
第45章 最好的时代
王东升家麦子被烧后的当天晚上, 江渔家里吃过晚饭之后,骑车去老五的修车铺睡觉,路过沿溪村时, 他拐了个弯,顺便去了趟花枝家。
花枝也刚吃过饭,正在屋里点着灯教花叶和花朵认字。
花老太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 摇着大蒲扇纳凉,看到江渔过来,忙不迭地站起来招呼, 脸上的笑容要多和蔼有多和蔼, 仿佛几个月前要死要活反对花枝和江渔结亲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
“江渔,你来啦,你吃饭了没, 没吃的话奶奶去给你下碗面。”
江渔被她的热情吓一跳,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谢谢奶奶,我找花枝说两句话就走。”
花老太就扬声叫花枝:“花枝,快出来,江渔来了。”
花枝早就听到他俩在院里说话了, 之所以没立刻出去, 就是想看看她奶对江渔是什么态度。
现在看来, 江渔已经通过这场麦收成功征服了她奶。
就连花朵现在都成了江渔的小迷妹,一提起江渔就二姐夫二姐夫地叫。
比如此刻,她一边写字一边催花枝:“二姐, 你快去呀,二姐夫等着呢!”
花枝放下书,走出去,看江渔似乎有话要单独讲,便直接领着他往外走,说:“你不是要去修车铺睡觉吗,走吧,我送你到村口。”
花老太说:“这妮子,哪有你这样的,人家刚来就撵人家走。”
江渔说:“没事奶奶,我确实要早点过去,去晚了怕有人进去偷东西。”
“那你路上骑车慢点,有空常来玩。”花老太热情地把人送到大路上。
两人走远了些,看看周围没人,江渔才小声说:“姓王的已经替你收拾了,你大伯你打算咋办?”
“他这两天也吓得不轻。”花枝说,“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收拾他,先放一放吧,早晚跑不了。”
花叶出事之后,江渔就派自己的哥们儿在附近几个村明查暗访,很快就查到了王东升,但王东升却在当天晚上收到花有德通风报信之后就跑了。
他在外面东躲西藏了好多天,直到收麦子才悄悄回村,没想到回村第一天就被江渔得到了消息,因为花叶当时没有报案,也没有被王东升得逞,所以这事没办法通过派出所解决。
花枝心里窝着火,便让江渔半夜去烧了他家的麦子,给他一个警告,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是花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人下黑手,但她并没有赶尽杀绝,多少给他家人留了口粮。
她知道这样做有点残忍,可一想到姐姐差点被欺负,她又觉得让姓王的倾家荡产都不为过。
至于花有德,要不是有花强在,花枝早就拿他开刀了。
以前花枝没发现,花强真是个很不错的哥哥,就冲花强对她的那份真心,她愿意再放花有德一马。
每天战战兢兢的花有德并不知道,他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全是拜他那个最没出息的二儿子所赐。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花枝问江渔。
“不会呀!”江渔说,“你这已经够能忍了,要是我姐被人欺负,我直接给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好吧,花枝心说,还是你最狠!
***
麦收过后,土地像刚刚生产过的妇人一样疲惫不堪,黄褐色的土壤暴露在烈日下,不复往日的生机勃勃。
人们暂时停下忙碌的脚步,享受短暂的清闲,只等一场大雨来把土地浇个透彻,就可以犁地耕种。
这天,许久不见的邮递员来到
村子,给了花枝一封信。
信还是莲花写的,只是花枝一看日期,已经是大半个月前的来信了。
邮递员主动向花枝承认自己的失误,说那段时间比较忙,没顾上给她送,后来又被另的信压住了。
花枝并没有生气,想着反正莲花的信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早一天晚一天都无所谓。
等邮递员走后,花枝回到屋里,把信拆开一看,惊得半天没说话。
要说这世上的事真是无巧不成书,莲花当保姆的那家教授的女儿,居然就是张红卫追求的对象。
张红卫去教授家拜访,恰好撞见了在打扫卫生的莲花,两人在老家时并不怎么熟,就随意聊了几句。
教授女儿知道莲花是张红卫老乡后,对她很亲近,节假日常常带她一起出去玩。
张红卫在教授夫妇面前很会讨欢心,教授夫妇非常喜欢他,每周总会请他来家里玩两三回,还对外说要让张红卫做上门女婿。
莲花因为张红卫老乡的身份,在这家里也倍受优待。
然而,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教授女儿哭着回家,说张红卫又看上了同校一个姑娘,那姑娘的父亲是什么部的部长。
教授家顿时兵荒马乱,教授女儿哭哭啼啼的,莲花也没咋听懂,就听明白了一个信息,张红卫为了攀高枝,把教授女儿给甩了。
教授勃然大怒,为了给女儿出气,动用关系各种为难张红卫。
张红卫求部长的女儿帮他疏通关系,部长女儿就去求部长,部长出面约了教授,没想到部长的弟弟竟然是教授的老同学,几个人把话一说开,都觉得张红卫人品有问题,为防止他祸害两个闺女,直接找个理由把他驱逐出京了。
事后,教授女儿一直走不出来,见到莲花就掉眼泪,教授夫妇无奈之下只好辞退了莲花。
莲花托表姐又帮她找了一户人家,待遇和家庭氛围都不如教授家,因此恨死了张红卫,在信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花枝看完信,一时感慨万千。
张红卫被驱逐出京,全是他自己作的。
以他的身份,能找到教授女儿已经是祖坟冒青烟,偏他还贪心不足,得陇望蜀,大好前程就这么白白葬送在自己手里。
这不就是典型的自毁前程吗?
该!
花枝想想每天以泪洗面的教授女儿,不就是前世被张红卫害惨的自己吗,只可惜自己没有教授夫妇那样的父母,只有一个愚昧无知的奶奶。
这就是命啊!
好在她奶现在已经开窍了,在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之后,她奶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田地一分为二,一半种玉米,一半留给花枝去折腾。
用她奶的话说,即便花枝折腾失败了,起码还有一半地的收成。
花枝知道奶奶能妥协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便接受了她的提议。
反正现在资金也不充足,种一半就种一半吧,等以后有了钱再说,奶奶只要见到回头钱,万事都好商量。
既然奶奶让了步,江渔家的地就暂时用不上了,花枝告诉江渔,让他家接着种玉兰,等收了玉米再作打算。
等雨来的空档,正好张三妮要去省城调玉米种,花枝便带上江渔跟着张三妮去了省城。
别看江渔整天横行乡里,其实他很少出远门,最远就跟着一起玩的哥们儿去过地区市里,省城一次都没去过。
因此,一上大巴车,江渔就兴奋得坐不住,不停地拉着张三妮问东问西。
他倒是想问花枝,可花枝说她要睡
觉,让他别打扰她。
于是他只能打扰张三妮。
江渔不明白花枝为啥这么沉得住气,她说她也是第一次来省城,可她却对啥都不感兴趣,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花枝当然没好奇心,因为她上辈子已经去过,并且在那里住了好几年,她对那里的大街小巷都了如指掌,此去不过是故地重游。
这时候的交通没那么方便,路况不好,车速也慢,半道又碰上了修路的,需要绕行,三百多里路,晃晃悠悠五六个小时才到达,下了车,天都黑了。
张三妮说:“今天是办不成事了,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于是三个人就在车站附近的宾馆开了两间房住进去。
张三妮其实是想开三间的,因为江渔这个好奇宝宝实在太让他头疼了。
相比之下,花枝的淡定又让他诧异,他觉得这俩人的性子真是长颠倒了。
这时候住宾馆是需要介绍信的,如果没有介绍信,只能去住小旅馆。
花枝压根就没想过住小旅馆,所以提前在大队开了她和江渔的介绍信。
介绍信是张水根写的,花枝当时看着他花白的头发,觉得他也挺可怜的,倾家荡产把儿子培养成大学生,末了却因为作风问题被打回原籍务农,不知道他心里该有多难过。
三个人安置好住处,便出门去找老五,按照老五提供的地址找过去,在一家很大的修车铺找到了他。
修车铺生意很好,天都黑透了还在营业,老五看到江渔和花枝,激动得热泪盈眶,但他活没干完,又不能提前走,三个人只好在旁边等着他。
老五一边干活一边对花枝说:“嫂子,我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劝我出来学技术,我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么大,现在再想想咱老家,感觉就像个鸽子笼。”
江渔深有同感。
如果不是这趟跟着花枝出来,他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竟然这么大。
高耸入云的楼房,车水马龙的大街,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生意火爆的饭店餐馆,细皮嫩肉穿花裙子的姑娘,广场上扛着录音机跳迪斯科的卷毛小青年,都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景象,就连路边小摊贩的吆喝声都充满生活的激情,
这些新鲜事物强烈刺激着他的大脑神经,他就像一块干硬的海绵遇到了水,贪婪地吸收,迅速地膨胀,整个思想思维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开始理解花枝说的话,这是一个充满诱惑和机遇的时代,这是最好的时代!
他要抓住这难得的机遇,好好干一番大事,才能不辜负这最好的时代,最好的花枝!
第46章 告别
老五忙完后, 大家一起找地方吃饭。
花枝想着老五一个人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也挺不容易,就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让江渔陪他好好喝了一回。
老五喝多了,话匣子打开,讲起自己刚来时的艰难, 说他接连找了好几个地方,都被人拒绝了,因为人家看他是个光头, 觉得他不像个好人。
老五委屈呀:“我家八辈儿贫农, 安守本分,乡里谁不知道我天生没头发,到了这边, 居然成了坏蛋。”
花枝很同情他,却又忍不住想笑:“那后来怎么找到的?”
老五说:“后来一直没人要我,我就打算去车站买票回家,在路边碰到一个人,他的车子掉链子,我出于好心就过去帮他装好了, 他了解我的情况后, 就把我介绍到现在这个修车铺了。”
“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张三妮打着酒嗝插了一句, “我也是好人,我好心帮花姑娘带花种,结果就得到一个赚外快的机会。”
“……”花枝说, “你以后能不能别叫我花姑娘,听着别扭死了。”
“那叫啥?”张三妮说,“我听说南方那边都叫做生意的人叫老板,那我以后就叫你花老板吧!”
“这个好,这个霸气。”江渔醉眼朦胧地说,“那你以后要叫我江老板。”
“你是干啥生意的老板?”张三妮问他。
“我,包鱼塘的老板!”江渔拍着胸脯豪情万丈。
老五啪一拍桌子:“那我以后就是老五车行的老板!”
“老五车行?在哪儿?”江渔问。
老五指了指自己的大光头:“在这儿呢!”
后来,老五果然凭自己的努力,在镇上开了第一家摩托车行,销售维修一条龙,生意火得没边,做大之后,在县里市里都开了连锁店。
他在省城学技术时结交的朋友,在以后也给他和花枝的事业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和老五吃过饭,江渔张三妮都喝多了,回到宾馆倒头大睡。
花枝却睡不着,躺在床上想以前的事。
前世她从傻子家逃走之后,不敢在附近待,便趁着一辆拉煤车的司机停在路边解手的空档爬上了车,趴在煤堆里颠簸几个小时来到省城。
为了生存,她什么活都干过。
最开始为了填饱肚子有地方落脚,她给人刷了一个月的碗,除了管一日三餐一分钱工资没有,晚上就把餐馆的凳子拼两排睡在上面,每天硌得浑身酸痛。
后来餐馆老板的姐姐见她干活挺麻利,就把她带回家,让她看孩子做饭,包吃包住,每月给她开十块钱工资。
那时的她已经对这种待遇非常满意,起码不用没完没了的洗盘子,不用睡硬板凳。
看了两个月孩子,她揣着二十块钱就辞职了。
那时候天已经开始转冷,她拿着钱到批发市场批了袜子手套围脖之类的沿街售卖,每天白天卖货,晚上睡车站长椅,起早贪黑的,终于赶在严冬来临前拿自己赚的钱租了一间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