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霎时红了,犹豫着拧了拧袖角,想想又有些发愁:“其实我还被我阿娘关着呢,这回出来也是运气。我阿娘不同意,阿耶肯定也不敢同意……我是想再拖一拖,阿娘应该也就是一时生气,等过了这一阵子,大概就同意了吧。”
“是吗?”无忧说,“若是她一直不同意,你待如何?”
“那……那就不管了。”沈辞柔忽然笑起来,眼睛里亮晶晶的,“是我要嫁给你,又不是我阿娘要嫁给你,我的事情,难不成我还不能做主么?”
“好。”看着沈辞柔这么笑,无忧心里一松,“那你想想,什么时候好一些?”
这倒是个问题,沈辞柔皱眉想了一会儿,想到个绝妙的时间点:“不如等明年正月。我阿娘信这个,未出正月,她想生气也得忍一忍。若是她答应了,再准备准备,我们正好三四月里成婚,那时候天气也好。”
无忧应了一声,伸手勾住女孩。沈辞柔莫名其妙,乖乖地让他牵着,朝他笑了一下。
无忧也笑笑:“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自从恢复更新,我感觉到我的头发和肝都在渐渐离开身体TuT
第35章 退婚
沈辞柔没等到翻了年无忧上门来提亲,沈棠和叶远思的婚事先定下了,婚期就定在明年三月,正是春风初来的时候。
叶沈两家门第相当,叶太傅历经三朝,叶家几个郎君又都出息,还是两情相悦,算起来沈棠也是赚了。宋氏一面为侄女的良缘高兴,一面想到女儿,两相对比,心里更难受,出门赴宴时受了风,到十一月初终于病了。
母亲病着,沈辞柔自然得伺候,一来二去也伺候到了十一月中旬。
过了月底就是年,本该是平安喜乐的月份,长安城里却闹出了件大事。六月里山南西道逃犯的事情是由头,往后顺藤摸瓜,摸出来一串事情,受贿鬻官先不说,最匪夷所思的是江南东道底下的一个府尹位置上坐的居然是个天生痴傻的。
当朝唯才是举,这种事情本就不对,还能压到今天,大理寺卯足了劲儿查,顺着往后一摸,竟然是范阳卢氏。
卢文弘对这事儿并不太知情,在朝上被弹劾时当场就抽了几口气,直直栽倒在地,在榻上躺了五六天也不见醒,躺着把户部尚书的官帽丢了。范阳卢氏也倒了霉,本族内出来的官皆罚俸,有革职有降职,又交了一大笔罚金,大理寺判处的结果还没下来,先元气大伤。
范阳卢氏毕竟是世家,底下有关联的举子官吏数不胜数,一时长安城内人人自危,能撇清的都撇清,不能撇清的只能上香求这把火别烧到自己身上来。其他世家隐约嗅到点皇帝要对世家下手的意思,吓得气儿都不敢出,老老实实装鹌鹑。
查着查着,藤长到了叶家身上。
其实这事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叶家不算完全的清流,和世家有些交际再正常不过,当日叶太傅寿宴上的事儿大家也不是没长眼睛,看得出叶太傅是想扶卢氏一把,把卢氏的娘子扶进宫里。
本来按规矩意思意思也就过去了,偏偏叶远思他爹走了个昏招,上了一书,大意是先撇清和卢氏的关系,再说要与沈家联姻,请陛下仔细定夺云云。
这折子一上,满朝哗然,气得沈侍郎差点在宣政殿里掐未来亲家的脖子。
撇什么撇,你当谁没长眼睛啊?!
这折子上得蠢,座上的皇帝居然微微一笑,他笑得和煦,雅致的眉眼却是冷的:“照这么说,叶卿同沈卿是有结党营私意?”
他上回这么说话还是长乐长公主谋反那会儿,一口锅直接扣下去,吓得朝上一对亲家一句话都说不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是说着玩的假话,最后还是沈仆射当场跪下,三表忠心,这事儿才算过去。
饶是如此,叶家也没讨着好,顺着藤往下继续查,最倒霉是叶远思,他本来就在大理寺任主簿,因查的是自家事,直接停职。
长安城里风雨飘摇,沈辞柔困在沈府,对外边的事儿一无所知,还是见了沈棠才知道。
沈棠来时仔细上了妆,脸色却仍不好,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眼睛底下却又有一层淡淡的青,可见这两日没歇好。
沈辞柔一见沈棠的样子,就知道事情要糟。
沈棠看着温雅端庄,骨子里却有股韧劲儿,轻易不会哭。她过的最惨的那几年大概是十二三岁,沈瑰那时候已经有些知事,也不知道是身边哪些多嘴多舌的哄的,知道了什么叫嫡庶有别,明里暗里欺负庶姐。
初见时沈棠刚从池子里爬出来,一身襦裙湿淋淋的,头发上还挂了几根水草,水滴滴答答往下掉,她却不哭,只定定地看着沈辞柔,行礼时规矩得沈辞柔都慌。
可她现在这个样子,沈辞柔也不知该怎么办,倒了半杯热枣茶递过去:“这……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棠接了枣茶,抿了一口,嗓子仍是哑的:“子思说了,要退婚。”
“退婚?!”这两年沈棠和叶远思怎么黏糊,沈辞柔是看在眼里的,乍一听这话,她都以为自己耳朵坏了,“他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是怕拖累你?”
沈棠点点头,使劲吸了口气,把眼泪逼回去:“他说叶家怕是要被人踩下去,君心难测,前路不知。”
“到底怎么了?”
“是叶二郎的事。”沈棠到底是没憋住,抬手在眼下按了按,想想又觉得丢人,朝沈辞柔勉强笑笑,才继续说,“他是叶家二房的独子,大约是自小宠坏了,犯了事,先前的事情都是叶家压下去的。”
叶家自立朝来就在长安城里,儿郎多有出息,但每一代总也有不成器的,轮到叶远思那一代,恰恰就是叶二郎。沈辞柔和叶二郎打过几个照面,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副被酒色财气掏空的样子,活脱脱的纨绔,回回看见沈辞柔都想拿鞭子抽他一顿。
她犹豫一会儿:“叶二郎我也是见过的,讨厌归讨厌,可也不过是文武皆不成,能犯什么事儿?”
“朝上有言官弹劾叶太傅、叶尚书,把叶二郎的事情揪了出来,说是强辱民女以至于逼死她全家,当朝给了叶家一个难堪。这事情先前告到过京兆尹,是被压下来的。”沈棠顿了顿,“陛下雷霆震怒,罚千金,叶二郎杖五十后下狱,等着查下去。”
“杖五十?”沈辞柔一惊,“那还有命等查下去吗?”
“有命没命都不重要了。”沈棠说,“叶二郎欺辱民女好像也不是头一回,此外还有私设赌坊、借此放债的罪名。即使没被打死,等京兆府判下来,大概也难活命。”
沈辞柔听得眉头紧皱,看看沈棠的样子,一时连话都接不上。
“倘若他就此死在狱中倒也算了,若是接下来再查出来什么,恐怕要拖累整个叶家。”沈棠接着说,“子思说陛下在殿大怒,看样子比当时查到卢家时还气……”
“……也并非全无道理。范阳卢氏是前朝留下来的世家,背地里多少龌龊事,大家心里都有数,保不准陛下也是知道的。但叶家毕竟是本朝才立起来的,又有个叶太傅……陛下一时生气,也未必有什么别的。”沈辞柔先宽慰沈棠,再问要紧事,“子思说要退婚,你总没答应吧?”
“自然没有。”沈棠摇头,“他来说,我就当场说了我不肯。都说患难夫妻,别说只是停职,就算是流放,我也跟着他去。”
沈棠没答应,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沈辞柔点点头:“那现在外边……你去找过子澈他们了吗?”
“子澈、倾之那边我都去过了,我相识的郎君里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涵卿,中书侍郎,其实也说不上什么话。”沈棠叹了口气,“我连子宁那里也去过了,子宁说陛下这几日都阴沉得很,他即使见得着面,也不敢说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沈辞柔知道这些郎君也是没法,看着沈棠的样子,胸口酸涩,思来想去也不好多说,只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抚了抚:“他们在朝的尚且没法,我们……也就只能等着了。叶家背后有什么事,只要不是子思犯的,总归最后判不了什么。好歹他也在大理寺两三年,总不至于一点情面都没有。”
她想了想,也叹了口气:“现下我还在禁足,长安城里又出了事,我想出去更是不可能……”
“我知道。我来也不是想同你抱怨什么,也不是怪子澈他们,我就是心里难过……”沈棠又深吸一口气,眼泪却憋不住,成串地往下掉,惊得沈辞柔站起来给她递帕子。她却没接,只看着沈辞柔,“我以前在茶楼里听人说传奇,总觉得情情爱爱不过如此,现在轮到自己,才知道原来是这么难受的。”
沈辞柔正慌忙地给沈棠擦眼泪,听到后面几句话,自己心里也是一酸。
沈棠心里难受,她又何尝好受。她不如沈棠那般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宋氏严厉起来是严厉,但也是纵着她长大的,否则也不至于养得她长到十七岁,长安城里的郎君没一个敢开口求娶。
因而沈辞柔以为自己够豁达,但等真的被禁在府里,信既传不出也收不到,靠着那一点点信念,等着无忧上门,她才知道日子有那么难熬。
她每日吃吃喝喝玩玩笑笑,看着不知忧愁,夜里一个人躺在榻上,睁眼到累极才昏睡过去,今年秋时新裁的冬衣,如今穿在身上都松了一截。早上秋叶替她穿衣时信手一抽腰带,在她腰上掐出半掌的空,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沈辞柔耐心地替沈棠擦了眼泪,弯腰抱住她,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你若是想哭,这会儿哭完吧,省的把眼泪攒到明年。三月里你就出嫁了,要是在昏礼上哭,能把子思吓死。”
沈棠带着哭腔,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借着沈辞柔的怀抱,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可以肆意地淌出来。她一开始压着哭声,只抽着两边肩膀,等到后来压都压不住,一声一声哭得人心里发疼。
听着她的哭声,沈辞柔眼睛也酸了,她抬手压了压,硬生生把那点泪意憋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是个小剧情点!不会波及阿柔的放心~过了这个剧情点就要掉码了嘿嘿嘿(搓手手)
第36章 松烟
李时和最近心情很糟。
心情糟总得有个发泄的口子,摔个花瓶、砸个杯子都是常事,前朝暴虐些的皇帝还有折磨宫人出气的,但李时和一样不沾。
他喜欢研墨。
一块潞州产的描金松烟墨,拈在手里,沿着一个方向,有一下没一下的研着,李时和几天就用了好几块墨。能到李时和手里的自然是绝佳的好墨,但宫里也不缺,别说是研着用了,就是他兴起想捣碎了玩,也轮不着旁人说一句什么。
研墨玩不是什么大事,心情差才是大事,偏偏李时和是个生来内敛克制的性子,长了张风轻云淡的脸,喜不明显,怒也不明显。前几日还有个不长眼的宫女,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借着呈夜宵的机会往李时和身上凑,吓得高淮当即叫人来把这宫女拖出去。
高淮其实也拿捏不准该怎么罚,揣摩着李时和的心情,心一狠就说了杖杀。虽然宫内三令五申,一入宫就教过安分守己,这宫女捞着什么结果都是活该,但毕竟十六七岁一个小娘子,话说出口,高淮自个儿都觉得有些残忍,忍不住往边上瞥了一眼。
李时和眼皮都没动一下,也不去看呈上来的一小盅粥,仍是撩着袖子缓缓研墨,手都不带抖的。
高淮就知道皇帝的心情有多差了。
今日李时和又在书房里研墨。往常他心情好时高淮敢插科打诨,说几句俏皮话,最多也就是被他说一句多嘴。现下高淮是大气都不敢出,端端正正地垂眼立着,就等着李时和开口嘱咐他干点什么,最好把他远远派出去,免得一个不小心触怒龙颜。
其实高淮也不是不能理解,他跟着李时和一起长大,前朝的事儿有多糟心他不是不知道,不太平时刀锋逼人,太平时互相扯皮,没一天安生的。但他毕竟是一个宦官,不敢多说多想,也就只能想想后宫。
李时和长到二十岁还没立后封妃,好不容易有了个心仪的适龄娘子,还没定下来,长安城里先传这个小娘子要和叶家定亲。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叶家又犯了事儿,高淮觉得李时和就是借机把叶家整个撸下来都不为过。
李时和研了会儿墨,砚台里半满,他停手,不咸不淡地叫了一声:“高淮。”
“在。”高淮原地立正,后背挺直,整个身子都绷起来。
“还没有回信么?”
高淮一听这问题,心说坏了。李时和问的是沈府有无回信,叶沈两家结亲的传闻一出,他当日便写了信叫人送去。拖到今天,信去了好几封,连个口信都没收到。
高淮斟酌着这话该怎么答,总觉得要是没答好,他今儿就身首异处。他犹豫着:“暂且没有。近来事多,又临近过年,许是有事耽搁了。”
李时和仍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垂眼看着砚台,倒是继续研了。
见他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发作,高淮悄悄松了口气,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又过了会儿,砚台差不多满了,李时和懒得差人清洗,信手把手里的墨锭放进研出来的墨里,淡淡地问:“朕继位有几年了?”
高淮低头:“禀陛下,足七年有余了。”
“七年了啊……这么快。”李时和仿佛感慨,“朕还算是个好的皇帝么?”
毕竟当了这么些年的掌案太监,李时和的语气再淡,高淮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对了。他顿时手脚发软,冷汗涔涔,撑着最后一口气,衣摆都来不及撩就跪在了地上,膝盖及地时一声闷响。
“陛下在位七年,在内拨乱反正,在外平突厥、龟兹叛乱,如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高淮此刻也顾不上膝盖上的痛,只管把头深深地埋在地板上,搜肠刮肚地想那些文臣赞颂皇帝的折子,冷汗汇成一缕缕落在地上,“陛下自是难得的明君。”
“明君吗……”李时和皱了皱眉,“那为什么朕想要的都得不到……”
“陛下!”高淮吸了口气,额头紧紧贴着手背,“陛下是天下之主,坐拥四海,凡是天下有的,陛下自可取用,又有什么得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