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您跪下——醉折枝
时间:2019-08-13 07:33:49

  无忧觉得怪异,语气清淡得像是随口发问:“方家那边如何了?”
  沈辞柔一愣,低头用筷子夹着碗里的贵妃红,夹出一片片的酥皮:“就那样吧……反正是不想来往了。你也知道了啊。”
  无忧点头:“知道一些。”
  沈仆射递上来的折子文采斐然,隔着浓墨的字都感觉得到扑面而来的怒气,但他毕竟还要顾忌女儿和侄女的名声,没写得很详细,无忧看完后确实也只知道个大概。
  “差不多也就贵人口中说的那些。”他微微皱眉,“其中……有什么隐情吗?”
  沈辞柔下意识想说,张了张嘴,又把话吞了下去。不是她不相信无忧,她自己也无所谓,但事关宋瑶的名声,她不能说。
  “也没什么特别的。”沈辞柔说,“就是他骗我阿娘,在外边和别的女子有关系,还敢上门来意欲议亲。”
  无忧应声,忽然站起来。
  沈辞柔本来低着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抬头时无忧已经站到了她身边。
  无忧屈膝半蹲下来,视线和坐着的沈辞柔的持平,看着她的一双眼睛格外温柔。他生得很好,长了张端丽的脸,看见他才知道什么叫.春月时柳清风山泉,而此刻雅致的眉眼舒展开,清澈的眼睛里盛放的只有一个沈辞柔。
  他伸手捧住沈辞柔的脸,语调温柔:“若是想说,可以和我说的。”
  沈辞柔忽然就涌起一阵委屈:“真的?”
  无忧微微一笑:“说吧,我想听。”
  沈辞柔心里竖起的壁垒被这一笑彻底击碎了,哑着嗓子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说到后来越想越委屈,把袖口拧得乱七八糟。
  无忧注意到沈辞柔的小动作,轻轻把惨遭蹂.躏的袖口从她手里抽出来,拢住她的手指:“还是不开心?”
  “不开心。”沈辞柔摇摇头,“我还是气,气了好多天。”
  “那怎么才会开心些?”无忧想了想,“判方家贬官、流放,从此不入仕?”
  他说话时还存了点开玩笑的意思,但看沈辞柔皱着眉的样子,一向含笑的眼睛里也浮着层水雾,就忽然觉得可以一试。长安城里哪有人真的干干净净,要找罪名总是找得出来的,最多事后被言官骂一阵子。
  只要沈辞柔能笑笑,他稍微惹些麻烦也没事。
  无忧又想了想,无声地笑笑。
  自幼学的是圣人之言,没想到长到二十岁,有了效仿周幽王的想法。
  好在沈辞柔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咬着嘴唇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算了吧。就算真能这样,也不行。方二郎自己做的事情,说方学士教子无方也就算了,方家其他人不该陪着倒霉。何况还有采采,时人重门第,家里兄弟不能入仕,她恐怕议亲都要受影响。”
  “你倒善良。”无忧轻轻抚过沈辞柔眼下,摸到一点点濡湿,“想哭吗?”
  沈辞柔一愣,立即朝着他一笑:“多大点事,我才不哭。”
  “真的不哭?”无忧说,“心里难受,哭一会儿也无妨。总比憋着好。”
  沈辞柔眨眨眼睛,眼前已经蕴起一层水雾,连无忧的脸都朦朦胧胧,却还要嘴硬:“我不爱哭。”
  “我知道。”无忧笑笑,直起腰搂住沈辞柔的肩,“我不看。”
  他身量高,一站起来,坐着的沈辞柔就只到他胸口略下的位置,就算低头都看不见沈辞柔的表情。
  沈辞柔避开腰带,把脸贴到无忧身上。她不是爱哭的人,更不愿为自己的事在无忧面前哭,但人好像就是如此,没人关心时有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咬牙扛下来,等有人关切地追着询问,什么委屈都涌了出来,只想着抱着那个人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眼泪蓦然涌了出来,沈辞柔紧紧抱住无忧的腰,肩头轻轻颤抖,开口时拉出含糊的哭腔:“还有我院子里,有人偷拿你送给我的东西……还弄坏了……我好难过,我不想这样的……”
  无忧轻轻拍了拍沈辞柔的背,温声说:“不过是些小东西,若是喜欢,我再送你一模一样的。”
  “不一样,不是我当时拿到的……”沈辞柔心里知道有何不同,嘴上却说不出来,胡乱地说了几遍“不一样”,还是没把话说清楚,干脆不说了,只把脸埋在无忧的衣服里,痛快地让眼泪流出来。
  沈辞柔哭了一会儿就停了,眼前还是模模糊糊,眼睛倒没有肿,睫毛上缀着细细的泪珠,配上哭得微红的鼻尖,看着倒有几分不太一样的可爱。
  无忧又蹲下来,耐心地替她擦去眼眶边上残存的泪,指腹摸了摸脸颊:“还难受吗?”
  沈辞柔抽噎一下,摇摇头。
  无忧被逗笑了:“还说自己不爱哭。”
  沈辞柔还在抽,听见这话还要反驳:“我真的不爱哭。我本来不难过,听你和我这么说,就突然难过了。”
  话说得稀松平常,无忧替沈辞柔擦泪的指尖却顿了顿,片刻后他才笑笑:“在我面前可以难过的,我不会笑话你。”
  沈辞柔握住无忧的手,移到自己身前,开口时还有点黏糊糊的哭腔:“那你哭过吗?”
  “当然哭过。”无忧想了想,“不过不多。”
  他生性内敛,在霍氏身边时被照顾得很好,偶尔受些小伤也知道要忍耐,霍氏去世时他都憋住了,生怕落泪惹得她最后都心头忧虑;后来辗转长安、洛阳,天后根本不会管他哭不哭;最后到大明宫,他若是哭,在场的人都能战战兢兢地跪下来告罪。
  时间太长了,他都忘了哭是什么感觉,甚至觉得自己是流不出眼泪的。
  他觉得自己的心坚如玄铁,如今沈辞柔在他怀里哭得抽抽噎噎,他却忽然生出些温水般的缱绻,只想抱着这个嘴硬的女孩轻声安抚。
  无忧想得远而散,沈辞柔却轻轻抓住了他的一片袖角,抬头看他时神色认真:“那你难过的时候也要告诉我,想哭也可以。我也不会笑话你。”
  无忧微微一怔,只觉得冰河破封暖风拂面。
  他轻轻握住沈辞柔的手,笑起来时眼瞳里盛着细碎的笑意:“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营养液!!留评的小天使都来挨亲030
  更新会保证的莫方,榜单有字数要求嘛(咕咕咕x
 
 
第31章 佩玉
  落胎以后宋瑶的状况不太好,药一碗碗地喝,面色却总是发白,脸颊也迅速瘦削下去。她本来就不是什么丰盈的人,一瘦更让人心疼。
  宋氏总想着去看看侄女,催沈辞柔多去和她说说话,但宋瑶一直闭门不见。沈棠那边请客邀女眷前去,宋瑶身子不适,仍然没法出门。
  两家之间的事情长安城里的权贵世家多少都听说了一点,虽然是堂亲戚之间的小宴,能说的话也少了很多。林氏和宋氏都不是多话的人,沈棠和沈辞柔也不愿在长辈面前说话,到最后还是沈瑰说的话最多,吉祥话讨了宋氏的开心,答应送她不少东西。
  饭后上了茶和各色点心,林氏和宋氏聊着聊着,话题还是回到了儿女婚姻上。
  林氏看看沈辞柔,抿了口茶,说话时尽量像是若无其事:“阿柔的婚事可有说法?”
  “暂且没有。”宋氏想到先前的事情,头又隐隐作痛,不由伸手扶了扶额头,“你也知道,先前方家……”
  林氏垂下眼帘:“这事是方家做得不厚道,委屈阿柔了。”
  沈瑰前两日和交好的那些小娘子把有关两家的事情仔仔细细捋了一遍,偷听到的只言片语组成一个大致的状况,心里不屑,嘴上却明知故问:“方家做了什么?”
  “做了些不要脸面的事。”沈棠猜沈瑰是想作妖,笑眯眯地拿了块鸳鸯卷塞给沈瑰,“别管他们,吃东西。”
  沈瑰看着沈棠一脸的笑,出于礼仪也不能说不吃,只好闷闷地拿了,狠狠咬了一口。鸳鸯卷外面是炸得酥脆的皮,一口下去掉了不少,沈瑰连忙去舔,反而呛了自己一口。
  沈棠趁机又塞给沈瑰一盏茶,满脸写着“我今天就看你吃完喝完”。
  两个女儿在一旁来回,林氏一心放在婚事上,一时也没发觉,只略有些不好意思,抿抿嘴唇:“说来惭愧,我母家倒有几位年纪相差不大的郎君,若是不嫌门第,也好给阿柔看看的。”
  宋氏略作思索,觉得应下来也不错:“那就劳烦了。林氏清流,阿柔却是个顽劣的,若是真能相看上,还是我们高攀。”
  “叔母不用给我相看合适的郎君,还是被瑰儿相看吧。”沈辞柔瞥见沈瑰已经吃完鸳鸯卷,喝了一盏茶,眼看她要说话,笑吟吟地堵了一句,“叔母和我阿娘讲这些事,瑰儿还有两三句话可说,看着可比我着急。”
  “你这孩子!”宋氏气沈辞柔,又不好当着林氏的面发作,只能朝林氏笑笑,“这孩子口无遮拦……”
  “无妨,瑰儿今年十四,是该慢慢商议了。”林氏倒不在意,“阿柔若是瞧着有好的,不妨和叔母说说。”
  沈辞柔笑眯眯地点头:“好,保准是俊俏有为的好郎君。”
  沈瑰一听,立马急了:“我才不要她给我拉线!我要嫁就嫁好郎君,看不上她认识的。”
  “我认识的郎君哪儿不好了?”沈辞柔故意做出一脸茫然的样子,“世家清流,从文从武的都有,难不成你觉得陈子宁、崔倾之不算是当世的好郎君?”
  “崔、崔倾之自然是好郎君,”一提到崔慕栾,沈瑰想着他收拢折扇的一瞬间,面上有些红,抿抿嘴唇,和沈辞柔争一口气,“可你也认识不好的!”
  沈辞柔挑眉:“哦?那你说说看,我认识什么不好的郎君。”
  沈瑰看沈辞柔一脸坦然的样子就气,拧了拧袖角,心一横就说了:“教坊的那个琴师,难道能算好的吗?你同他混在一处,随你的便;我才不要学你的样子,我嫌丢人!”
  沈瑰的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是一变,边上伺候的丫鬟全部把头压得低低的,生怕主家因此发难。
  林氏率先反应过来,正欲教训女儿几句,沈辞柔却大大方方一笑:“是,我爱慕教坊里的琴师。但我敢承认,因我问心无愧。但你背后打听这些事就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了。”
  宋氏大惊:“阿柔……你……”
  沈辞柔转向宋氏,缓缓站起来:“阿娘,我想过了。既然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都无婚约且未曾犯事,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
  林氏看了看双方的神色,沈辞柔一脸坦然,宋氏的脸却青了。林氏连忙打圆场:“阿柔,你可想清楚了,成婚不是一时的事情,往后要经历得可比现下多。”
  “我知道,门第、钱财,还有日后的感情。”沈辞柔举了几个常见的说法,一条条开始说,“门第是没办法,我也不能强迫他去考个功名,但他是琴师我也喜欢。方家的郎君门第是好,家里还有弘文馆的名声,但那好像也不是什么良人。”
  “钱财的事情我想过,我若出嫁,总归有点嫁妆。若是阿娘恨我,不愿给我陪嫁,那我去做点别的营生,哪怕在西市读信抄书,也不至于饿死。
  “感情的事情我现在不能确定,但我想我不会辜负他的。若他哪日不喜欢我了,大不了和离。”
  沈辞柔一条条说得清清楚楚,神色也冷静,看着不像胡说,林氏心里不赞同,但毕竟是侄女,也只能柔声劝劝:“阿柔,你想得清楚,可这是婚姻大事,你再仔细想想?”
  沈辞柔一笑:“他说会来提亲,我已经答应了。”
  宋氏按住作痛的头,忍着怒气:“他说你就信?”
  “是呀,这可不能乱信。”总算抓着个话头,沈瑰的眼睛转了转,带了几分恶意,“先前许家的六娘也说要嫁个琴师,结果肚子都大了,那琴师跑了。”
  沈瑰说的是小娘子们从仆妇嘴里听来的说法,听起来自然不文雅,她自己觉得没什么,林氏听得冷汗都要出来了,一扯沈瑰:“什么……什么肚子不肚子的,你胡说些什么!”
  沈瑰一吐舌头:“我说的是实话嘛。”
  宋氏恼得上头,先前又有宋瑶的事情,居然觉得沈瑰暗指的意思有几分对,当众质问沈辞柔:“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也做了什么不知廉耻的事?”
  这话问出来,林氏和沈棠惊得说不出话,沈瑰趁着林氏没注意,朝着沈辞柔露出个恶意的笑。她从沈棠压在书桌上的那张纸里推算,心里觉得沈辞柔一定是有了什么,这才不要脸面,连个教坊琴师都愿意嫁。
  “没有,教坊琴师就以百计,许六娘认识的琴师不是好人,我认识的琴师却是端方君子,从不曾逾矩。”被阿娘这么质问,沈辞柔心再大也有点不舒服,她压住心口的异样,从怀里取出一直贴身放着的玉佩,“这是他赠我的,用以约定。”
  宋氏见女儿连信物都能拿出来,明晃晃的一块玉坠,头涨得要炸开,整个人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想说话也说不出。
  林氏见宋氏这个样子,慌张地差丫鬟去请医女。丫鬟领命,匆匆出去,边上几个也聪明地各自找了理由出门。
  偏厅里只剩下沈家的人,林氏总算稍稍松了口气,一转眼却瞥见玉佩缺损的一个小角,心思顿时一沉:“阿柔,这玉佩……能让我看看吗?”
  沈辞柔莫名其妙,不太想给人看,但也没法拒绝,只好用手帕垫着玉佩递过去:“叔母请。”
  林氏隔着手帕接过玉佩。玉是白玉,光亮油润仿佛羊脂,一整块磨成玉坠,本是价值连城的好玉,角落里却缺了一小块,且没有用别的东西修补,看着有些寒酸。
  她紧张起来,把玉翻了过来,玉坠背面果然是雕工生疏的祥云,纹路里藏了阴刻的两个篆字,弯弯曲曲的“无忧”。
  林氏一颤,沈瑰看见了玉上的缺损,嚷嚷起来:“是端方君子又怎么样?你尚在闺中,能和教坊的琴师混在一起,难道是想效仿天后、长公主吗?我看那琴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趋炎附势,攀附权贵的玩意罢了!一块缺了角的破玉,也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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