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您跪下——醉折枝
时间:2019-08-13 07:33:49

  还是理解错了,听风更急,眉头紧皱:“看您的……看您的是个男子啊!”
  沈辞柔愣了:“谁?”
  “奴婢不知。”听风摇摇头,朝着那个方向偏了偏,“在那儿呢。”
  听风指的位置很妙,是堵墙的拐角,又长着大簇的蔷薇。各色的蔷薇开成花墙,恰巧把墙角挡住了,背后站个人也只能看见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花墙背后果真隐约能看见个身影,身量不高,也不壮,看着像是个未长成的少年,或是成年前就入了宫的内侍。沈辞柔剪下看好的那枝蔷薇,若无其事地转头,像是不知道那后边有什么,居然笑了一下。
  午后日盛,阳光打在她身上,照出漆黑的长发和白皙的肤色,肌肤在光下隐隐有些珍珠色的光泽。她穿得素,杏色的襦裙、月灰的披帛,偏偏手里是一枝大红的蔷薇,那一笑藏在蔷薇后边,没被花的颜色压住,反倒越发显得明朗,整个人都像是在太阳下发光。
  花墙后的人愣了片刻,忽然转身就跑。
  沈辞柔收回视线,把花放在托盘上:“我还以为是谁呢。如果真看了那么久,出来见见我也不要紧啊。我又不会吃人。见者皆为友,他要是大大方方出来,我还能请他喝一盏茶。”
  她想了想,捏捏自己的脸:“还是我刚才很吓人?”
  “没有。”听风赶紧摇头,“娘娘沉鱼落雁,美貌非凡。”
  这个年纪总有点小娘子的心思,被夸漂亮自然是好,但听风的话实在太套,沈辞柔哭笑不得:“差不多了,回去吧。”
  听风应声,端着托盘等沈辞柔先走,才跟上去。
  快到清宁宫门口时沈辞柔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居然又在墙侧看见那个少年模样的身影。隔得太远了,又有墙半挡着,她看不清那少年的脸,只看见那个少年身上穿的衣服。
  和长安汉人完全不同,和平康坊酒肆里的胡人也有不同,看着像是汉人男子常穿的圆领袍,腰上却斜斜地钉了道白色的毛皮。
  沈辞柔把头转回去,进门时皱了皱眉:“关门。”
 
 
第76章 公主
  和沈辞柔猜的一样,李时和真晾了回纥人一天,隔天设的宴也是小宴,说是第三日再宴请群臣,为可汗开正式的洗尘宴。
  小宴设在太液池边上的麟德殿,临池设桌,风吹开垂下的帘幔时看得见池上粼粼波光,风里蔷薇的香气拂面而来。
  虽是小宴,宴上的菜色也是尚食局用尽心思做的。长安汉人惯常吃的自然是极尽细致,恨不得一根豆芽都雕出花来;也有回纥、柔然来的菜,多半是现烤的牛羊肉,做法是胡人的,其间一些细节又由尚食局改良过,总之就是在菜色上也得显出国威。
  李时和倒没什么感觉,他向来不挑,上来的菜再诱人,也不会下三次筷子。
  可汗却像是不知道长安城里权贵世家间流传的不成文规矩,大口吃肉,整只的烤羊上来时还嫌用小刀片着吃文雅有余,吃不出草原上豪爽的本味来。不过他也只是说说,没真上手。随他同来的少年使臣就显得更拘束些,连配来片羊肉的银刀都没拿起来过。
  宴后菜一道道撤下去,上来的就是消暑的乳酪奶酥,都是吃着玩的点心,李时和向来不爱吃甜的,只意思意思尝了一口贵妃红,算是做主人的先动手,免得让客人拘谨。
  可汗倒是很喜欢其中一道蔗浆菰米饭,菰米蒸熟后先用冰镇过,再浇上蔗浆,凉而甜,他吃了两小碗犹嫌不够,还硬塞给使臣一碗。使臣看着不像是爱吃甜的,但总不能在宴上落自家可汗的面子,老老实实地拿了勺子开始吃。
  他吃着,可汗喝了盏加了蜂蜜的茶,算是想起正事来了,开口说突厥草场的事情。理由和当时信里说的没太大差别,只是又多了点套话,大意还是向李时和证明回纥绝无别的意思,占据突厥原有的草原实在是因为人口众多。
  “突厥败落后有几部并入回纥,人口剧增,逐水草而居者自当如此。”李时和抿了口茶,“可汗无需在意。”
  虽然还是套话,但至少表了个态,可汗面上一松,站起来,朝着李时和弯腰行礼:“陛下,我谨代表回纥诸部感谢您的宽容大度和多年来的恩典,请允许我以回纥可汗这一微不足道的身份,再次向您祈求恩赐。”
  李时和放下茶盏:“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是微不足道呢?可汗传达的是草原上的声音啊。请抬头吧,让朕听一听。”
  可汗还是没抬头:“陛下,请您允许我,向您这个盛大的帝国,求娶一位公主。”
  李时和眼神一动,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睫毛再度轻轻垂落,面上还是风轻云淡的样子:“可汗提得有些迟了,适龄的公主最迟的那一位,也在两年前就出嫁了。宗室里倒还有些未出阁的,只不过按我们的规矩,不能算作是公主,而且年龄尚小。”
  他看着可汗,微微一笑,像是和朋友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汗应当已经超过二十岁了吧?难道要娶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回去吗?”
  “孩子应当有孩子的样子,就该肆无忌惮地玩耍,倘若我太早地将她带入婚姻,那么整个回纥都会耻笑我。”可汗直起腰,“既然是在陛下的面前,我大胆地将实话告诉您。我在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见到了一位足以配得上在其中行走的女子,我想这一定是帝国的公主。仅仅一面,我就难以割舍对她的感情,所以才如此狂妄地向您提出。”
  公主议政不算新鲜事,开国时还有公主亲自领兵打仗的,按理说回纥来朝这样的事,公主进宫来也无妨。但先有天后,再有长乐长公主,闹得长安城里腥风血雨,活下来的几位公主哪儿还敢把手伸到朝堂上来。能嫁人的都早早嫁了,在宫外立府,求的就是平安顺遂,这会儿当然没人进宫。
  但看可汗的样子,是真见到了这样的人,又一口咬定是公主,李时和一时没想明白,皱了皱眉。
  见他皱眉,可汗还以为他是不答应,赶紧说:“陛下,我向您保证,我会是一位好丈夫,回纥也会是公主的好归宿,我的族人都会成为对公主真诚以待的家人。这也是回纥草原上的声音,我们都是如此地期望能迎回一位公主,既是让我们供奉的神女,也作为我们与帝国友好的象征。”
  李时和斟酌着该怎么答,听风忽然匆匆地绕过小路,找到最外边的一个宫人,低声和她说了什么。那宫人脸色一变,又和靠里的人说了什么,再快步上前传给了高淮。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太监,高淮脸色倒没变,也没慌,只略略弯腰,凑到李时和耳边,嘴唇快速翕动,低声传了消息。
  一句话不过几次呼吸,可汗也没听清高淮说了什么,故作轻松地笑笑:“一层层地传达,这是长安城的规矩么?我能否有幸知道,传入陛下耳中的是什么样的好消息?”
  “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只是有人来了。”李时和也笑笑,再和高淮说,“过来吧。”
  高淮应声,这句话再一层层地传下去,等在外边的人就进来了。
  在宫里住了这么久,沈辞柔还是不习惯通报,这回也没让人喊。在宴上候着的宫人齐刷刷地要跪下去,问安的话还没出口,她先抬手示意免了,从宫人之间的道上穿进去,朝着李时和端端正正地行礼,屈膝时宽幅的裙摆在地上画出圆满的弧度。
  “来迟了,恕妾无礼。”行礼的规矩学过,但在李时和面前自称“妾”,沈辞柔还是有点别扭,干脆不抬头看他。
  李时和完全没想到沈辞柔能来这么一套,礼仪上简直是无懈可击,愣了一下才说:“无妨,过来吧。”
  沈辞柔起身,刚抬起头,就听见可汗那边轻微的声音。
  她莫名其妙,转头看见一张男人的脸,发色比汉人浅一些,肤色却又深一点,高鼻深目,蓄着密密的胡茬,看着就是胡人的长相。
  男人身旁的则是个少年,同样的鼻梁高挺眼窝略深,但面容显得更秀丽。那少年好像有点拘谨,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可汗一眼,迅速把视线压到地上。
  李时和有点不舒服,轻轻咳了一声:“怎么?”
  沈辞柔只摇摇头。
  “陛下,”可汗转头看李时和,“这就是我、回纥要向您求的恩典,希望您能给予的婚姻祝福。这位光华照人的公主,正是我昨日所见的那位。”
  他嗓门大,是草原上的喊叫传话的路数,在场的宫人都听见了,脸色大变,有个捧水盆的宫女手都抖起来,还是让边上的人扶了一把才稳住。
  李时和脸上浅淡的笑意瞬间消散,雅致的眉眼陡然间凌厉起来,他想开口,沈辞柔却先说了。
  “您、回纥,想娶我?”
  可汗点点头。
  沈辞柔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轻轻笑了一下。这一笑和她平时都不一样,她真心笑起来相当明朗,眼睛也亮晶晶的,总有点褪不掉的稚气,这回笑起来却带着女人才有的感觉,半真半假的风情。
  她扶了扶发上的簪子:“我的头发全部盘起来了,在汉人的规矩里,您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我知道。代表您已经出嫁了。”可汗说,“但是假如您愿意,曾经的婚姻可以不是您的束缚,您可以选择放弃您原有的丈夫,转而投入回纥的怀抱。我们不会在意您过去的事情,我们只在乎当下和未来。”
  “是吗。”沈辞柔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看向李时和,等他点头,继续说,“那您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蔷薇。您喜欢蔷薇。”可汗说,“我初次见到您,您就在剪蔷薇花枝。请允许我献上对您的赞美,蔷薇花的美丽不及您半分。”
  沈辞柔没接话:“您知道我是谁吗?”
  “您是公主。”可汗莫名其妙,右手斜压在肩上,朝着沈辞柔行了回纥的礼,“请相信我,也相信回纥,我们以同样真挚的感情来邀请您进入新的生活。”
  “我不喜欢蔷薇。它很美,但剪花枝只是打发时间而已,换言之,我只是喜欢玩。”沈辞柔冷冷地说,“您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也就是说您根本不了解我,甚至不清楚我究竟是谁,就断言我是公主,在我告诉您我已经出嫁的情况下,说您想要娶我。”
  她愠怒地看了可汗一眼,这一眼极尽寒凉,简直是眉目生寒:“请您好好想想,这是何其的放肆且无礼吧。”
  宫人们脸色又白了一层,使臣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沈辞柔已经收回视线,再度朝着李时和屈膝行礼:“看来不应当来的,恕妾无礼,先告退了。”
  李时和点头,沈辞柔立即起身往外走,听风上前想扶,都被她挥手示意退开。
  可汗被那极尽寒凉锋利的一眼看得心惊胆战,过了会儿才回过神,只能对着李时和说:“请原谅,回纥的礼仪似乎触怒了公主……”
  “她不是公主。”李时和难得开口打断别人。
  可汗一愣:“那她……”
  李时和看着可汗,眼瞳冰冷,语调和先前没什么两样,仍然平缓温和,里面却藏着别的东西,像是裹在丝绸里的利刃。
  他说:“那是朕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可汗为啥胆儿这么大,为啥都不取证,我们下章再议。唉,我就是想苏一苏阿柔,写个帝国公主ver来爽爽_(:з)∠)_
  “妾”的自称其实我也很搞不清楚(烟)全唐文里有“右,臣等伏见公主上表称妾李者”,说是公主自称“妾李”,那就姑且算作是女性自称吧。
  而且正儿八经自称“妾”别有一番风味不是吗(当场抓获.jpg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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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麟德
  “怎么想到那么说的?”
  李时和坐在榻边,沈辞柔半伏在榻上,他刚好一伸手就能捞起她的长发。一把头发在掌心里像是丝绸一样淌下,梳子的齿卡进去,轻轻松松能滑到发梢。他垂眼看着掌心里的黑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
  洗漱过后就该睡了,头发梳通就好,沈辞柔却故意拿了面镜子,还调整着方向去照李时和的脸:“说不出来。突然想到的,就突然那么说了,也算是吓唬他一回吧。”
  铜镜方向对了,李时和恰巧看见自己,镜中的郎君略带无奈地笑笑:“算是吧。不过是该吓吓他,连和亲都能提出来,看来回纥是想试探一下底线。”
  “所以才连我到底是谁都不取证?”沈辞柔懂了,“对他们来说,我已经不是‘我’了,他们需要的也只是个‘公主’。”
  “没错。”
  “……那之后该怎么办?”
  “和先前一样,见招拆招吧。”头发差不多都梳过了,李时和放下梳子,示意沈辞柔起来,手指卡进她发间,以指为梳,试着有没有漏掉的打结的地方,“你当场时看着像是生气。也不知道真假,总之顿莫延看起来也是吓着了,之后反复向我道歉,我趁机也敲打了一回。只是言语终究派不上什么用场,他能听懂几分,全看回纥的心有多野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沈辞柔却忍不住想杠:“谁说言语无用?《战国策》里多少谋士呢,在各国间游走,说的这国停战、那国拜相,靠的不就是言语?”
  她随手把手镜放在梳子边上,食指指尖在李时和唇上轻轻点了点。李时和微微启开嘴唇,衔住作乱的指尖,用牙尖惩罚似的轻轻碾了一下,才放开她:“也对。”
  “说得对你还咬我,有你这样的道理吗?”嘴上这么说,沈辞柔其实也不在意,换了个话题,“无忧,我问你,若我真是公主,且还没有出嫁……今日回纥的可汗这么说,你会答应吗?”
  “不会。”李时和想都不想。
  “为什么?”
  “若我答应,公主就不是出嫁,是和亲。历朝历代和亲的公主不计其数,从皇城到草原,多偏远的地方都得去,怎么住得惯呢。若是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倒也还好,只是多吃了些苦;若是两国开战,最先砍头祭旗的就是和亲的公主。”李时和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回纥暂且不敢异动,我也不是不能调动兵马。把公主推出去,换一个岌岌可危的和平,那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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