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也是周六。
念忍接到厉奎电话的时候正在东椿街和向佳一起逛小饰品店。
向佳心血来潮，想打耳洞，但又害怕，还在纠结中，念忍的手机响了。
“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那你快点回来喔。”
“嗯。”
后天就开学了，很多人返校，东椿街上人来人往。
念忍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接起电话。
“喂。”
“念念。”厉奎声音低醇，透过电流带点沙哑的磁性。
念忍突然就被一种踏实感包裹，委屈涌上心头，很想马上看见他。
“嗯。”
“你回学校了？”
“对。”
“玩得怎么样？”
“还行。”一边答，一边漫不经心看着巷子外形形色色的人流，有很多情侣，牵着手路过。
“你这几天很忙？”顿了顿，厉奎问，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带点试探。
念忍一愣，“不忙啊。”
他沉默，缓了几秒，才说：“……我看你最近都没给我发信息。”
念忍倏地站直，回想起这周最后一次给他发信息还是在夜爬岳明山时从山上往下拍的那张照片。
那之后，就没再联系他。
因为那几天她心情算不上好，不想被他看出来，更不愿意影响他。
她沉吟：“嗯……就一直在外面，没顾得上发。”
厉奎听见她那边并不安静，问：“你现在也在外面？”
“嗯，在外面逛街。”
“哦。”
一时无话，念忍是因为脑子里各种事情堆在一起，该问的不该问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她还没理清思绪，怕自己冲动之下控制不住，言多必失，所以选择缄口。
而厉奎是怕耽误念忍，耽误她的时间，耽误她做自己的事情。
两人就这么静默了好一会儿，倾听和感受着彼此的呼吸。
直到巷外传来向佳的呼唤，她叫着念忍的名字，喊声愈发清晰。
厉奎也听见，开口：“你还有事的话先去忙吧，我这就挂了。”
他将手机拿开些，已经是准备挂断了，却从听筒里再次传来念忍的声音，“等等。”轻软的，很温柔的语调，“给我发张你的照片过来吧，我想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厉奎握着手机的五指收紧，沉沉道：“好。”
念忍挂断电话，走出巷子。
向佳就站在巷口，看见她，问：“怎么这么久？”
念忍笑笑，“是我男朋友。”
向佳知道他男朋友在当兵，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了他们，歉然道：“对不起啊，要不你继续吧，我自己……”
念忍没等她说完，打断：“没关系，我晚上回去再给他打。”又问：“你做好决定了吗？要打耳洞吗？其实也不是太疼，就一下，很快的。”
向佳盯着念忍耳朵上闪着碎光的银色耳钉，神色变得坚定，“嗯，我要打。”
“那走吧。”
“好。”
向佳打耳洞的时候，念忍站在旁边陪着她。
见她一脸英勇就义的模样，失笑。
小饰品店的阿姨在帮她搓耳垂，向佳紧张得浑身僵硬。
念忍拍拍她的肩膀，安抚，“真不疼，放松点。”
手机响了下，念忍打开，是厉奎发来的照片。
有两张，一张应该是刚入伍的时候统一拍的，比较正式，穿一身挺括的军礼服，带着大檐帽，帽子正前方缀着“八一”军徽，一颗镶有金黄色边的红五角星，双手斜抱着一只枪在胸前，眉眼凌厉，表情严肃。
第二张则随意多了，穿着春秋季常服和黑色军靴，站在阳光下笑得开怀，肤色明显要比第一张黑了几度，衬得牙齿更白。脸部轮廓利落分明，五官硬朗，身材高大挺拔，只是笑容过分朴实，显得傻气。
念忍手指轻抚着那张照片，被感染了似的，唇畔扬起弧度，眉眼含光。
她打字，发过去：我男朋友真帅。
刚发完，就听见向佳一声惨叫。
“啊——！”
另一头，厉奎收到念忍的回复，他盯着那几个字，反复看了好几遍，只觉得心跳怦然，咚咚咚跳得剧烈，他从床上跃起来，恨不得大吼一声。
正好有人推门进来，看见厉奎这躁动的模样，挑眉，“刚跟女朋友打过电话吧？”
厉奎点头，笑得憨厚。
那人努努嘴，调侃的语气，“理解。”
厉奎根本没在意对方说了什么，他觉得自己现在跟吃了兴奋剂似的，脑袋轻飘飘，身体里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往上涌，可以立马去操场上连续跑个二十圈都不带休息的。
这么想着，他夺门而出，身后的人喊都喊不住。
“欸、你去哪啊？”
厉奎消失得飞快，回应他的只有门带着惯性撞回墙上。
“哐——”的一声。
***
周一开学，正式上课。
头两节就是交谊舞，念忍吃完早饭，认命地骑着一辆共享单车往体育馆赶。
刚进去，就听见楼上传来阵阵音乐声，回荡在空幽的停车场内，节奏感极强。
教室在三楼，她到得晚，里面已经不少人了，全是女生。
空间很大，就跟普通的舞蹈教室一样，整面墙的落地镜，木地板，压腿杠，角落里堆着军绿色软垫。
此时还没上课，众人都坐在教室左侧靠墙的长条木凳上等待，有人在玩手机，有人还在啃包子喝豆浆。
念忍在停车场听见的音乐声就是从这个教室里发出来的。
交谊舞老师的形象与念忍设想差别极大。
在她想象中，这应该是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女人。
但是相反，是个男老师，看上去四十几岁，长相蛮正经严肃的，身形圆润，挺着大肚子，甚至有些秃顶。
他正在调试音乐，脾气应该还不错，因为看见那么多学生在教室里吃饭，他都没说什么。
江大是提前五分钟打预备铃，铃声响过后，陆续又有好几拨人进来，但仍旧没有一个男生，全是女生。
直到——
“哎，快看！”
“咋啦？”
“好帅啊！”
念忍听见耳边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好奇抬头，望过去。
门口站着个瘦高的男生，眉飘偃月，明皎皎双眼点漆，唇红齿白，天质自然，穿着灰色卫衣、牛仔裤，爽朗清举的模样，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念忍瞳孔微缩。
是沈悭离。
他无视这些目光，径直往里走，来到念忍身边。
“吃饭了吗？”他站定在念忍面前，居高临下地问，脸逆着光。
念忍眉头皱起，“吃过了。”
他闻言，点点头，拿出一盒牛奶，递给念忍，还是热的。
“吃过了正好，空腹不能喝牛奶。”
念忍：“……”顿了顿，问：“你不是选的游泳课？”
“我可从来没说我选了游泳课。”
“……”
伴随着上课铃响起的声音，老师拍拍手，“好，过来我这里站队，从低到高站成五排。”
话落，呼啦啦一阵窸窣声，大家都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走过去。
第29章
沈悭离站在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 全班只有他一个男生, 太过显眼, 如同鹤立鸡群，连老师都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人不多不少一共五十个，老师首先点名，点到沈悭离时停顿片刻, 又瞅了他半天，露出他今天见到大家后的第一个笑容，“居然有男生，很好，这样我上课更加有动力了。选交谊舞的男生实在是稀有物种，我有两年班上没出现过男生了。”
他说完，底下学生笑成一团, 纷纷回头打量沈悭离。
而念忍站在沈悭离左边，她现在身高有一米七, 但跟沈悭离站一起，还是觉得太矮了, 压迫感很重，整个人好似完全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老师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和他上课的规矩，然后道：“我们交谊舞课是需要舞伴的，同学们自愿两两组合吧, 之后打分也是看两个人的合舞，两个人的分数最后是一样的，所以要慎重选择舞伴。给你们五分钟时间, 确认之后来我这里登记。”
他说完，下面瞬间变得闹哄哄，很多人是和舍友或同班同学一起选的课，很快找好舞伴，剩下单独的几个，除沈悭离之外，念忍都不认识。
念忍见那几个女生偷瞄沈悭离，蠢蠢欲动，但又不太敢直接上前邀约。
沈悭离淡定如斯，目光投向念忍，朝她伸出手。
念忍垂眸，视线落于他掌心，他皮肤比女生都细腻，白皙光滑，手掌纹路清晰，不像念忍，茧子厚，乱纹多。
她面无表情，抬起手掌置于他上方，然后用力，狠狠打下去，清脆的一声——“啪”，他掌心很快泛红。
旁边几个女生登时愕然，有些捉摸不透这两人的关系。
沈悭离眉目不动，手指蜷起，缓缓收回。
而后，轻浅地勾了下唇。
老师站在讲台旁，见他俩过来，自以为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你们是情侣吧？”
念忍皱眉，语气生硬地否认：“不是。”
老师孩子气地撅了噘嘴，睨她，眼神里似乎含了点小埋怨。
念忍嘴角微抽，觉得这老师似乎有点……可爱？
虽然是个秃顶的胖大叔，但不油腻，身上也丝毫没有猥琐之气。
老师递来表格，“来，登记一下你们的学院班级姓名学号。”
***
全部登记完毕之后就开始正式授课。
“其实我们的课程，不学太复杂的东西，简单来说就两组动作，第一组是基本步伐，慢三步，节拍是大小小，分前进和后退。第二组动作是转圈，分向左转和向右转。期中考试前我们先学慢三，大概在十一月初进行考察，到时候你们就一对一对轮流上来围着教室跳一圈慢三就行。那之后开始学转圈，期末考试的话，需要你们结合两组动作自己编排，围着教室跳两圈，我考察的要求是你们的舞蹈中至少得有三组转圈，十组慢三，其余自由发挥。”
一边说，一边示范，下面学生也自觉跟着学起来。念忍学过拉丁，虽然忘得差不多了，但舞蹈基础还在，这种基本步伐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看老师跳了一遍她就掌握了，反观旁边沈悭离，手脚笨拙不知所措，难得见他这个模样。
老师领着大家跳了几遍，然后停下，说：“对了，讲一下两个人的姿势。”他就近拉了个女生做示范，“你们之前应该或多或少了解点吧，像这样……两个人的一只手交握……嗯、另一只手，男生放在女生腰部偏上的地方，女生手搭在男伴肩上。男方前进女方就后退，女方前进男方就后退，好，现在舞伴一起练习吧。”
念忍回头，对上沈悭离的眼睛，他满脸茫然。
念忍没憋住，有点幸灾乐祸地笑出声，完全忘记自己的成绩是要和他挂钩。
“咳——”她敛住笑，“怎么样？听懂没？会了吗？”
沈悭离摇头，表情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坦言：“我是真的不擅长。”
“我来教你，你学着点，可别拖我后腿。”
“喔。”
教室里循环播放着着纯音乐的伴奏，音量大，震颤耳膜，鼓点与大小小的舞步，也就是重轻轻的步伐相契合，很欢快激昂的调子。
“你注意听音乐，听到鼓点最重的那一刻我们切进去开始跳，先重，后轻，一重两轻，循环往复，一定要跟着音乐走，节奏不要乱。”
对于念忍这个有舞蹈基础的人来说，在音乐中徜徉无异于如鱼得水，她对音乐的敏感性强，踩点准，不像很多人，跳着跳着就脱离伴奏了，才几个循环下来，她的舞步已经踩得非常熟练准确。
沈悭离一开始还想跟上她，后来实在做不到，索性停下来，看她跳。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她从容自信，像是会发光，长马尾甩在空中，肆意飞扬，昂首挺胸，更显脖颈修长，整个人耀眼夺目。
旁边的人都不由自主停下动作观赏她的舞步，很多还没怎么学会的人也纷纷上前讨教，沈悭离被挤在人群外。
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旁边，淡淡道：“她学过吧，跳得挺好。”
沈悭离目光放远，隐约捕捉到被遮挡在人群中的念忍，点头，“嗯。”
下一秒，老师却转移了话头，语气微肃，“但你不行啊，我最后打分看的是双人舞，一个人跳得再好也没用，你要加油啊，以你现在的水平，差得太多了。”
沈悭离垂下眼眸，轻叹了口气，“我知道。”
对他来说，真的很难，他没想过，会这么难。
音乐，跟不上节奏；跳舞，手脚僵硬。
更不要说，把音乐和舞蹈贯通起来。
学习他擅长，但这个真不行，并不是努力就可以达成的，也看天分。
他想起自己以前做广播体操的时候就有同手同脚的状况，看来不是偶然。
老师试图带动他，“来，我教你。没关系的，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事情，你下去还要找机会多练，体育课一周才一次，光靠课堂时间，你是学不会的，我在周三和周五还有课，也是这个时间，你到时候要没其他课的话，也可以过来学。”
“好，谢谢老师。”
念忍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很久之后才想起沈悭离，回头寻找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