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焕松总算有点自知之明,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子,“你说我是苍蝇?”
“我没说,你对号入座的。”可邵鸿远的表情不是那么回事,明晃晃地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么认为的。
蔡焕松悻悻地放下手,拍了下桌子,“跟你说话真没劲,小心这样这辈子都找不着对象。”说完,拉开门走了。
邵鸿远瞪了下合上的门,接着低头工作,等他收笔,看着表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收拾好桌面,去看看祁香贝。
屋里,祁香贝看着报纸,间或看见出现频率高的词或句子就写在小本子上,随身携带纸笔是个好习惯,这不就用上了。
邵鸿远在门口看见的就是这种姿势,他没出声打扰,就靠在门边看着,渐渐地祁香贝的面容有些恍惚,只有那双随着眨眼闪动的弯弯的睫毛,在他眼前像小蝴蝶一样飞舞。
蔡焕松拿着钥匙出来,见邵鸿远眼光迷离,不由嗤笑一声,还说不是对象,这都看眯眼了。
鸟悄鸟悄走到邵鸿远身后,抬起手就拍,还没挨着肩膀,就被他反手扭了胳膊。
“俺了个娘,俺是恁同事,不是恁的阶级敌人,放开,放开。”蔡焕松没办法保持风度,开始求饶。
邵鸿远一推甩开他,“鬼鬼祟祟站到我后面干什么?”
“怎么了?”祁香贝听见声音出来看。
“没事,没事,”蔡焕松揉着胳膊,肩膀怼了一下邵鸿远。
邵鸿远一趔趄,差点撞到祁香贝,赶紧扶门框稳住,“没事,我俩下班闹着玩,走吧,我送你回去。”
祁香贝点点头,回去把报纸抚平叠好,背上包。
她背后,邵鸿远跟蔡焕松你一拳我一脚在过招,等她转身,两个人已经斯文笔直地站在那里,等着她出门。
邵鸿远领着祁香贝出了武装部,骑车一路往前进大队赶,如今太阳虽斜,热度不减,刚走了一半的路,脸上的汗珠已经成了溪流。
祁香贝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干净手绢递给他,“擦擦吧,汗要是流到眼睛里扎得难受。”
邵鸿远回手接过,在脸上抹了把,顺手塞到自己口袋里,下次脸上有汗再擦。
等太阳落山,总算有丝丝凉风袭来的时候,两个人到了家。
院门挂着,祁香贝以为父母听见她说话会出来,没想到一点声音也没有,就连二哥一家也没在,“奇怪,人都去哪儿了?”
邵鸿远去隔壁牛家喊了一嗓子,回来说也没人。
正当他俩准备出去找的时候,就看见一群人从西边走过来,老两口赫然在列,只是没看见祁向南一家。
“爸妈,你们干什么去了?”祁香贝走过去挎着姚常玉的胳膊。
“队长开会,雨季要到了,宣讲一下注意事项,不能让山上冲下来的水淹了地冲走土,房顶该修补修补,免得坍塌砸到人,就这些。”
祁山说着话,在路过邵鸿远身边的时候拍拍他肩膀,“小邵,辛苦你送香贝回来。”
没问事情详情,只道辛苦。
邵鸿远摆摆手,“大伯又跟我客气,没啥,我也好些天没来看您和大娘了。”
“都这个点了,今天住一晚,明天再走。”姚常玉忙活着从厨房往外端饭菜,现今都是在枣树底下摆桌子吃饭,旁边点上香艾草驱蚊。
“哎,”邵鸿远本来就这样打算的,明天还得把祁香贝送到广播站。
祁香贝拿来筷子摆好,“妈,怎么没看见我二哥二嫂他们。”
“桃子姥爷快不行了,他们赶着去见最后一面。”姚常玉叹了口气,心情低落,一个村从小长大的,虽说瘫了知道有这么一天,可真来了还是让人挺难受的,连带着祁山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啊!!!哦。”祁香贝默默夹了口菜吃,“那得住几天了。”
“是呀。”桌面上就剩下喝粥嚼菜的声音。
祁香贝吃完放下碗,见他们三个饭碗见底,忙端坐好了,一本正经,“咳咳,祁山同志、姚常玉同志请注意,祁香贝同志有话报告。”
气压一下子从低谷飘了出来,氛围融合了不少。
“祁香贝同志尽管报告,我俩听着呢。”姚常玉放下碗,盯着她看。
“今天,在邵鸿远同志的引荐下,祁香贝同志过五关斩六将,顺利拿下工作,明天报到,完毕。”
姚常玉腾地站了起来,眼睛笑得都眯了起来,转过去搂着祁香贝摇了几摇,“真的?真的?咋有这好事呢。”
祁山表达要深沉些,连连拍邵鸿远的肩膀,手劲估计不小,肩膀被拍得都斜过去了。
“妮儿,是什么工作呀,快跟妈念叨念叨。”姚常玉坐好,等着她说话。
祁香贝想忍住笑,可还是露了痕迹,“是县广播站的广播员。”
“播音员?!那,那是不是以后妈就能在广播里听见你了,就跟那个吴璇一样?你见着吴璇了吗?她长啥样?是不是特别俊?”姚常玉一连串的话就吐了出来。
祁香贝听见一句就点点头,最后说:“是挺俊。”
“哎呀,老头子,以后咱还能在广播里听见妮儿的声音,全县都能听见,比那公社的广播员可气派多了,”姚常玉起来拉着祁山要往外走。
“你扯着我干啥?”
“妈,您干啥去?”
姚常玉挥舞着双手,信口说出来,“去大队找广播喇叭,在里面喊两嗓子,告诉全队的人,香贝要到县广播站工作了。”
“妈!妈!妈!”祁香贝赶紧拉住老太太,扶着她坐到凳子上,这有点忒激动了,“妈,我明天才去报到,今天还不算广播站的职工,再说,哪有自己吆喝去的,淡定,淡定,要不传到以后领导耳朵里,显得我态度多轻浮。”
“是呀,大娘,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明天香贝顺利入职,她毕竟是新人,广播站还有资格深的播音员,香贝真正能往外播报还要一段时间学习,太张扬对她不好。”邵鸿远也过来劝。
祁山点了头又摇头,刚才姚常玉说去大队的时候他也挺心动,不过祁香贝和邵鸿远的话他是听进耳朵里去了,为闺女前途好,他们就关起门偷着自己乐吧,等闺女出声音的那一天,队上的人总会知道的,那阵势,比自己吆喝大多了。
第53章
一家人商量好,祁香贝的工作就不刻意往外宣传,有人问只说在广播站工作,当然,只这一项就够让人羡慕的了。
他们想得挺好,可刚才姚常玉说话声音超出分贝,隔壁牛铁蛋他妈牛二婶听见几耳朵,过来就喊,“东子妈,你说啥广播呢?有啥好事呀?”
其他人都看向姚常玉,姚常玉正正衣摆打算做个传播使者,可巧事总是赶在点上发生,队上广播这时候响了,“祁山家听见广播来大队接电话,祁山家听见广播来大队接电话。”
“哪来的电话?”祁山挺疑惑。
姚常玉先是一愣,随即一拍大腿,“哎哟,可不得来电话,老三媳妇该生了,快快快,接电话去,不知道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说完,率先窜了出去,祁山也不慢,紧跟她的步伐。
祁香贝跟邵鸿远对视一眼,走吧,也听听去。
牛二婶只看见祁家跑出来四个人,结合刚才听到的,自以为明白,原来是盼着祁老三来信,祁家又添丁了。
大队里,姚常玉进屋就接过电话,那头祁向西一听见她的声音就说:“妈,辛悦生了,是个小子,六斤四两。”
“小子?老头子,咱又抱孙子了。”姚常玉喜形于色,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双喜临门哟。
祁山脸上先是一喜,转过身,笑容一下子降了好几度,还微叹了口气。
姚常玉兴高采烈地跟祁向西通电话,间或还跟祁香贝说两句小孩子的事,祁香贝也在电话里跟三哥搭上几句,两个人忙忙乎乎,都没发现祁山的反应,倒是邵鸿远注意到了,心里纳罕不已,老年人不都喜欢孙子吗?可祁大伯的反应倒是耐人寻味的很。
没等他细想,这边姚常玉就把电话递给他,祁向西跟他说了近况也问了他的情况,互通信息后就挂了。
回家路上,姚常玉总算有了释放喜悦的出口,逢人就说我家老三媳妇生了个男孩,我又抱孙子了,没一会儿,队上的乡亲们全都知道了。
姚常玉一直沉浸在闺女找到工作和重抱孙子的兴奋里无法自拔,拉着祁山开始絮叨,别的就顾不得了,是祁香贝打开东屋房门给邵鸿远铺的床,“我给你拿了个被罩当盖的,别看白天热,到了后半夜还有点凉,你就搭着盖。”
又指着床头的背心和大裤衩,“这是我爸的,院子里有晒温的水,等会儿可以去冲个凉。”
“你别忙了,我又不是第一次住,东西在哪儿都知道。”邵鸿远身上黏糊,就想祁香贝出去他好去冲澡。
祁香贝抿抿嘴,大概看出他的意思,就不再墨迹,推门出去了。
邵鸿远拿上背心和大裤衩,拎了一桶水,找了个干净的水瓢去厨房边的小棚子下,迅速冲了个战斗澡,出来扒拉几下头发上的水开始搓衣服,习惯性翻兜的时候才发现祁香贝的手绢还在口袋里。
把衣服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他拎着手绢犹豫一下,拿回屋搭在椅子背上,想着明天干了还给祁香贝。
屋里,祁香贝擦了澡换身衣服,等听见东屋的关门声,才出来把自己的衣服洗了,回来就开始收拾行李。
在广播站自我介绍的时候,站长听说她不是县城人,离家比较远,就提到可以安排宿舍,既然这样,这铺的盖的还有换洗衣服都得带着,就连枕头都不能落下,好在如今是夏天,一个小小的包袱就搞定了。
姚常玉敲门进来的时候,祁香贝已经收拾好,坐在床头拿了本语文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老太太唠叨了些在外的为人处世,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还说有事千万别憋着,回家跟爸妈说。
祁香贝连连保证,她不是第一次离家,上高中的时候就住校,要不母亲姚常玉只怕更不放心,“妈,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反倒是您跟我爸,在家上工悠着点,别让自己太累,少点工分就少点吧,等我发了工资买粮食回来就行。”
“哎,我跟你爸就是劳碌命,停不下来,歇着反而浑身不得劲,”姚常玉握着姑娘的手,在家上工半年多,这手都变糙了,手心也磨出了茧子,好在不严重,养养就行,“如今你三哥有孩子,你也有工作,剩下就给你找个好婆家,我跟你爸就是闭眼也放心了。”
“呸呸呸,妈,说啥闭眼不闭眼的,多不好,说好您跟我爸得活到九十九,还得看着我未来的孩子成家立业呢。”祁香贝假装不高兴,到了老两口这把年纪,有些话就要避讳着说。
姚常玉被她的话逗乐了,弹了下她的脑门,“你这孩子真不害臊,还未来孩子,先说个对象再说。”
“这有啥害臊的,总有这一天不是。”祁香贝头不低脸不红,还带着点理直气壮。
“行行行,妈说不过你,早点歇着,明天去报到的时候精神点。”
“知道了,您也早点歇着。”
伴随着开门关门声,几句喏喏声,整个院子陷入了宁静。
这时候,漆黑的天穹里布满了点点生辉的星星,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空中,淡淡的光像轻薄的纱,飘飘洒洒的,映照着躲在草丛里的小虫小蛐蛐小青蛙,它们开始展开歌喉,举行属于自己的音乐盛宴。
渐渐地,星星越来越少,明月也开始淡出天际看不见一样,小动物们唱累了埋进角落里休息去了,突然,东方出现一片淡红色,越来越深,染红了周围的云彩,太阳像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姑娘,露出了丁丁点点。
祁香贝惦着报到的事,随着第一缕亮光就睁开了双眼,端着脸盆去洗漱,祁山和姚常玉比她起得还早,一个做饭一个摆弄药草,就连邵鸿远出去跑步都有一会儿了,感情,她还是最晚起床的那个人。
被母亲姚常玉推出厨房,不让她插手帮忙,祁香贝搬了个马扎出来陪着祁山收拾药草,“爸,今天您跟表大爷说声,再找个人跟着您吧。”
“这不用你操心,好好做你的工作,多做少说,晚上没事就在宿舍待着,别到处乱跑,姑娘家不安全。”这些姚常玉都说过,祁山免不了再叮嘱一遍。
祁香贝能感受到父母的关怀,自然照单全收,不会不耐烦,“您跟我妈就放心吧,休息天我就回家看您们。”
“不用操心我跟你妈,凡事有你大哥二哥呢。”祁山说。
祁香贝微点头,二哥一个院子住着,有啥累活他都有眼力见帮着,大哥也还行,知道时不时过来帮个忙,就是每次匆匆干完匆匆走,就跟时间是偷来的一样,“他们是他们的,我是我的。”
“行,那我跟你妈就等着享闺女的福。”祁山总算露出了笑模样,可眉头间还是不那么舒展。
祁香贝知道老头心里还有坎,就为着昨天新生的小侄子,“爸,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您越计较那些细枝末节就越不好受,您没听见三哥在电话里多高兴,这就够了。”
“我想得通,可控制不住心里好像总有块棉花堵着一样,有点不畅快。”祁山这话只能跟闺女说,不能让老婆子察觉,都瞒了这么久,更不能在这个高兴的节骨眼上让她知道,也不能跟老三说,怕有损他家庭和谐。
“那您多看看牛瘸子大叔,心里就不堵了。”祁香贝愣生生丢出了一句他不爱听的。
祁山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药材,“走走走,净在这儿气我。”
祁香贝轻哼几声,洗手去了。
吃过难得丰盛的早餐,邵鸿远带着祁香贝向县城出发,路过公社的时候,跟祁志国碰了个对脸,他鼻孔一扬头一扭,假装没看见人,祁香贝见状自然没打算理他,就这样错身而过了。
邵鸿远本来要等着她办完手续再去上班,祁香贝没让,让他把自己放在广播站附近,赶紧去上班。
邵鸿远也来了一轮叮嘱,还让她不要顶门就去,给人家早上缓冲的时间,这才骑车去武装部,等他在办公室坐下,才想起来手绢又忘了还给祁香贝,还在他口袋里掖着呢,不仅一拍脑袋,年纪轻轻记性咋差成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