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香贝双手合上摩擦着,她就说嘛,大哥家的孩子咋对自己那么多意见呢,就连二哥家的俩大侄女对自己也多有不满,合着他们都认为自己占了他们的便宜,“你们要这么说,我倒要跟你们理论理论。”
她后退坐到床上,“不提二哥家,就说你们家,刚才你们净顾着说大哥大嫂挣工分,那你爷你奶呢?他们没挣工分吗?不是吧,他们挣的工分可不比别人少。”
“我们没说爷爷奶奶不挣工分。”祁志国说。
“承认就好,”祁香贝接着说,“咱不说远的,就说去年,你爸你妈还有春燕,十个加八个再加六个,一天最多二十四个工分,再看你爷你奶,你爷管着队上的牛,连带着能给牛呀猪呀这些畜生看病,一天是十个工分,雷打不动,你奶少点,至少也有五个工分,这加起来就是十五个工分,照你们的说法,你家挣的二十四个工分能养活你们一家六口还外带着养了我,那你爷你奶挣了十五个工分就养不了我这个闺女,还要你们帮衬?难道大家挣的不是一样的工分,你家的工分更值钱?”
“你咋能这么算,又没分家,爷爷奶奶挣的工分又不是就给你一个人花的,家里人都有份。”祁志国辩解说。
祁香贝歪着头盯着祁志国看,看得他心都发毛了,“那好,算你说的有理,既然你爷你奶的工分不是给我一个人花的,那你爸你妈挣的工分也不只是给你们花的,那给我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怎么,就兴你们花我爸妈的钱,不许我花你们爸妈的钱,哪有这样的道理,根本就是强盗理论嘛。”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祁志国连着说了好几句,他一直认为,他们是爷爷奶奶的亲孙子亲孙女,花他们的钱是应当应份的,但对他们小家来说,小姑是外人,花他们家的钱就是不应该的,是抢夺。
“怎么就不是,法律都说了,父母生了孩子有抚养他长大的义务,说白话,就是谁生的孩子谁养,大哥大嫂生了你们,养你们是应该的,你爷你奶生了我,养我也是应该的,但这爷爷奶奶养不养孙子孙女,可就没有应不应该的说法了,养是情分不养是本分,说起来我还委屈呢,你看看村头的寇小萍他们家,一样是父母两个养四个孩子,人家家里挣的公分还比你们多点,那吃的穿的可比你们差,还是那句话,你们挣的公分不比别人值钱,都是一样的,为啥你们的生活比别人好,归根结底是因为咱没分家,我爸妈拎着情分帮着大哥大嫂养你们呢,以后可别说你爸妈挣的工分花在我这个外人身上,说出来都让人笑话,我不需要他们养我这个外人,我只需要我爸妈拿着我的份养着我这个亲闺女就行,我总不是自己爸妈的外人吧。”
祁香贝说完,祁志国脸红脖子粗,在屋里待不住跑出去了,祁保国和祁春燕追着人也走了。
剩下祁春燕在那里胸膛起伏,气得直哆嗦,“歪理邪说,歪理邪说。”
祁香贝站起来把她推到门外边,“要不说人要常常学习,追求进步呢,整天还沉浸在封建大家庭的思想里,是要不得的。”
说完,啪地关上了门,到床上拽过被子围在身上,接着看小说,这故事还是不错的嘛,蛮能看进去的。
第9章
祁春燕被从屋子里推出来,整个气急败坏,握起拳头差点要砸门,却看见张有年站在旁边,打了一个激灵,当即放下拳头,调整面部表情。
“年哥,你怎么过来了?”祁春燕小心翼翼地问。
张有年的心情有些难以描述,刚才陪着老爷子出去,聊了几句,见媳妇没出来,小舅子他们也没出来,就回来打算叫他们,没想到听到一场压倒性的辩论,本来想进去打个圆场,志国青着脸跑过去了,都没有看见近在咫尺的他,倒是保国和春梅后面出来小声喊了姐夫,如今见媳妇也被赶出来,“燕子,我来几次也没在周围逛逛,今天天气不错,咱到外面走走吧。”
祁春燕在张有年黝黑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浑身有些冷,她拢了拢呢子大衣,后悔今天为了显摆身条,里面没有多穿点,“好呀,咱们到山下走走,上面柏树绿油油的,看着就鲜亮。”
张有年点点头,随着祁春燕往外走,在门口跟祁向东打了招呼。
祁向东还顾忌刚才屋里的事情,见小两口主动去外面溜达,心里还挺高兴,“去吧,去吧,别走远,差不多半拉小时就该开饭了。”
两个人答应一声,出门向东走,不过百来米就拐弯,到了一条三米多宽的土路,顺着这条土路向北走,不到四百米的距离就能到山脚下。
前进大队后身这座山叫玖山,因为由九个山头组成而成名,海拔不高,山上主要是石头居多,土壤很少,漫山遍野都是柏树,一年四季常青,有些地方会冒出来几颗柿子树、酸枣树等其他耐贫瘠的树,地面也长满了荆条和野草,现在是冬天,能入目的就是那些柏树了。
祁春燕一路心不在焉,她一直在想祁香贝的话,脑子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觉得祁香贝说的有些道理,可马上就被另一个打倒,潜意思她就觉得祁香贝在狡辩,自家跟寇小萍家比是情况好点,可也仅仅好上那么丁点,可祁香贝的生活水准可好得多,难道爷奶多出来的那点工分真能支撑吗?肯定不是的,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张有年在山脚下站定,展开双臂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柏树散发出来的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人为之一震,“还没想通?”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事情?”她有那么明显吗?
“眼神迷茫不聚焦,明显神游在外,不是想事情是在干什么?你是在想你小姑说的话吧。”
“你都听见了?”祁春燕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刚才一直纠结祁香贝的话,都忘了问年哥什么时候站到门外的,她心里打鼓,暗自算算时间,还好,年哥应该没有听见她前面说的话,应该只听见志国跟祁香贝理论吧。
“听见了,你小姑口才不错。”张有年随意评论了一下。
“那,那你觉得她说的对吗?”祁春燕这句话问得有些艰难,她怕听见张有年说对,可她更期盼他说不对。
张有年绕着课树转了两圈,在祁春燕殷切的目光下开口了,“对,也不对。”
这个回答完全在祁春燕的预料之外,要么对,要么不对,既对又不对,这是什么情况?
张有年解释道:“我听见她拿你们家跟村头的一家比较,同等情况下,你们生活好点,可我看你小姑的穿着,还有听你们说的事情,我觉得她的生活水平也不是你们家能供应的,这不合理,除非你们有别的营生收入,可根据现有的状况和政策,不现实,所以我推断你们都能过上稍稍宽裕的生活,是因为你三叔,他肯定给家里寄了津贴,而爷爷拿着津贴养活一大家子,这可能就是你们家不分家的原因,先用三叔的钱养家,现在你们都长大了,该还了,三叔不是还没结婚吗?”
祁春燕恍然大悟,脑子里豁然开朗,“你这么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有几次我听见奶奶跟爸说用老三的钱要记在心里,可是要还的。怪不得我爸和二叔都不提分家的事,我们这些小辈都被蒙在鼓里,可这样更不公平,显而易见三叔的钱都被奶奶花在小姑身上了,不过是撒些毛毛雨给我们,最后小姑出嫁,还不是要爸妈他们还小叔,爷爷奶奶太偏心了。”
张有年没说话,他不好发表意见,尤其是对两位老人家,他爸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对爷爷奶奶恭敬孝敬,他不见得真能做到,至少他能保证不随意评论他们,虽然他们确实偏心了些,“以后会好的,你马上能有正式的工作,等明年志国高中毕业,让爸也给他安排个工作,以后就不愁了。”
“真的吗?爸也能给志国安排工作?”祁春燕惊喜地叫起来,她以为公公能给自己安排工作已经不容易了,毕竟就她这些天听到的看到的,家属院里那些农村嫁过去的媳妇,大多数都呆在家里,要不就做些临时的工作,听年哥说公公给她安排的可是正式工作,可以把户口调到县城,以后孩子们的户口也不愁,没想到,还能给志国安排,那过几年保国也可以了,再给春梅说个城里的对象,以后他们全家都是城里人,吃着商品粮,穿着体面,再不用土坷垃里刨食,祁春燕被这样的美景给迷住了。
“应该没问题,咱们这边山多石灰石多,听我爸说准备在县郊建一个水泥厂,厂子规划图都有了,节后就选址,等志国毕业厂子也该建好了,大面积招工,志国是高中生还是比较好安排的。”这个事情还是张有年前几天刚在张学保书房里看见的,张学保属于建厂规划的负责人之一,主抓厂房建设和设备引进,到时候带着志国去厂里转转,学习一下留在厂里不是什么难事。
“太好了,一会儿回去我就把这件事告诉爸妈。”祁春燕高兴得想飞起来。
张有年压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太得意忘形,“现在还不行,我是想让你开心偷偷告诉你的,爸不让往外说,你呀,等消息公开之后再说。”
“好,我一定守口如瓶,不会把消息透露出去的。”祁春燕狂点头,保证守住秘密,越少人知道,志国的机会就越大,特别是妈,知道了很可能会告诉舅舅,到时候舅妈肯定会来找她想办法给表弟安排工作,她在婆家还没站稳脚跟,绝对不能惹麻烦上身,“年哥,咱们该回去了吧。”
张有年看看腕上的手表,“快十二点了,回去吧,别让一家人等着咱们。”
路上,遇见几个结伴准备上山的乡亲,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祁春燕不自觉挺腰抬头,脚步放轻,臂摆放小,轻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就过去了。
“看她那样儿,装城里人呢。”这是嫉妒的语气。
“还用装,人家现在就是城里人,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可不是这么说,嫁到城里可不等同是城里人,你们知道梁庄大队吧,队长家的闺女都生俩孩子了,户口还在队上,每次回娘家都是大包小包往回拿,饭都吃不饱,还不如咱农村人呢。”
“燕子可不一样,听说她公公是干部。”
“怪不得那段时间燕子总往县里跑,感情有目标呢。”
“有目标有啥用,指不定人家就是看上燕子长得好呢,以前就不差,现在更耐看。”
“那倒是,我要能长成燕子那样就好了。”
“长啥样都是爸妈给的,榆木疙瘩能长出玉树苗,做梦呢。”
乡亲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祁春燕听见两句,没放在心上,她正美着呢,不比不知道,比了就能看出来差距,看看刚才那俩大婶,迈着大步,胳膊恨不得甩出去老远,人家城里不是那么走路的,她今天走路的姿势就好看很多,不枉这些天有时间就关在屋里学大嫂。
到了家,还有一个菜没做好,要自家人吃,随便烩烩菜就行,这不是要招待女婿嘛,田水妮就提高了标准,东西有限,只能说菜切得更匀称点,油尽量放多点。
姚常玉开始也在厨房帮忙,她有点看不上田水妮的做派,农村人就要有农村人的样子,菜样过关味道做好就行,可老头子吩咐,说这是第一年,燕子是高嫁,放宽点,让老大媳妇做主,她就睁只眼闭只眼,把能做的做好就回屋了,剩下的自己折腾去吧。
所以,祁春燕到厨房的时候,就田水妮在忙活,小妹春梅帮忙烧火。
“你别进厨房了,出去陪着小张说话就行。”田水妮笑眯眯地拿胳膊肘往外推祁春燕。
“年哥跟爸聊着呢,春梅,你大哥回来了吗?”志国跑出去,不知道回来没有。
“回来了,在屋里闷着呢。”春梅噘着嘴回答。
祁春燕转身去了东屋,果然,祁志国趴在床上生闷气呢,祁香贝的一番话颠覆了他一贯的认知,原来俯身看小姑现在要仰头看,他有点受不了。
祁春燕趴在他耳朵边说了几句话,祁志国腾地坐起来,“真有这事?”
“当然,不信你问爸去。”
祁志国握着拳头锤了一下床,“我白纠结了,大家都一样,不,不一样,她花的多,最后要咱们还,还是她占咱们的便宜,对,是这样没错。”
“所以,以前怎么对小姑现在还怎么对她。”
祁志国这边排解好了情绪,那边田水妮喊吃饭了,姐弟俩忙从屋里出来,帮着一起放碗筷。
祁香贝在屋里听着音,感觉差不多了,才出屋,跟着一起吃饭。
第10章
猪肉炖粉条,半只鸡炖蘑菇,肉沫溜白菜,肉沫烩豆腐,菠菜炒鸡蛋,炝土豆丝,凉拌菠菜,拌萝卜条,五热三凉八个菜,满满当地摆在桌子上。
祁向东上桌就开了茅台,闻闻陶醉了一下,先给父母倒了酒,就给张有年倒。
张有年忙站起接过酒瓶,长辈酒杯空着哪能让自己先,就给祁向东和田水妮倒上,酒瓶杵到祁香贝跟前的时候,才发现她没拿酒杯,尴尬一笑,才坐下来给春燕倒酒,祁春燕摆摆手,白酒,她可喝不了。
祁志国抢过酒瓶,先给张有年倒满了,才慢慢给自己续上,一瓶酒,已经下去大半瓶。
祁香贝饭桌上偶尔跟姚常玉说句话,其他时间就闷头吃饭,上午可算撕破脸了,也不必勉强自己还得挂着笑跟他们搭话,可能人家也不稀罕。
饭后刚过半个小时,张有年就提出要回家,理由是他姐姐今天从省城来拜年,傍晚还得坐汽车回去,原来他们结婚姐姐就因为工作原因没能过来,过年再不见一面,又得很长时间见不着了。
有这原因,祁向东和田水妮也不好强留,就送他们去村口。
家里,祁香贝陪着姚常玉收拾厨房,洗洗涮涮,归置东西。
姚常玉抱着油罐子脸上只抽抽,“你大嫂这败家娘们,不看着就是不行,有大肉,还用那些个油。”
祁香贝接过油罐放进柜子里,“她是看准了,用得多您也不会怪她,不用白不用。”
姚常玉叹声气摇摇头,老头子都说了任老大媳妇做主,她何必再嚷嚷。
祁香贝手里洗着碗,状似无意地提起了上午的事情,“妈,养我肯定不容易吧,人家姑娘早早给家里挣工分,我不挣工分不说,还花钱上着学吃穿比人家好,以前我没意识到,今天燕子和志国他们说才知道,原来一直都是大哥二哥他们两家帮着您和我爸养着我呢。”
开始听着闺女说话还挺欣慰,这真是长大了,知道父母养她的艰辛,后面两句话出来整个变了味,姚常玉当即脸色就不好看了,“他俩怎么说的,啥叫你大哥二哥两家帮着养,我跟你爸养不起你这闺女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