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发飙，沈悭离站起来将方珂往外面推，“我想自己静静，你出去。”
说完，门“哐”地一声大力阖上。
那天之后，沈悭离再也没去过医院。
***
四月份，合唱比赛当天，李汀让人录了比赛视频，发来给念忍看。
晚会结束后第二天放月假，李汀、常莹莹、齐雪菲、周家俊、赵锦程都来医院看望念忍，只有沈悭离没来。
念忍已经快两个星期没见到他了。
厉奎手上的夹板拆掉有几天了，但他死活赖着不肯出院。
这段时间，念忍自己补作业，也不忘带着厉奎一起，给他补课。
厉奎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学习过，基础太差。
他这种情况，练再多题效果都不大，只能从基础补起，先把公式定理背熟，以课本为主。
在念忍看来，即便还有一年时间可以努力，厉奎想考上本科，也难得很。
“你当初为什么不选文科？”
跟理科相比，文科对基础的要求可能会低一些，更适合厉奎。
厉奎撇撇嘴，“我感觉文科女生太多，不想去。”他转着笔，漫不经心道：“不喜欢女生，矫情。”
念忍盯着他，眼神微变。
厉奎反应过来，立马亡羊补牢，“当然，除了你。”
这天，李汀周家俊他们待到傍晚才离开，厉奎送他们，回来的时候看见念忍坐在轮椅上扒着窗口往下看。
他朝念忍走过去。
“你是不是想出去？”
听到声音，念忍转头看他，“有点儿，我在这医院待了一个月了，都没怎么走出过这层楼。”
念忍这段时间吃了就睡，能躺着绝不坐着，却反而清减不少，下巴变尖，轮廓凸显，仰起头时脖颈纤细修长。
厉奎不知想到什么，良久无言，眼睫覆下来，瞳孔暗影深深。
静了会儿，他屈膝半蹲，手搭在念忍轮椅的扶手上，“我带你下去透透气。”
“啊？”
住院部的电梯十足拥挤念忍是知道的，人太多的缘故，轮椅很难推进去，等待时间也格外漫长，高峰期甚至需要等上一个多小时，队伍能从电梯口排到缴费大厅外。
倒不是念忍不能下去外面转转，只是她也嫌麻烦。
虽说这栋楼三架电梯，轿厢也很大，双开门，跟冷冻库似的，一次能容纳好几十人。但是怎奈医院里人太多，每天从早到晚，不管什么时间点，电梯前都排着长队，一波接一波络绎不绝，电梯丝毫没有喘息时间，上一趟电梯比跋山涉水一程还累。
厉奎拿起念忍的拐杖，递到她手里，语气很平淡，“你把拐杖拿好，我走楼梯背你下去。”
“啊！”颜壑赶紧扯住他的衣袖，“算了算了，不下去也可以的。”
厉奎侧头，窗外夕阳笼罩他的五官，柔和了棱角。
他眼皮略抬了抬，睫毛也跟着轻颤，“7楼而已，如果是17楼，你求我我都不背你下去。”
说完，他直接蹲在念忍轮椅前，留给她一个后背，“上来。”
念忍迟疑，“你的手……？”
厉奎不容置喙的语气，“早好了，快上来。”
第16章
七层楼，说高不高，说矮不矮。就是一个人自己爬完，也难免气喘，更别说背着念忍这个一百斤的“包袱”。
好不容易下到一楼，厉奎额发都汗湿了。
念忍一只手臂勾着两根拐杖，另一手想要给厉奎擦擦汗。
手背刚触及他额头，厉奎顿住脚，气息微乱，“你别乱动。”
“哦。”
住院部后面有一个小花园，这会儿人挺多的，也热闹。
厉奎找到一张长椅，小心翼翼将念忍放下去。
他没急着坐下，脱掉外套，原地站了会儿，问念忍，“你想去走走吗？”
“嗯。”念忍拄起拐杖，“我不走远，就在这附近溜达几步，你坐这休息会儿，不用跟着我。”
“好。”
厉奎想要抽根烟，环顾一圈，很多病人。
于是收了这个念头，在长椅上坐下，目光放到念忍身上。
她不怎么下地，拐杖用得不太熟练。
所以没走远，一直在厉奎视野范围内，有时候还会回头看他一眼。
每次，都能对上他的视线。
天际晚霞火红，少年五官俊朗，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里分明全是她。
没多久，念忍就回来了。
厉奎：“不走了么？”
“嗯，坐一会儿。”
“好。”
花园里并不安静，眼前不时有小孩儿跑来跑去，念忍的目光跟随他们移动。
厉奎凝视她，眼神像是一张网，又深又密，“我明天回家一趟。”
他视线太过灼热，念忍不太自在，低头，错开他的目光，“哦。”
“后天就回来。”声线低冽，十分干净的音色，很悦耳。
念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点点头，冲他笑，眉目盈然，唇畔展开的弧度温温柔柔，如同荷花池里漾开的浅浅涟漪，随着波动，莲香清润。
厉奎突然伸手抚上她脸颊，漆黑的双眸笼罩她。
念忍呼吸微滞。
他英俊的五官在眼前放大，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觉。
念忍闭上眼。
旁边还在嬉闹的孩子见状纷纷停下来，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盯着这一幕。
孩子家长匆匆赶来，捂住孩子的眼睛抱着走。
“妈妈，哥哥姐姐在亲亲哎。”
“……”
“羞羞。”
“……”
“妈妈，我也要亲亲。”
***
伤筋动骨一百天，念忍出院，已经是六月份了。
没多久，就迎来期末考试。
意料之中，没考好，名次下降十几位。
实验班是进不了了，不过能留在原班，念忍其实还是挺高兴的。
分班后，7班基本上还是原来那些人，只有前五名被分去了实验班，包括沈悭离和李汀。还有后十名被分去了普通班。7班算是个重点班。
周家俊转去了文科班，准备走艺术生路线。
以他的钢琴水平，文化课再用点心，说不定能考上个比较好的大学。
念忍每天给厉奎补课，监督他学习。
略有起色，见效不大。
实验班学习任务重，假期要比其他班少一倍，放学时间也晚。
念忍已经很少和沈悭离一起回家，几乎说不上一句话。
跟李汀也渐渐疏远。
偶尔在校园里遇见，沈悭离都和李汀走在一起。
而念忍身边，也有厉奎。
***
过小年，全校都放假了，只有实验班还在教室里奋斗。
念忍被方珂叫上，一起去学校接沈悭离回家吃晚饭，时间有限，七点之前，他还要回学校上晚自习。
不到五点半，状如深夜。
因为在下雪，周围的一切都看不真切。
霓虹烁眼，念忍坐在车后座，望着窗外，灯影闪过，她觉得脑袋有些发昏。
车停在校门口，方珂和念忍步行进去。
门卫不在，偌大的校园空旷寂寥。
冷风挟带薄雪，往脸上刮。
念忍用力捂紧围巾，几乎遮住整张脸，只露出眼睛，纤长的睫毛上沾了雪花，碎成冰晶。
教学楼前的花坛被积雪覆盖，在路灯的照耀下，反着冰白的光。
方珂和念忍走上台阶，站在崇文楼前廊檐下。
没几分钟，下课铃声响起，很快，身后传来动静。
念忍扭头，看见几个相熟的同学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们跟念忍打招呼，然后继续结伴往食堂方向去。
之后又下来两拨人，才等到沈悭离。
他和李汀走在一起，边走边说话，在讨论什么难题的模样，没有立刻察觉到方珂和念忍的存在。
念忍视线挪过去，默默观察他们。
李汀长发留起，过了肩，此时对着沈悭离笑，眉目柔和，有了几分温婉的女人味。
沈悭离还是老样子，但好像瘦了些。
自从分班后，念忍再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直到两人走下台阶，沈悭离这才发现方珂和念忍。
他脚步顿住。
念忍面无表情，神色淡漠，视线掠过沈悭离，落在李汀脸上，冲她微微颔首。
李汀愣了下，也点点头。
她们分明约定好，公平竞争，不影响友情。
但结果，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疏远。
这种事情，本就难以平衡。
方珂则笑眯眯的，看向沈悭离旁边的李汀，“这位是……？”
此情此景此对话，念忍莫名觉得有点似曾经历。
她略蹙了蹙眉。
沈悭离简短介绍：“李汀，同学。”
李汀：“阿姨您好。”
“欸，你好。”
沉默片刻，李汀踮脚，小声对沈悭离耳语：“我先走了。”
“嗯。”
见状，方珂挑挑眉，眼神微妙，她看向念忍。
念忍直视前方，目光坦荡，平静而沉默。
方珂于是转向沈悭离，故意问：“要不叫上你同学一起吃饭吧？”
李汀已经走远了，方珂的提议毫无诚意，沈悭离看她一眼，神色有些莫名，淡道：“不用，今晚食堂饭菜挺丰盛，特意为我们班做的，班主任也在，热闹。”
“那行，我们走吧。”
一路无话，沉默的气氛持续到下车。
方珂去停车，只剩下念忍和沈悭离。
两人视线对上，又很快移开。
一股微妙的生疏感。
雪还在下，念忍觉得脑袋发昏的状况更强烈了。
眼前这个人，陪她长大，十六年。
此刻面对他，竟然感到陌生和恍如隔世。
不知何时，走到这个地步。
念忍呼出一口白气，转身，“上楼吧。”
沈悭离抿抿唇，跟上。
***
吃饭时，大人们谈到两个孩子的高考志愿，问他们。
沈悭离：“没想过。”
念忍：“江大生物学。”
江城在邻省，江大是所985。
话落，餐桌上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集中在念忍身上，包括沈悭离。
念忍不明所以：“？！”
念淅川和赵越对视一眼，他们平时忙，很少管念忍，也根本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拿定了主意，而且令人出乎意料。
念淅川：“怎么想报生物学？”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觉得感兴趣。”
沈悭离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敛眸，继续吃饭。
话题很快带过去，赵越给沈悭离夹菜。
“悭离什么时候放假？”
他停下筷子，抬头，答：“除夕前一天。”
“这么晚？”
“嗯。”
赵越目光疑惑，望向念忍。
念忍解释：“他实验班，管得严，跟我不一样。”
时间快到了，沈悭离率先吃完饭，放下碗筷，“你们慢些吃，我先走了。”
沈傲也站起身，“我送你。”
到了学校门口，沈悭离仍旧低头看手机，毫无所觉。
沈傲只得出声提醒。
沈悭离这才反应过来，捞起书包，“我走了。”
“嗯，走路就别再看手机了。”
“好。”
目送沈傲离开，沈悭离重新拿起手机，按亮屏幕。
还停留在搜索页面，关于“江大生物学”。
***
高中最后一次寒假，为期短暂。
初八就开学，校园里只有高三生。
也是最后一次分班。
半个多月没见，大家都聚在一起聊天，教室里很热闹。
沈悭离背着书包进来时，教室里嘈杂的喧嚣陡然寂静，像被按了暂停键。
从重点班被挤下来，多少显得有些灰头土脸和狼狈。
投向他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或幸灾乐祸。
赵锦程最先反应过来，迎上去，“卧槽，你怎么回来了？”
沈悭离神色淡然，仿佛没注意到那些目光，言简意赅：“没考好。”
赵锦程一噎，见他这样，没再多问。
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
齐雪菲和常莹莹看见沈悭离，纷纷向他招手。
常莹莹拍着桌子，有些激动的模样，“沈悭离你终于回来了，姐想死你了。”
沈悭离这才展开点笑意，琥珀色瞳仁浸了光，“莹姐。”
齐雪菲问：“你还坐这里吗？”
她下巴抬了抬，示意她前面，赵锦程身边的位置。
沈悭离没立刻回答，他眼睛扫一圈教室，目光定格在念忍的位置。
高三下学期，座位不再轮换了，固定位置不做改动。
三人座也变成了双人座。
念忍和厉奎都坐在教室最里侧，靠墙，一个最后一排，一个倒数第二排。
沈悭离心中有了计较，摇头，“我不坐这里。”
他大步朝厉奎走去。
常莹莹、齐雪菲和赵锦程目光追随他的行走轨迹，脸上逐渐现出震惊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