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好几个大包袱就摆在门口,都是田水妮收拾的,她还到街上招了个骡车,拉着她们娘俩直奔前进大队。
祁香贝从邮局出来正好看见骡车从面前经过,娘俩背对着她,她也当做没看见,穿过胡同回到家。
“稿子和信都寄出去了?”
邵鸿远举着团团坐在他脖子上扭着玩,团团咯咯笑着,小手揪着他的头发,嘴里发出“哦哦哦”的欢呼声,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落在他的脖子上。
祁香贝赶紧夹着胳肢窝把团团抱下来,“寄出去了,快擦擦吧,一会儿就流成河了。”
“没事,大儿子的口水,我不嫌弃。”
邵鸿远拿起毛巾,擦干净脖子上的口水,还把毛巾裹在脸上,做鬼脸逗团团。
祁香贝拍了他一下,“孩子笑得时间不能太长,不好。”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
邵鸿远放好毛巾,团团总算安静下来,祁香贝用被子围成一个窝,让他在里面玩。
“你辞职的事穆部长有没有说什么?”
邵鸿远摩挲下巴,“他就说知道了,我估计会调过来一个人接手我的工作,快的话有七八天就差不多。”
“还行,我看这两天咱俩就收拾东西,那些不常用的就可以打包了。”房子归属单位,邵鸿远辞职之后,房子是要归还的。
“这不用你操心,我一个人就办了。”
他可是打包小能手,仅仅半天的功夫,该整理的就摆在角落里,等着改日发落。
转眼四天过去了,邵鸿远一早刚进武装部就被穆锋叫过去,介绍他认识一个年轻人,白瑞丰,正是接手他工作的人,让他带几天。
这当然没问题,高考之后,邵鸿远已经把工作分门别类归档,能做完的尽量不留尾巴,不能收尾的也写好进程,只需要交代清楚。
别怪他这么赶,部队那边邵大任和米月红已经连着三天来电话催了。
去年过年,祁香贝怀孕,他们两口子就没回家,生完孩子团团小,舍不得折腾,到现在孙子能爬了,做爷爷奶奶的还没见过呢。
照片就别提了,照的再好也不能替代真人呀。
好在白瑞丰比较灵透,邵鸿远一说就明白,他不过四五天就上手了。
跟同事们吃了散伙饭,邵鸿远在武装部的工作就算做了个了结。
这里面最舍不得他的就是蔡焕松,吃饭的时候声嘶力竭地唱歌想送,不知道的还以为送情人呢,邵鸿远拉着他安慰了半晌。
之后寄行李买票,两口子忙得不亦乐乎,中间还要回前进大队跟母亲姚常玉报备。
姚常玉可舍不得闺女跟大外孙,这一去连着过年,年后就得去学校报道,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见面,背着人抹了好几次眼泪。
好在祁香贝早有打算,“妈,等我们到长春安顿好,就过来接您,您跟着我们一起住。”
“那哪行?家里你大哥二哥在,我咋能跟着你去,村里人咋看他们?”姚常玉心里想去,可顾忌儿子落下不好的名声,尤其是祁向南,对她可是孝顺。
祁香贝把团团塞到姚常玉怀里,“妈,您看看这臭小子,才这大点,我跟鸿远平时都有课,哪能照顾得周全,他爷爷奶奶都有工作,根本抽不出来身去帮我们看团团,要是找个外人看,我们俩可不放心,情势所迫,说清楚,队上谁会说闲话?他们羡慕还来不及呢。”
姚常玉很轻易就被说服了,家里最小的孙子都快跟她一边高了,根本用不上她,可小外孙需要她,看这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要是饿瘦了,她得多心疼。
她同意就好办,祁香贝通知了祁向东,又跟祁向南好好说,这事就定下来了,剩下就是队上的介绍信了。
祁香贝特意提了两斤小米进了表大爷刘长顺的家门,自从父亲祁山病故,她还是第一次登门。
“香贝丫头,拎着东西进来,看来是有事为难你表大爷呀。”
刘长顺掏出烟杆放了烟丝,要拿旁边的火柴,祁香贝眼明手快,抢先一步够到,拿出一根擦火给他点烟。
“表大爷,您英明,我真是求您来了。”
“啥事说吧。”刘长顺吞咽吐雾,情绪莫名。
祁香贝摆正姿态,“表大爷,您老看,我爸不在了,就剩下我妈,我这考上大学要去长春,见不着她我放心不下,想着我妈能跟着我去,我已经很大哥二哥说通了,就差您给来个介绍信。”
不然母亲姚常玉哪也去不了,这时候可不像后世,拿上身份证带上钱,就能来一个说走就走的旅行,没有介绍信,你寸步难行,还有可能把你当成反动分子抓起来。
刘长顺一直等把烟抽完都没吭声,他在椅子脚上磕磕烟灰,“以什么名目给你开?你想好没有?”
祁香贝早想好了,“写探亲,您看咋样?当妈的去看闺女也是正当理由。”
“行,我最多给你开半年,半年之后如果你妈还跟着你,就得再开一次。”
“那等接我妈的时候您再开,免得浪费上面的时间。”
“鬼丫头,要不是看在你考上大学的份上,我可不给你通融。”
“这是您心好,成全我们母女团聚,我得谢谢您。”
祁香贝好话不要钱地往外撒,刘长顺嘴角怎么压也压不住,摆摆手让她回去。
祁香贝出来走在路上,望着渐渐落山的太阳,陷入朦胧的山村,道了声我终究要离开了。
第82章
沿着小道,祁香贝走回家,路上见着乡亲们就停下来唠两句,来来回回说的都是高考那点事,算上邵鸿远,祁家有三个大学生,如今可算是队上的焦点家庭。
就这样走走停停,没到家门口,天已经蒙黑,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该拐弯的时候,祁香贝听见有人在哭,辨别了方位,返回来扒头看看,发现是春桃蹲在地上低声啜泣。
“桃子,怎么哭了?是有人欺负你吗?”祁香贝蹲在她对面,关切地问。
祁春桃紧着抹了抹眼泪,摇摇头,“没人欺负我,我就是心里难受,忍不住哭了。”
祁香贝知道肯定是他们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却没有,心里委屈,明明她学习更好呀。
“你知道高考录取是逐步进行的,每个院校下达通知书的时间不一样,你看志国的通知书就比我跟你小姑父的早,你的肯定在路上了,再等几天准能到。”
“小姑,你说的是真的?我的通知书在路上呢。”祁春桃眼里迸射出期望,她也是关己则乱,迟迟没收到通知书,大大打击了她引以为傲的自信心。
祁香贝拉着她起来,坚定地说:“当然是真的,你成绩一向很好,又复习那么长时间,没道理落榜,说不定是考得好大学抢着要呢,别哭鼻子了,走,回家吧,再不回去你妈就该找了。”
她肯定没跟家里说就偷偷躲在这里哭,天黑还不回家,二嫂一会儿就能出来找。
祁春桃有点不好意思,不想家里人知道她哭过,央了香贝别说,还趁着没人注意溜进房间,擦了脸才出来吃饭。
如今姚常玉已经不单独开火,粮食都交给祁向南,跟着他们一家吃饭,就是祁香贝回来带了东西,也是交给姚玲支配。
姚玲别的不说,孝敬老人这方面做得相当到位,会顾忌姚常玉牙口不好菜炖烂点,有了好吃的首先端到老太太跟前,衣服被褥都帮着收拾。
她的这些表现,祁香贝都看在眼里,每次回来都大包小包拎着,老太太才能吃多少,大部分可不就进了强国他们的肚子。
祁香贝都不在乎,只在乎母亲姚常玉能生活得舒服。
相聚总是那么短暂,分离又来得太快,邵鸿远拎着行李,祁香贝抱着团团,在家人的陪送下,坐上队里的拖拉机,他们就出发去火车站了。
突突突,黑烟滚滚,不管什么时候,祁香贝都不能适应这种味道,好在天冷捂得严实,稍稍能够忍受。
“远哥,远哥!”
刚走一半路,就看见迎面秦叔航挥舞着左手在跟他们打招呼,脚下自行车骑得飞快,脸上的笑容如绽放的花朵一样灿烂,就连风吹扬起的头发,都带着欢快。
拖拉机停下来,祁香贝赶紧深吸几口气缓缓胸口的郁闷。
邵鸿远一跃从车上跳下来,正好秦叔航骑车到跟前,“远哥,我爸平反了,我爸平反了,我能去接我爸了。”
邵鸿远拍拍他肩膀,跟他一起高兴,“太好了,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嗯!”秦叔航难掩激动,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事情的经过,总之就是,经过好几个人的努力,总算证明他父亲的清白,可以从林场出来了。
“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邵鸿远问。
秦叔航理所当然地回答:“去接我爸呀。”
“这是肯定的,我是问再之后,留在这里还是回老家?”
秦叔航挠挠后脑勺,嘿嘿一笑,“我打算留在这边,那个,这次接我爸,婷婷会跟我一起去,等明年开春,就找队长批地基盖房子,到时候我就该跟婷婷结婚了。”
他到底没参加今年的高考,还说以后的也不打算参加,就想这么活着,挺好。
“你有规划就好,秦叔看见你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肯定特别欣慰,一家人团聚,哥提前恭喜你。”
“谢谢远哥,”秦叔航看了看车上的香贝和团团,“你今天坐火车回家吧,哎,刚说我爸回来,你就又走了。”
“相聚离散终是平常,还会再见面的。”
“那肯定,你总得带着嫂子跟大侄子回来看看吧。”
两个人相视大笑,拥抱一下,各自上车,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
“我听着秦叔航要跟王婷婷结婚了。”祁香贝在车上没下来,只打了个招呼,留足他们兄弟道别的空间。
“他也该结婚了,之前为他爸的事奔忙,现在事情圆满解决,没理由让人家姑娘还等着。”
“那倒是,王婷婷比我还大,咱儿子都快一岁了,她还没结婚,王书记恐怕早就着急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有点遗憾,他们的婚礼咱怕是参加不了了。”邵鸿远可没忘,在他跟香贝结婚的时候,这小子跟在蔡焕松屁股后面没少起哄,他还想着报仇呢,谁知道这么不凑巧错过了。
祁香贝哪能不知道邵鸿远的心思,还取笑了他一番。
火车站很快到了,这次买到的还是卧铺票,一个中铺一个下铺,感谢穆部长,真是体贴下属的好领导,纵然邵鸿远已经从武装部离开,还是帮着联系了票务。
上车的时候,车厢里的铺位已经基本满了,他们上铺和对面上铺是一对青年男女,应该是处着对象,隔空相望,想看又藏着掖着,露出来的羞涩让祁香贝想到了上次跟邵鸿远回部队的情景,估计当时他俩在别人眼里也是这幅模样吧。
对面的情况跟他们一样,也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个孩子,住着中铺和下铺,孩子三岁左右,趴在床铺上睡觉,两口子正在分食一张大饼。
团团小朋友一上车就对坐火车很好奇,总喜欢透过窗户看外面,手里攥着窗帘,小腿一蹬一蹬想往上爬,小脑袋恨不得贴到玻璃上。
祁香贝哪敢让他这么爬,玻璃可冷得很,只好托着他的小屁股,让他看外面,手腕子都累了,还没看够。
邵鸿远想让香贝歇歇,伸手抱过团团。
这可坏了,团团小朋友根本不想离开妈妈的怀抱,扭着身子朝祁香贝伸胳膊,眼睛里蕴含的泪水马上要倾喷出来。
祁香贝揉揉手腕子,哀怨地叹口气,儿子,为娘的手要掉了,跟你爸爸玩会儿吧。
邵鸿远看着祁香贝的小表情还挺幸灾乐祸,“没办法,儿子太知道心疼我,你就多受累。”
嘿,他还挺嘚瑟,从包里拿出来一份报纸,优哉游哉地看着,可能是看无聊了,仰头倒在床上,双腿别在一起,让人咋看咋来气。
祁香贝从桌上的小纸包里拿出来一块饼干逗团团,慢慢吸引他的注意力,总算把眼睛拔了回来。
她掰了一块儿饼干,捻松软捏到团团嘴里,凭着前面的四颗米粒般的小牙,没一会儿就吃进去了,还啊啊啊地要。
“团团,喊妈妈,就有饼干吃。”祁香贝语句放软,晃悠着饼干,引导孩子说话。
团团现在爸爸说得很溜,可轮到妈妈,那真是长了金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蹦出来一次,每次祁香贝听见都欣喜若狂,觉得为了这个小宝贝,就算与全世界为敌她也愿意。
团团不知道妈妈的心思,着急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把饼干拿那么远不给他吃,伸着小手要抓,祁香贝怕逗哭了影响车厢里其他人,把半块饼干放进他手里,让他自己啃。
团团吃得很满足,饼干连带口水糊了满嘴,像是偷食的小花猫。
这时候,对面的小男孩揉揉眼睛醒了,嚷嚷着,“我要吃饼干,我要吃饼干。”
“吃吃吃,就知道吃,饼干有啥好吃的,在家都吃腻的玩意儿。”孩子妈妈搂着小男孩坐好,束缚住他。
小男孩吵嚷得更厉害了,其他铺位的人纷纷侧目,祁香贝看这孩子面善,也算缘分,赶紧拿出来一块递给他,“阿姨给你吃,拿着吧。”
“快谢谢阿姨。”孩子妈妈要求他,小男孩清晰地说了声谢谢,接过饼干吃起来,就那吃相就知道他妈妈说得对,在家里只怕没少吃。
小男孩吃了一块想着另一块,一点不客气地看着祁香贝,孩子爸爸这时候赶忙说:“同志,你这饼干卖不卖,我都买了。”
邵鸿远呼地坐起来,跟对方四目相对,“不好意思,不卖,这是特地给孩子买的,就那么几块,我家孩子小吃不了别的,这可都是他的口粮。”
说完,还把装饼干的纸包塞进包袱里,免得那孩子总惦记,同时拎起水壶,穿过过道去接热水。
孩子爸爸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只能想方设法哄孩子忘掉饼干,可孩子不干,非说要吃,最后孩子爸爸没办法从其他人手里买来一些才算消停。
孩子妈妈就埋怨爸爸,“事先也不知道给孩子买点饼干,要不哪有这一出。”
“谁让你带着孩子非要跟着我,在家千事好,出门万事难,不出来,在家啥东西吃不着?弄得孩子跟着一起受罪。”孩子爸爸很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