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州被她这样一说,不禁微微挑起右边眉毛,轻咳一声,踩动车子往前,沉声开口道:“李文瀚你知道的,他中学时总喜欢带姑娘出去,有一次,他与一位姑娘骑夜路,走出半里地发现姑娘不见了踪影,回去时才看见,那姑娘连着后座一起摔在了半路,鼻青脸肿,他打着电话说自己遇见了成精的女妖精,回来抑郁了整整一个星期。”
沈妤抓着他的衬衣,耸起肩膀轻声笑,她是第一次听见陆行州的俏皮话,于是身体向前,鼻尖不禁微微触碰到了陆行州的衣服,连他身上洗衣液的味道也一并变得清晰,有些温暖,让人忍不住心中发痒,她歪着头低语:“陆教授,你作为人民教师,怎么可以提起朋友的伤心事。”
陆行州于是也跟着她笑,他使劲踩车蹬子,像是有些体会到李文瀚那时的乐趣,他说:“他不伤心,他从不伤心,他只是有些心疼自己的后座梆子。”
沈妤于是笑得越发开心了,她的眼睛整个勾起,像极了一弯浅浅的月亮,额前发丝吹在脸上,黑白分明,嘴角笑容拉出半点冬日里的暖意,就连路过的风也变得格外多情。
陆行州透过后视镜看见她此时的模样,心脏止不住地跳动,那像是一位老少年迟到多年的纯情,也像是他少时午后偶尔一个硬邦邦的梦,他不敢多看,只是在心中默默地想,她得是我的女人,是我一个人的女人。
沈妤抱着陆行州的腰心中一直也不平静,直到看见不远处的商场,她才小声喊了一句:“陆行州,先停一停,正好到这里,我想去那边店里把小黎下个月的奶费交了。”
陆行州于是点头答好,将单车慢慢骑到商场外,站在路边的树下等她。
不远处四处游荡的小伙子盯着陆行州看了一阵,深吸一口气,终于决定走过来,面目严肃,有如即将贴大字报的热血青年,他将手里的宣传单递过去,低声发问:“这位先生,有没有兴趣参加我们学校组织的慈善活动,我们是北邮的学生。”
眼前的小伙年纪不大,想来不会是做传销的,而他眼神坚定,应该也不会卖黄片。
所以陆行州问:“什么慈善活动?”
小伙于是眼神发亮,连忙拿出自己手中的样品,开口介绍到:“就是这张请愿纸,您可以将自己想要说给父母、子女或是爱人说的话写在上面,当然,也可以是自己的一些希望、请求,这个纸我们找三位高僧开过光,将它写好放在你希望的人身上,总是特别灵验,而且,它只要十块钱,这些钱我们一分都不会要,全部捐给西部贫困山区的孩子们。”
陆行州接过他手中的黄纸,皱着眉头,沉声发问:“真的…这么灵验?”
小伙子有些意外,他原以为长成陆行州这样的男人大多游戏人间,未想此子徒有一副辜负妇女同志的外表,内心却是如此纯情。
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负罪的浪子,想的更深一些,脑中甚至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副陆行州求爱未果、哀怨呐喊的画面,全身一抖,于是回答难免就少了些许底气:“真,真的,心,心诚则灵嘛。”
陆行州却不知这些,他跟在小伙子身后,走向不远处募捐箱,拿出一张红钞投进去,伸手接下他递过来的黄纸。
周围站着的,大多是些互相拥吻起腻的情侣或年轻人。
陆行州站在其中有些突兀,一是长相身高,二是穿着打扮。
他已经过了浪漫的年纪,至少从心理上而言,他或许从未浪漫过。
他少时没有孩童的天真,长大后没有年轻人的热烈与疯狂,他读严谨的书,听老旧的歌曲,穿毫不花哨的衣服,做按部就班的工作,可这样的他却遇见了崇尚爱情的沈妤,他开始为她产生出男人最原始的冲动,他于是摊开手中的纸条,即便耳朵已经红到了底,但埋头写字的神情依然坚定。
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位“工程师或者这类的人”有一天也会像一个热恋中的少年人,做一些年轻人热衷、但毫无作用的事情。
他或许第一次有了倾诉的欲望,他想要告诉那个人——
“我见过许多风景,走过许多的路,大多数时候平淡无奇,生活对于我来说,其实并没有格外的吸引,但有一天,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喜欢她,像是三月里的花儿,六月里的阵雨,初冬树上的白雪,还有这天午后,坐在我身后,笑着不说话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格外小清新的老三。
李文瀚、林又夕虽然不靠谱,但谈恋爱的人,总得做一些傻事,再说,读书人犯蠢怎么能叫犯蠢,陆教授这是技术性规避正确攻略路线,人家五音不全,必须配上一个不会恋爱的脑子(黑完陆教授我通体舒畅。)
明后两天依然是勤奋的老三,都是晚上10点更新,早睡的姑娘们可以早上再看。
第22章 我不想要陆老师当我的爸爸
沈妤在商场转完一圈回来,手里抱着细长的法式面包棍,面带笑意,只是走向陆行州,看见他发烫的耳朵,轻声问了一句:“怎么,陆行州你的脸色为什么这样红?”
陆行州没有说话,他眉头微微皱起,伸手将那被三位高僧开过光的大黄纸袋塞进沈妤口袋,神情严肃地沉声嘱咐到:“回家再看。”
沈妤站在原地稍稍一愣。
如果不是知道陆行州的为人,她兴许会认为眼前这位也有蹲点卖黄片的毛病,轻咳一声,同样神情严肃地坐上单车的后座,点头回答:“好,你放心。”
两人各怀心思,回到家中,沈黎和顾御林已经打完几局游戏。
沈黎听见开门的声音,一脸兴奋地小跑向前,等看见门口站着的陆行州,一声轻甜的“妈妈”卡在嗓子眼里,神情瞬间耷拉下去,有如六月艳阳突遇乌云。
这位聪慧过人的英俊小伙虽然年仅八岁,但向来自觉历经人世沧桑。
他认为,自己的聪慧是孤独的,是凌厉的,是不被世人所理解的。
早在众人懵懂无知之际,他便火眼金睛,一眼看出陆行州对自己母亲的图谋不轨,并试图在他们花前月下、干柴烈火以前,亲自冷待他的这份心意。
可事实是,孩子的力量始终是卑微的,沈黎觉得自己苦苦挣扎多时,效果依然了了,现在陆行州大肆出现在自己家中,显然已经攻破他母亲的最后一道防线,只待有朝一日阳光明媚,象征性地告诉自己,便可登堂入室,鸠占雀巢,实在可怕。
想及于此,沈黎坐在沙发上,鼓起自己的腮帮,嘴角往下,显得忧郁极了。
顾御林是沈黎的发小,因为家中有位格外严厉的父亲,所以从小性格沉稳,平日里时常教育沈黎,其实生日比沈黎还要小上五个月。
此时,他看着陆行州转身离开的背影,偏头看向沈黎的脸,心中很是疑惑,不禁低声发问:“你为什么不喜欢陆老师做你的爸爸?陆老师明明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学校里有许多女老师喜欢他,她们说,嫁给陆老师可以提前预防老年痴呆和更年期综合征。”
沈黎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坐在原地,心中气愤极了:“那你为什么不让他做你的爸爸!”
顾御林沉默一瞬,靠在沈黎的身边,脸上表情十分平静,低声回答:“你不要孩子气,你妈妈总归是要结婚的,难道你希望她独身一辈子?”
沈黎没有说话,他回答不上来。
陆行州的确很优秀,除去他冷淡的外表,不好言辞的性格,他其实是一个十分严谨认真的人,他有着旁人没有的沉稳,他能在知识的世界中徜徉,最关键的是,他有一肚子关于坦克精彩纷呈的小故事。
可也正是他的这一份优秀,让沈黎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在沈黎眼中,一个普通的男人若是成为他的继父,那么他的身份可能是他母亲的丈夫;而若是陆行州这样的男人成为他的继父,那么他的身份很可能成为他母亲的爱人。
爱是自私的,也是让人不安的。
作为一个八岁的孩子,没有人来告诉沈黎,他的母亲在与陆行州这样优秀的男人结婚之后,自己会否仍是她最爱的那个人;也没有人来向这样一个八年来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孩子解释,一个陌生男人的加入,对于自己这个家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单亲家庭的孩子是敏感的。
他们缺失一半的感情,让他们注定患得患失,他们还没能有自己的人生,在他们心中,母亲是一切爱的来源。
所以他说:“因为他看我妈妈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顾御林于是更加不解,他歪着脑袋问:“你为什么这样认为,陆老师看谁的眼神不像是吃人。”
“不,他看我妈妈的最像,他要是成了我爸爸,我妈妈肯定会被吃掉。陆老师只手遮天,他连林老师的屁股都敢去踢!”
“所以你觉得他是个妖怪,比如老虎精?”
“老虎精?你不要胡说,我妈妈说了,建国之后妖怪已经不允许成精,这是法律!成精是违法的!”
“那他为什么要吃你的妈妈?”
“你,你不要说话,我被你弄乱了。”
顾御林于是干脆地闭上了嘴。
他看着电视屏幕里耀武扬威的小人,沉默半晌,终于伸手去戳沈黎的胳膊,看着他问:“沈黎,你在害怕陆老师取代你在阿姨心中的位置,对吗?”
沈黎倔强地挺起自己并不伟岸的胸膛,低声回答:“我才不害怕他呢,我妈妈肯定最爱我了,我从小就和她在一起!”
顾御林看着沈黎泛红的脸颊,微微皱起眉头,他问:“其实,沈黎,你和陆老师长得这样像,走在外面,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你们是亲生的父子。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换一种思维,觉得自己是多了一份爸爸的爱,而不是妈妈的爱的被分走了呢。”
沈黎仍然不服气:“我和陆老师才不像呢。他脸上从来都没有表情,但是小姥姥说我长得可喜庆了,李小茗也说我好看!”
“李小茗的话怎么能信,你就算剃一个光头站在她面前,她也会觉得好看,你们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们不是情人,我们是兄妹,她是我的妹妹,我不许你侮辱她。”
“我不是在侮辱她,而且,就算你这样说,你和陆老师还是长得很像啊,我妈妈说了,长得相像的人如果没有血缘关系,就是耍流氓。”
“你才是耍流氓,我不是陆老师亲生的!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生出我这么聪慧机智的儿子!”
“但是陆老师也很聪明,他连四位数的乘法都能心算出来。而且,你们还都不吃香菜。”
“李小茗也不吃香菜,香菜是蔬菜界的毒瘤,不要跟我提起它。”
“那你们也不吃胡萝卜。”
“我,我偶尔会吃的。”
顾御林听着身边沈黎毫无底气的声音,眨巴眨巴眼睛,思考几秒钟,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沈黎,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之所以会接受陆老师,是因为他就是你的真爸爸?”
沈黎听见顾御林的话,心中咯噔一响,两眼发黑,冷汗四溢,坐在原地,开始故作倔强地小声喊:“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怎么会是我的真爸爸。”
顾御林却觉得自己有理有据,他说:“我妈妈说了,陆老师看上去清心寡欲,披上袈裟就能去当和尚,如果他不是你的真爸爸,他为什么会和阿姨在一起呢。”
沈黎此时眼泪都挤出来一两滴,嘴角两边的肉堆在一起,没有人比他委屈:“我才不需要真爸爸呢。”
“为什么?如果是真爸爸,那他肯定会特别爱你。”
“我不!他以前不要我跟妈妈,凭什么我现在长得这么可爱,团结同学,助人为乐,一顿饭下来能吃三碗,他就要来做我的真爸爸啊。那样的话,我宁愿去认个和尚做爸爸。”
沈妤不知两个孩子讨论话题之深,她回到卧室,洗去一身疲乏,换好家居运动服饰,低头发现外套口袋中掉落的黄色纸袋。
弯腰拾起,一点点打开,看见里面陆行州刚劲的字迹,先是愣了一瞬,右手下意识地捂住嘴唇,等她把那些字放在嘴中细细咀嚼了一遍,忍不住开始全身发烫,整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铜灯,忽的一下笑出声来,随后左摇右晃,有如一只被主人垂爱的仓鼠,脸上泛着羞涩而炙热的光芒。
沈黎送顾御林下楼,回来看见客厅中的沈妤,小跑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脖子,将脑袋埋进她的胸口,一副撒娇的模样,轻声道:“妈妈,你真的很喜欢陆老师吗?”
沈妤有些意外,沉默一瞬,伸手拍拍沈黎的小脑袋瓜子,看着他问:“妈妈也不知道,但是,妈妈觉得,跟陆老师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也很幸福。小黎,如果,陆老师和我们成为了一家人,你会开心吗?”
沈黎小脸绷紧,像是想要维持住自己小男子汉最后一点强硬的气质。
只是抖动的嘴角还是泄露出他此刻悲伤激动的情绪,等两行大鼻涕幽幽的从鼻子里流下来,他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喊起来——“妈妈,我不想要陆老师当我的爸爸,我不要真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沈黎是孩子,而且缺乏安全感,这种想法其实可以理解,大家不要讨厌他。
第23章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呀
沈妤一时怔在原地。
她将双手放在沈黎背后,轻拍他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小心俯下身去,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毛茸茸的头顶,声色轻柔地开口道:“小黎,妈妈永远是最爱你的。”
她像是能看见沈黎心中的忧虑,简单直白的一句话,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母亲与孩子的心灵感知中总有种血缘带来的亲密。
他们像是互相缠绕的老树根,共同经历风吹,经历雨打,即使到了春天,土地焕发出新的枝芽,他们埋藏在地下的,却依然深而茂密。
所以四季可以是分明的,而感情却不是,它大多时候有些拖泥带水,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平淡的惦念是常态,热烈的爱意却只源于短暂的不安。
沈黎因为母亲的话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很漂亮,那继承自沈妤,他的鼻子相较于同龄的孩子也显得更为笔挺,整张脸即便肉感十足,挂上了泪珠却也好看。
他眨巴眨巴眼睛,吸一吸鼻子,嘟起嘴巴,声音听起来像是少了一些底气:“那,你以后和陆老师结婚了,我还是你最爱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