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盆花来之前都装在纸箱子里,以防叶片损坏,如今拿出来,一下子就闪亮了来往寻花人的眼睛。
“哟,直立似剑,苍翠有光泽,有碧玉之貌,好兰,好兰。”一个挺着肚子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蹲下去仔细观察。
良久,才吭声,“同志,你们这兰出什么价钱?”
“您打算都要还是挑选?”包圆就便宜,单挑就贵,这是常理。
“这个,这个,”手指点着前面一颗,后面一颗,“我要这两颗。”
“八百,外加两张电视票。”祁香贝并不是漫天要价,对于经常买兰的她来说,这四盆处在什么价位心里有基本的定位,何况她养得更精神。
这君子兰不像一般商品,其实并没有固定的标价,卖家肯买,买家肯买,协商好价格就好,就看你懂不懂行,爱不爱。
显然,这个中年人有点意思,“我没有电视票,就八百行不行?行我就拿走,不行我下家看看。”
祁香贝刚想答应,被邵鸿远抢了先,“大哥,这可不行,花我们进来成本就高,卖你不赚啥钱,我们主要目的是换电视票,家里想买电视,没票,您要没有,到别家看看吧。”
这中年人遗憾地摇摇头,起身走了。
祁香贝拽拽邵鸿远的袖子,低声问:“这价格就不低,卖了不挺好?”
“低了,你看他都没划价,而且你没看见他听到报价的时候嘴角都翘起来了。”邵鸿远察言观色,显然这几盆花的价值已经超出了他们原有的认知。
“那他还不是没买?”
“那是因为他没有电视票。”邵鸿远笃定。
陆续地总有人来问价看兰,他们把价格上调到六百一盆,来人都没觉得贵,可附加条件,难倒了不少人,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四盆花还在。
“同志,哟,你们的花还在呀?”最早过来的那个中年人又转过来了,“不好卖吧,不如就卖给我,现钱结账,绝不拖欠。”
邵鸿远挑挑眉,双手抱肩,“这位大哥,您一看就是常在花市混的人,啥情况还能不了解,要有电视票,我俩早就卖了。”
“就是,话又说回来,今天卖不掉明天再来呗,总会碰上合适的人。”祁香贝漫不经心地说。
那人嘟囔几句,又消失在人群里了。
“听说你们这里拿电视票可以换君子兰。是不是真的?”
总算听到想要的了,原来是个小年轻,手里捏着一张电视票,扭扭捏捏地站在摊子前面。
“你听得不准确,是卖君子兰,不过谁有电视票卖谁,一盆六百,你是第一个拿来票的人,我可以让你先挑一盆。”祁香贝赶紧解释。
这小年轻看得仔细,验看钱花得值不值,看一盆点一次头,“都不错,不过,我只有四百八十块钱加上这张电视票,行不?”
“同志,你这差太远了,一下子砍下去一百多,这不行。”喊了这么长时间的高价,祁香贝觉得这价格太亏。
“这是我全部的积蓄,本来攒钱买电视结婚的,可对象吹了,我都这么可怜了,就卖给我吧。”小伙子开始卖惨,真假难辨,不过手里的电视票是实实在在的。
祁香贝思前想后,决定做下这笔买卖,“行吧,就当开门红,卖你了。”
小伙子把钱和电视票塞到邵鸿远手里,抱起前面一盆花就要走,被祁香贝伸手拦住,“同志,我这边还没有数钱呢。”
“错不了,我每天数好几遍。”
“可我一遍都没数。”邵鸿远说着话,开始数钱,不多不少,四十八张十块钱,“钱货两讫,欢迎下次光顾。”
“好说,好说,”小年轻一溜烟没影了,跟害怕被人追一样。
凡事就爱扎堆,刚卖出去一盆,第二张就来了,六百元没还价买走了,嘿,没一会儿,出现了第三张票,这回真不能要,他们又不可能买三个电视,这就不是奢侈了,是烧包的行为。
不过,票已到手,又是挑剩下的,他们以一千元的价格包出去两盆,掖着两千多块钱没停歇回到家,插上门兴奋地开始数钱。
“这钱也太好赚了。”邵鸿远感慨,要知道他们上学之前俩人每月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九十块钱,这半上午就赚了将近二十多倍,还搭了两张电视票。
“还得扣除买花的成本,我的人工费。”祁香贝说。
“我记得这四盆花你总共花了不到二百块钱。”邵鸿远记性好,祁香贝念叨过的话他都记在心里。
“是吗?我不记得了,哎呀,不管了,现在票有了,钱也不缺,买电视去。”
祁香贝拉着邵鸿远兴冲冲往外跑,还没到门口就跟姚常玉手里的勺子来了个遭遇战,“刚回来又出去,再急的事也等吃完饭再去,回去,吃饭去。”
两个人扭头看看座钟,时针马上就跳到十二点了,一个抱团团,一个去盛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一切饭后再说吧。
第101章
饭后,邵鸿远借了辆自行车,两口子各自骑上一辆直奔商场,在千挑万选之下,买了两台十四寸的彩色电视。
可能是他们的运气,也或许是对方嫌贵买不起才拿出来换,两张电视票居然都是彩色电视的,要不是,想买还买不到呢,倒省了买了黑白电视以后还要换。
一台一千,掏钱都挺爽快,可买好之后两个人犯了愁,为啥,运回去是个麻烦事。
这电视装在箱子里,看上去方方正正,却前重后轻,就算用绳子牢牢绑在后座上,也待不住,重心极其不稳,总想跑偏。
没办法,只能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扶着箱子,步行回家,邵鸿远没问题,祁香贝没有多远手上撑不住,电视差点溜歪了,吓得她不敢再动。
邵鸿远推着车想帮忙,可支撑子承受不住电视的重量,他根本腾不出手来。
最后,还是路过的好心人帮着祁香贝把自行车靠在墙跺上,让邵鸿远先回家,送完电视再来接她。
来回倒腾,等两台电视运回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干脆,安好电视再吃吧,心里热乎热乎的,想看看电视的效果。
姚常玉搂着团团坐在沙发凳上,视线就没离开过他们俩。
先搬来一个床头柜暂时当做电视柜,放电视大小正好,刚摆上,就听见外面砰砰砰地敲门声。
祁香贝开门探出头看,是十来个年龄不等的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她都有印象,都是街坊邻居家的孩子,“你们有事?”
领头的男孩子,如果没记错,他妈喊他志祥,“祁阿姨,我今天看见邵叔叔拉了个电视回来,嘿嘿嘿,我们能不能看看呀。”
“祁阿姨,让我们看看吧,我们保证就看不摸。”旁边叫彤彤的女孩子央求着。
面对他们期盼的眼神,祁香贝笑笑,打开大门,“进来吧。”
“噢噢噢,”几个人欢呼着进来,一溜烟跑进屋里,围着电视叽叽喳喳。
邵鸿远正研究电视上的按钮,还没来得及开启试机,呼啦啦身边突然多了一群人,不免会心一笑,接着鼓捣。
很快,他算整明白了,打开电源,开始调台,可不管怎么调,除了偶尔闪现一下扭曲的人物虚影,更多时候还是满屏幕的雪花以及断断续续的人声,可不就是“只闻其声不见图像”的雪花屏。
“这别是人家卖给咱的是坏电视吧。”老太太实在坐不住了,也过来凑热闹。
志祥这群孩子们也是脸带焦急,他们是来看电视,但不是看这个壳子,是想看电视节目,满屏幕的点点能看个啥,是有声音,刺刺拉拉的,还不抵听收音机呢。
祁香贝也研究半天,突然想起来,“咱没装天线吧,没天线肯定收不到信号。”她记得小时候家里装电视都在房顶绑个天线,后来变成大锅,慢慢才演变到无线的。
邵鸿远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就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就是想不起来,原来是把天线忘了,都这点了没东西也弄不了,明天找点铝丝让人给做一个。”
“邵叔叔我知道哪里有卖现成的天线,离咱们这里不远,听说他做的天线特别规矩,接收信号杠杠的。”叫小虎的男孩子急不可耐地说。
“是吗?”老太太被这电视挑拨得心痒痒,跟小孩子一样的心理,恨不得当天就看上,“那,那鸿远,要不咱买一个,反正离不开它。”
老太太都发话了,怎么也得满足她的愿望,何况还不是啥难事。
当即,邵鸿远推出自行车托着小虎就走,没到半个小时,就听见车铃响,这是给信号回来了。
可不,邵鸿远进门停车,小虎扛着两根像耙子似的天线在后面,那形象,让一群孩子哄堂大笑,纷纷问他是不是从高老庄过来的,啥时候去西天取经。
小虎挺胸抬头在院子里转一圈要顺着梯子上楼,被邵鸿远拉住,说他是小孩子,上房顶这种事还是大人来合适。
其实就是怕小虎在屋顶看见花房里的君子兰嚷嚷出去,他们来得意外,那边顶子没有事先遮挡。
邵鸿远举着天线在房顶走走停停,下面祁香贝观察电视上的画面,说出对应的清晰度,就跟击鼓传花一样,信息通过一串孩子传达给邵鸿远。
最后,发现东南角信号最强,等绑好天线,又开始慢慢转动,直到电视节目清晰地定格在框子里,祁香贝也难掩激动,赶紧喊上一嗓子,“好了,别动!慢慢松手。”
邵鸿远下半截梯子就蹦了下来,紧步赶到屋里,可不是,屋里正播放新闻联播呢。
就算是没有娱乐性,一群人也看得津津有味,祁香贝默默退回厨房,盛了饭菜端给老太太和邵鸿远,她搂着团团坐在后面喂他吃饭。
抬手看看手表,九点半,团团已经被哄睡,厅里各人的姿势就没变过,她不由得拍拍手,“孩子们,晚了,你们爸妈该担心了,回吧,要想看,改日再过来。”
毕竟不是自己家,就算眼睛再黏,也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邵鸿远也随着起来去上厕所,没有要睡的意思。
“妈,洗洗睡吧。”
祁香贝去关电视,被老太太一把抱住胳膊,“妮儿,我再看会儿,再看半小时,这电影就能完,行不?”
祁香贝握了下手,“好吧,看完就睡,太晚了明天没精神。”
老太太可劲儿点头,真个电影结束,才意犹未尽地关上电视。
别看老太太之前没动手,几个按钮干啥用的都了然于胸。
祁香贝听到老太太回屋关门的声音才重新坐到梳妆台前,“明天上午咱俩都没课,把电视给爸妈送过去吧。”
“行呀,”邵鸿远枕着胳膊,躺在床上回味刚看过的电影,“天线我也买了,一回生二回熟,当即就能装好。”
“说到天线,多少钱买的呀?”祁香贝梳着头发,闲话家常。
“哼,多少钱?五十,一点不讲价。”
“啥?就这几根破铝线绕绕就要五十,这也太黑了。”
“还不是一共五十,是单个五十,就这俩天线就花出去一百,卖花的钱花光不说还额外搭了二十。”
“这钱也太好赚了。”祁香贝就觉得一千块钱买个彩色电视理所当然,可五十块钱买个天线就觉得不值。
邵鸿远盘腿坐在床上,“你别这么说,这也是有技术含量的,要说我也可以做,不过能不能撑起来这么好的信号就不好说了。”
“话翻来覆去说,你到底站哪头呀?”祁香贝放下梳子,这人也是,嫌贵的是他,说贵得有道理也是他,自相矛盾。
邵鸿远呵呵一笑,跳下床抱住祁香贝,一番运动后,才沉沉睡去。
早起一睁眼,两口子就惦记送电视的事,免得晚了米月红过来还折腾。
邵鸿远推车,祁香贝在后面扶着,速度比昨天快了不少,很快就到了航空大学。
搬上电视,走过窄窄巴巴的楼梯,来到四楼宿舍,祁香贝站定敲门。
里面米月红应声,过来开门,“呀,鸿远,香贝,你俩咋来了?这搬的是,是电视?”
祁香贝注意到米月红脸上的表情,不是惊喜,也不是埋怨乱花钱的样子,倒有点尴尬。
尴尬?祁香贝肯定她看错了,可当她看见屋里五斗柜上放着的电视时,她总算知道婆婆的尴尬从哪里来的。
不是说家里的老底都赔给单位修理仪器了吗?工作不到三个月就能买一台电视,难道这时候大学讲师的工资已经提高了?
邵鸿远放下箱子,端详五斗柜上的电视,新机子,十四英寸,看牌子应该是黑白影像,“妈,哪来的电视?”
“我买的。”邵泽元从里屋走出来。
西服裤子白衬衣,油光黑亮的皮鞋,臂弯上搭着一件灰色呢子大衣,不像军人,倒像社会上的精英人士。
米月红忙打圆场,“你二哥昨天搬来的电视,已经装好了,妈知道你俩都有孝心,不分彼此,那,那咱就按先来后到算,鸿远,你的电视搬回去自己看,行不?”
“行,没啥,谁买都是买。”邵鸿远没料到进门是这种境况,也是昨天买的电视,咋没碰见呢。
他哪里知道,他们两口子是换电视票,邵泽元直接换了电视,他有这资源。
“老三,拿着,这是我的名片。”邵泽元仰着下巴,递了张名片给邵鸿远。
“琼芳花卉有限公司总经理,”邵鸿远缓缓念出声,“你在部队挂职,怎么可能在外面经商?”
邵泽元嗤笑一声,“那都是老黄历了,我一个多月前已经离开部队,说到这,我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提醒,我还在部队卧着跟你嫂子分居两地,现在多好,想陪她随时可以,还能做一番事业。”
“可别这么说,你要没心,我别说提醒,就是威胁你也不会离开。”邵鸿远才不想领这个感激。
米月红原本还埋怨邵泽元一时冲动,好好的部队不待来当人人瞧不起的个体户?一听他俩的对话,反应过闷来,老二恐怕早就藏着心思,罢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两口子在一起总是好的,她这个老太婆就不掺和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