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点头。
临走前,她拿走小票,去了前台买单。
所幸这里离地铁站近,六百米的距离,余欢走的着急,头发被旁侧的蔷薇枝勾的一缕松散,她也毫不在意。
余欢此时一心只想着祁洛铃。
倒是不怕祁北杨会骗她,那人不会拿堂妹的身体来开玩笑。祁洛铃娇滴滴,手指划个口子都得哭半天,现在又伤了腿,不知道要难过成什么样子。
这次赶上了下班高峰期,余欢没有吃晚饭,在地铁里站了四十多分钟,低血糖的老毛病又犯了,等到她费力地挤下地铁之后,脚步都有点站不稳。
旁侧有人急匆匆地走,头也不抬,撞了下她肩膀;余欢被撞的踉跄走了两步,头更晕了。
有乘务人员注意到这个脸色不好的女孩,主动上来询问:“请问需要帮助吗?”
余欢微笑着拒绝了他:“不需要,谢谢。”
她上了自动扶梯,从口袋里摸出盒彩虹糖来,她吃了一颗,吞药片一样咽下去,急匆匆地刷卡出站。
目的地是私立秋仁医院,先前祁北杨没少带她过来检查身体。
虽然知道程非和忠伯一定会想办法把她变成一个“陌生人”,以防万一,余欢还是从旁边小药店里买了袋口罩,戴了一个。
祁洛铃住在私人病房上,腿上刚刚打了石膏,余欢敲敲门,就听见里面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请进。”
余欢推开门。
祁洛铃哭的和个小花猫一样,半躺着,一瞧见她,立刻伸手,是要抱抱的姿势:“小……欢欢姐!”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余欢摘下口罩,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心疼地看着她:“还疼吗?”
祁洛铃抽抽搭搭:“麻药还没过去,没什么感觉……就是接下来好长时间,我都不能再跳舞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余欢觉着自己真是误会了祁洛铃,她浅薄地以为她是因为疼痛而哭,没想到是为了这个难过。
余欢揉揉她的头,祁洛铃就顺势倒了过来,抱住她的腰,和个小奶猫一样。
她说:“我本来还想在今年元旦晚会上跳舞,但可能也跳不了了……”
以前也是这样,祁洛铃有些不好向家里人开口的,都会告诉余欢;比如暗恋的男生生日要到了,她就请余欢帮忙参考,挑选生日礼物。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瞒着祁北杨的。祁洛铃只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分享着少女心事。
余欢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正确劝解难过的她,柔声说:“以后机会多着是呐,先养好身体好不好?”
祁洛铃抽噎着点头。
余欢依旧头晕的厉害,她忍着晕眩感,轻轻拍着祁洛铃的肩背,把小姑娘慢慢哄睡,轻手轻脚给她盖好被子,调整好床的倾斜度。
祁洛铃哭累了,看上去睡的很香。
做好一切的余欢刚刚站直了身体,听得身后有人说:“她倒是挺喜欢你。”
白开水一样的语调,没有丝毫情绪掺杂进去,仿佛只是在讲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回头瞧见祁北杨,领带松了,最上面的一枚纽扣解开,淡灰色的衬衫,是他一贯的穿衣风格。
余欢没敢细看他的脸,眼皮跳了一下,十分自然地回答:“我与洛铃聊得很愉快。”
祁北杨嗯了一声,将手上拎着的两个饭盒放在旁侧桌子上:“辛苦你了,余同学怎么过来的?需不需要——”
余欢张口截断他的话:“不需要,谢谢。”
祁北杨什么都没说,她就直接拒绝了。好的坏的,只要和他沾边,这姑娘就避如蛇蝎。
余欢微微鞠躬,转身离开。
祁北杨一言不发。
仿佛前几天对她的告白和追求,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只沉默地看着余欢,看着她毫不留恋地出了这个门——确切一些讲,是逃离。
这个女孩讨厌他。
哪怕有所掩饰,但一些下意识的动作和眼神遮盖不了;譬如现在,脚步很急,不稳,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床上装睡的祁洛铃睁开眼睛,瞧着自己那木头一样只会看人家背影的堂哥,恨铁不成钢,迅速“哭”起来:“欢欢姐——”
已经走出病房的余欢脚步一顿。
她不想面对祁北杨,但祁洛铃在哭着叫她。
只犹豫片刻,祁北杨的手搭在她肩膀上,拍了一拍,便抽离。
他沉声说:“余同学,还要麻烦你一下。”
明明是请求,他说出来和命令别无二致。
余欢又回了病房。
祁洛铃拿纸巾擦了擦眼睛:“欢欢姐,你陪我吃饭好不好呀?”
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余欢不忍心拒绝她,点头。
祁洛铃立刻扭头问祁北杨:“堂哥,你有没有给欢欢姐带饭啊?”
他面无表情:“带了。”
递饭盒给余欢的时候,祁北杨无意间擦过她的手指;温热对上冰凉,余欢收回手,说了声谢谢。
再不吃饭,只怕她会晕在这医院中。
祁北杨没有回应,折身去打开病床上的小桌子。
祁洛铃只伤了腿,可以半坐着吃;余欢规规矩矩地坐在不远处的小沙发上,将饭盒摆在茶几上。打开饭盒,一层层取出来,分量都不多,精致地盛在小格子中。
尝了一口,是熟悉的味道,这是“驱病餐”,吴婶取的名字;她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需要忌口,吴婶就做这样的饭给她。
茶几矮,余欢俯低了身体,慢慢地吃。
平心而论,祁家的人对她都不坏,包括忠伯。忠伯跟了祁北杨十几年,同他名字一样忠心耿耿。
离开的时候,余欢收拾东西被他瞧见,绝望地以为会被带给祁北杨,然而忠伯看了她许久,缓慢地问:“余小姐,您需要帮助吗?”
离开的车子是他找来的,忠伯说会把祁家关于她的东西全部销毁掉,只一点要求,就是让她不要再出现在祁北杨面前。
他的原话是,请两人放过彼此,不要再互相折磨。
祁北杨身边的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够彻底忘掉余欢——除了祁洛铃。
她虽然答应了程非哥,隐瞒欢欢姐的事情,可还可以帮助堂哥追回欢欢姐呀!
祁洛铃心里美滋滋。
但堂哥是不是哪根弦搭错了,怎么坐的离欢欢姐那么远?
祁洛铃气恼地看着堂哥,他竟然还在淡定地看报纸!报纸哪里有欢欢姐好看!
在祁洛铃的目光中,祁北杨头也不抬,淡声说:“洛铃,好好吃饭。”
祁洛铃气鼓鼓。
活该欢欢姐离开你!你打一辈子光棍去吧!
余欢安安静静吃完饭,同祁洛铃告别,祁洛铃依旧眼巴巴地看着她,央求:“欢欢姐,你就留下吧,我一个人睡害怕,想你陪着我……”
余欢无奈地摸摸她软乎乎的头发:“我明早上有课。”
一直沉默的祁北杨终于说话了:“别闹小孩脾气,你已经耽误余同学很多时间了。”
祁洛铃委屈。
她这辛辛苦苦是为谁啊?
祁洛铃生了堂哥的气,也不留余欢了;祁北杨却在这时候放下报纸,站起来:“我送你。”
余欢哪里敢让他送,连忙说不用;祁洛铃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必须让他送!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多危险啊!”
余欢无奈:“真不用。”
说话间,祁北杨抬眼看过来,依旧清清淡淡:“余同学在怕什么?”
他扯了一下嘴角,眼底殊无笑意,冷冰冰的,语气略带嘲讽:“对你,我还不至于急色上头,做出什么龌龊事来。”
祁洛铃真想抄起地上的拖鞋,狠狠地砸到祁北杨脸上。
有本事你别拿人家裙子啊!傍晚还旁敲侧击地问用不用通知余欢,现在又装大尾巴狼。
你傲娇个芝麻球啊!
第11章 十一点贪欢
余欢不急不恼,反而浅浅地笑了:“我相信祁先生的人品。”
“但是,”她话锋一转,“洛铃一个人在病房里很害怕吧?祁先生还是在这里陪着她比较好。”
“我不怕,”洛铃声音拔高,“欢欢姐你就放心的去吧!有事我会叫护士的!”
只要堂哥和欢欢姐在一起,断腿也不是那么难过了。
余欢万万没想到,祁洛铃竟然如此热切地想要撮合她与祁北杨。
她还想找借口,祁北杨已经拿起了旁边挂着的外套:“走吧,外面下雨了。”
祁洛铃殷殷切切:“走吧!”
“……”
在祁洛铃的目光下,余欢绷紧了神经,跟在祁北杨身后出了病房。
电梯中只有两人,余欢没有看他,盯着电梯中照映出来的影像。
如镜子一样清清楚楚,余欢瞧见自己耳边的一缕乱发,伸手整理了一下,掖在耳后;整理好后,忍不住看向了照映出来的祁北杨。
他站的板板正正,表情严肃到像是要去开什么重大会议。
余欢说:“不用麻烦祁先生了,等下我可以搭地铁回去。”
“我答应了洛铃,”祁北杨的固执在这时候展露的一览无余,一句话把她驳回去,“说到就要做到。”
余欢放弃挣扎。
电梯直接下到地下停车场,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余欢心里不免有些发恘,与他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祁北杨先一步上了车,倾身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叫她:“上来。”
连余同学也不叫了。
余欢一时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没有动。
祁北杨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别磨蹭。”
他这样的冷淡表现,反而让余欢松了口气。
余欢上了车,系好安全带。
从包里摸出来钥匙扣握在手中,上面挂了一个警报器,一拉就响,也可以过地铁安检。
离开祁家后的第二天,她便买了这么个东西防身。
毕竟是独自生活,聊胜于无。
外面下着小雨,不大不小,入秋来的第一场雨。车厢内放着一支歌,旋律很慢,听起来像法语;可惜余欢不懂法语,只听得柔柔囔囔,不辨其意。
祁北杨忽而开口,打破车内的安静:“今天傍晚谢谢你了。”
余欢怔了一下,客气地回应:“没什么,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听得祁北杨与她说话,余欢依旧有些紧张。下意识的神经紧绷,她坐直了身体。
祁北杨专心致志开车,难得解释:“洛铃的腿伤是个意外,她下楼梯时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嗯。”
“我们把她性子惯坏了;这孩子平时没有多么要好的朋友,没想到与你这样亲近。”
话题放在洛铃身上,余欢要自在很多,同他说:“洛铃心直口快,是个很好的孩子。”
话音刚落,她听得祁北杨轻笑一声。
他说:“听你这口气,像是把自己当她长辈了。”
余欢后知后觉,这话里的不妥。
她同祁北杨在一起的时候,自然而然和他一样,把洛铃当成了小孩关爱;全然忘了,其实她也只比洛铃大上三岁。
余欢补救:“洛铃单纯天真,心理年龄要小很多,本来就是个孩子。”
对于这一点,祁北杨倒是没有反驳。
祁北杨让余欢报小区名字,余欢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以祁北杨的能耐,挖出来她住的地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就不要欲盖弥彰了。
车程远,后半程路,祁北杨一句话也没说;余欢瞧着车窗上小水珠慢慢凝结,未来得及变大,就被雨刷擦了下去。
余欢第一次和祁北杨提分手的时候,也是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小区;那晚她满心眼里以为重获自由,正欢欣雀跃地铺着新床单,祝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哭着告诉她,慈济院要被拆掉了。
慈济院是余欢长大的孤儿院,是祝嫣的母亲祝华所建;建院的地原是片荒地,在几十年前,请来工人建的院墙楼房。虽然不大,但祝华已经尽心尽力地照顾好了院里的每一个孩子。
现在,因为土地证迟迟未批下来,慈济院将被当做违章建筑拆掉;下午刚有人下达通知,拆除就是这两天的事情;祝华上了年纪,受不得刺激,祝嫣隐瞒着此事,没有告诉她。
祝嫣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哽咽着求余欢,重新回到祁北杨身边,看看能否有拯救的余地。
祁北杨对慈济院的捐款都是大手笔,权势也大,由他出面,或许可以保住慈济院。
余欢听完祝嫣的哭诉,心里一阵发冷。
这就是祁北杨的后招。
他早知道慈济院要被拆掉的消息,却在此时放出来;知道她会为了慈济院低头,所以才会那么轻松地放她离开。
这人现在应该是悠闲着喝茶,等着她自己乖乖上门求助吧。
那天晚上,余欢一夜未睡,蜷缩着身体,静静地享受着自己短暂的自由。
次日,她便去找了祁北杨。
余欢答应祁北杨,有生之年,永远不会离开他;而祁北杨也大手笔地买下另一处房产,让整个慈济院都搬迁了过去。
祝华对此感激涕零,唯有在私下里,祝嫣抱着余欢哭了许久。
最让余欢恐惧的是,那晚,餍足后的男人摸着她的头发,为她清洗,笑吟吟地问:“原来你喜欢浅紫色啊,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水流浸湿了她的发,余欢疲倦不已,没有多想;结果第二日,祁北杨就更换了卧室的床品。
全换成浅浅的紫色,上面是零星的小碎花。
同余欢新家中刚刚购置的新床单一模一样。
也是那个时候,余欢才意识到,原来祁北杨一直在暗中窥伺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